第53章 第53章是梨花的花。
巨大石块落地声与接连爆炸声混合在一起, 虞绒绒来不及看自己扯动符线与那一串爆炸符是否对修为明显高出自己太多黑斗篷人有效,她飞快地穿梭在符线中,终于在爆炸烟尘散落前,抓住了阮铁袖子, 将他向后拖。
一点剑芒从尘埃中乍, 黑斗篷眉目带血, 周身脏狞,长发披散, 狼狈狠绝地向着虞绒绒和阮铁方向急刺而来!
虞绒绒避无可避, 下意识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那口连天雷都可以抗住黑锅锅盖。
一声脆响。
剑尖点在锅盖,剑气被卸大半,剑虽穿不透那奇异锅盖,足够将虞绒绒连人带锅整个掀翻!
黑斗篷人看着那锅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提剑便要再, 有几道剑气从侧斜斜而来!
虞绒绒有些艰难地翻身而起,抬头看。
是小笑峰那几位师兄。
小聂师兄与小齐师兄也不过筑基境修为,小韩师兄已经合道, 但在敢酝酿如此大阴谋、翻为云覆雨黑斗篷人前,显然十分不够看。
但三个人有退后一步, 死死挡在了她和阮铁前。
“铁牛,跑!”小韩师兄冷声道, 他抬擦自己颊侧血渍,竟是在方才与黑斗篷人剑气对冲中, 已经受了点伤,他死死握着剑,目光幽冷地看着前黑斗篷人:“还有你, 虞六,少逞强,快点跑!”
阮铁从滔天恨与痛中猛地被惊醒,他看着虞绒绒拎着一口有些滑稽锅盖,另一只再有些吃力地抬起,按住了半空中某一点。
看着三位在小笑峰敲诈了他一大笔,半劝半强迫、满口打着为他好旗号,让他在某张不亟于卖身契贷款合约按了印师兄。
当时他啼笑皆非。
阮家代从商,有些伎俩他早就一眼看穿,但他确实需要一些让他可以在这样修仙门派也能不要太寒酸地活下灵石、而不是全数来自师尊与同门给予……那对他来说,会更像是施舍。
某种程度来说,他虽然觉得小笑峰这群人实在『奸』商,但他是感谢小笑峰。
高利贷可以还,但如果人脊梁骨弯了,就真很难再直起来了。
可他有想到是。
小笑峰这群人……竟然也是为了反过来给如他这样贫寒人一份体。
他看着几个人背影,突然眼眶微酸。
所以他撑着自己早已摇摇欲坠身体,也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就算是死……他也要站着死。
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在临死时,还能感受到这间最后一份善意。
这个人间,终究是有温柔火。
虞绒绒当然不可能跑,她余光看到七师伯提着血茧越来越小,距离最内里那一层还差最后一步,显然不可能腾出来帮她这里。
他符意冲刷处,早已血流成河,巨大石块将这里砸成了真正残破废墟,在七师伯怒意勃发大开杀戒下,还活着人已经不太多了。
她还太弱小,纵使可以在其他金丹期长老猝不及防时候,一符割下对方耳朵,也绝难笃自己符对前黑斗篷人有效。
爆炸符也已经底,只剩下了最后三张,很难对对方造成什么威胁。
所以她在用符线割穹顶那块巨大岩石。
小韩师兄已经起剑。
是熟悉留君三式起。
“千点泪。”他长剑揽起一地血『色』:“这一剑,为我浮玉山三千弟子三千泪。”
剑意道尽无数哀思,千般愤怒,血池早已被炸得溅『射』了一地,但此时此刻,他揽剑而起时,那些血『色』好似倏而受到了某种感召,迟缓努力地从地直起了身,再拼尽最后力气,汇入小韩师兄那一剑中。
小齐师兄与小聂师兄对视一眼,也起剑千点泪。
阮铁擦额前模糊视线血,绯红糊了满脸,他身形不稳,也一并起剑。
虞绒绒将锅盖扔回乾坤袋,一割石头,另一起剑符,遥指黑斗篷人。
千点泪洒。
是血红『色』泪。
黑斗篷人嗤笑不屑,腾身而起,显然已经极其不耐烦,只想在这一招内将前几只蝼蚁彻底碾碎。
然而血『色』溅『射』,宛如某种前赴后继星点火,也如同扑火飞蛾,在他全身侵蚀出许多细碎血点,虽然不致命,足够恼人且痛极!
