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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叩门

当初说要建也是葛爷爷要建,现在说拆也是他自己要拆。

乡里的亲戚朋友本来都提着腊肉糕点过去套近乎,听见这话不乐意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该拆就拆的,有说他是假行医真骗钱演不下去的,也有人过去磕头,求他多开一段时间,再救救人。

葛长贵并不答应,执意要拆,也不多解释假菩萨的事。

于是在一片扼腕叹息里,小庙轰然倒地,拆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还是有人找他看病,可他说自己全忘了,什么都不会了。”

权哲又喝了一大口水,看向其他人:“故事就这么多。”

大伙儿还没回过味儿来,纷纷看向蒲小时。

“那——小时你——”

“你是不是也梦到什么神仙了?!观音娘娘?玉皇大帝?”

蒲小时心想神仙没梦到,这两天倒是像撞鬼了。

念头还没想完就打了个喷嚏。

路筠忙不迭递纸,招呼旁边的人把窗户关好。

“怎么又要下雨了。”

“啊……我没带伞,完了完了。”

权哲坐正许多,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特意去网上查过这件事,找到一些说法。”

大伙儿正看着窗外雨点,注意力又吸引过来。

“怎么说?”

“是仙家。”

他注视着蒲小时,认真道:“同学,你身上那件事大常跟我说了。”

“很有可能……也是仙家显灵。”

“诶——”

“我猜中了!果然是这样!”

“那会是什么神仙啊!”

“我也是搜了一些资料,到底准不准还不好说。”权哲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单从网上讲