黑斗篷人一掌掀翻了小韩师兄,再以周身道元冲开小齐和小聂师兄。
强自冲到了虞绒绒前阮铁举剑向前,天生道脉他在这样恨意缠身,也感受到了人生真正暖意时候,竟然原地连连破境,已入合道,甚至已经踩在了走入道门中,凝出金丹门槛。
依然不是黑斗篷人一击敌。
然而千点泪剑意有溃散。
剑意飘摇,有更多剑意从周汇聚,那些剑来自三千浮玉山弟子呜咽与恨意,来自虞绒绒苦苦支撑。
黑斗篷人终于站在了距离虞绒绒一步遥地方。
他眼中碧『色』大盛,轻蔑道:“蝼蚁。”
便要伸摘她头颅。
虞绒绒突然抬起了头。
她眼中竟然也有星点碧『色』跳动,而黑斗篷人才向前几寸,竟然便有一张好似要笼罩天地黑白棋盘出在了两人间!
黑斗篷人所有动作倏而一顿。
他睁大眼看向前棋盘,再看向虞绒绒眼中殊『色』,来不及说什么,前少女脸有了一抹奇笑意。
悬于山谷空那块巨大岩石终于松动,携着雷霆势向着黑斗篷人头顶砸来!
黑斗篷人自然不是毫无所觉,然而他所有动作都被那黑白棋盘住,而虞绒绒看向他眸子中更仿佛有某种真正居高临下,竟让他连躲开想法都难以生出!
虞绒绒看着黑斗篷人,中捏了许久剑符终于递出。
留君三式剑符入黑斗篷人身,她似乎看到那只明明已经肮脏眼再向她轻轻一眨,再看到了自己递出剑意合着血『色』,将黑斗篷人心脉彻底搅碎。
“虞六师妹——!”惊呼声从一侧响起,阮铁和小韩师兄翻身想要从那巨石下将虞绒绒拉出,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身影倏而出,在巨石落下前一个瞬息,抓住虞绒绒,乘着所有符与剑意,将她硬生生拉了出来。
一声轰然。
巨石碎裂成无数碎块,些许『露』出了被压碎黑斗篷。
阮铁脚并用地爬,含着满脸血与泪,握着剑,再在狠狠地戳了几下,每一剑都深深入,确认此人是真死透了,这才穿着粗气停。
他有些想要回头看看虞绒绒,突然想起自己此时此刻恐怕过于狼狈狰狞,于是转了一半头又生生顿住,化作了一声再也难以抑制悲恸哀嚎。
虞绒绒有些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脸,讷讷道:“大师兄……?”
傅时画脸伪装都已经了,他顶着那张过分漂亮、此刻也显得过于阴沉脸,遥遥看了一眼拎着血茧伫立与半空耿惊花,再扫了一圈周遭血海,最后才落在了虞绒绒脸,像是气极反笑般,慢慢开口道:“你这是……打算同归于尽吗?”
虞绒绒当然有这么想过。
她刚才确实知道那块被她割裂巨石正在落下,但她也知道,自己前那块黑白棋盘足以割裂巨石,她或许会难以避免地被波及,受点伤,但绝不至于同归于尽。
但所有这些话,在傅时画过于恹恹目光下,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傅时画情绪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闭了闭眼,将方才所有好似难以控制戾气收敛干净,再睁开时,他已经松开了虞绒绒:“这些人都该死吗?”
虞绒绒颔首:“他们想复活魔神,葬送了三千囚徒……又或者说是浮玉山弟子命,只为了做魔神孵化养料。更囚禁了汲罗长老,强迫她坠魔,再化作弃域,来掩盖他们罪。确实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傅时画沉默片刻,眼眸更深:“这里符阵还能撑多久?”
“七师伯实在有些胡来。”虞绒绒看了看,有些忧心忡忡道:“最多还有一刻钟。”
傅时画颔首:“够了。”
他侧脸看了一眼虞绒绒:“以后学剑还是别找别人了,看好,这才是真正留君三式。”
然后,他提剑,一步踏入了这样血河中。
青衣金线翻飞,好似是撕扯开这样浓重血『色』唯一一缕清风,再带下潇潇落雨,长河水流,千点泪流。
——以及更加干脆利索杀意。
他明明也不是符修,过于翩然地穿梭于符线中,有时他剑意甚至还能轻轻勾动那些符,将兀自在这样血海中挣扎剩余人全部葬送在了他剑下。
阮铁睁大眼,近乎怔然地看着傅时画剑,看着他剑尖勾勒出剑意,看那些在他剑下散落血『色』,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只觉得胸口所有闷闷在这样剑中,竟然悄然散了大半。
长河已,落雨总会洗净这所有泪流与伤痛。
而他……也总要背负着他这些命运,便是碎石嶙峋,便是血流成河,也要再向前继续走。
一剑斩尽谷中人。
然后,傅时画落在了距离耿惊花不远某块礁石,看着他身符意再落一层,终于将已经近乎薄若蝉翼血茧彻底剥落开来。
汲罗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神『色』依然平淡,眼中碧『色』也很深,终究停留在了被魔气彻底淹前一刻。
她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一个人了。
血茧吞噬了她大半身躯,甚至她脖颈都盘桓着血『色』如曼珠沙华般纹路,那些细密支线几乎要长到她脸,但她指尖依然苍白到近乎透明。
她就这样看了耿惊花许久,唇角突然有了一丝微笑:“耿阿花,你怎么都已经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
耿惊花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向来嘴最是不饶人小老头竟然一句话都说,只这样近乎僵硬地站在原地。
汲罗突地笑出了声。
下一刻,血茧彻底破碎开来,她身躯散发出了某种过于明亮『色』泽,整个人灵体都从身躯里解脱出来,勾勒出了广袖长裙温婉女子模样。
虞绒绒似有所觉,心中倏而一酸,脸已经止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汲罗如流水般从空中翩然而下,抬擦掉了虞绒绒脸泪珠:“你知道我是谁吗?”
虞绒绒喉头酸涩。
“临死前,能看到小师妹徒弟,能将我一生所学教给你,我很知足。”她温柔地勾勒着她轮廓:“我是你六师伯,我叫汲罗,代我向你师父问好,我很想念她。”
“六……六师伯。”虞绒绒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她飞快抬抹眼中泪,生怕泪水模糊了视线,会看不清记不住前汲罗。
耿惊花伫立在半空一动不动,听闻这句话,慢慢闭了眼,掩了眼眸中苦痛『色』。
汲罗轻轻松开虞绒绒,再飘到了阮铁和小韩师兄几人前,她抚过几个人,他们身伤便已经彻底被治愈,她束站在他们前礁石,声音温和:“你们都很好,浮玉山以后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小齐师兄已经放声大哭了起来。
灵光溢彩,汲罗灵体划过半空,在傅时画前驻足,仔细看了看他,轻轻“咦”了一声,再抬十分轻柔地『摸』了『摸』他头。
“六师姑。”傅时画单膝跪地,认真向前女子礼。
汲罗温柔地看着他:“初次,便是如此场景,我实在惭愧。就送你一句话吧。”
傅时画恭谨听着。
“如果前实在有路了时候,就用你里剑劈开一条。”汲罗柔声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我知道你能走下。”
黑发高束少年身形微顿,再深深颔首:“是。”
汲罗于是轻笑一声,终于腾身而起,她身形比前更加虚幻透明了一些,几乎快要看不清她轮廓。
她终于重新站在了耿惊花前。
“耿阿花,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也还算幸不辱我命,小楼从来都只会胡闹七师弟,也终于可以撑起一片天地了。”汲罗眼眸明亮地看着他,她虚幻身影再向前一步,在耿惊花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刹那间,两人仿佛回到了那年小楼楼边,梨花飘落时,还是少女汲罗捻起一朵纯白梨花,悄悄别在了树下酣睡少年头发里,再在他耳边大声道:“起床了耿阿花!”
少年耿惊花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愤愤看向这位总是喜欢捉弄自己六师姐。
对方笑意盎然,再弯腰抬,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耿阿花花,是梨花花吗?”
……
耿惊花颤抖着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枝被道元包裹得极好花。
是小楼梨树开花最盛时候折下来梨花。
汲罗眼神微顿,她抬想要接过来,然而她指穿过了那一枝花。
耿惊花颤得更加厉害,汲罗笑容更温柔愉悦,似乎有想到,自己临死前,还能看到一枝仿佛穿越了所有时间与空间,跨越到了自己前小楼梨花。
“我很高兴,真很高兴。”她轻轻笑了起来,前一步,拥住了站在虚空中衣衫脏『乱』小老头:“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自作多情,我真喜欢过你。”
“我魂归天地,身归浮玉山,心归小楼。我已此生无憾,不必记得我。”
耿惊花伸着,看着她身影在自己怀里逐渐稀薄,再真正化作天地间一点流光。
许久,他声音终于喃喃响了起来。
“是梨花花。”
“耿惊花花,是梨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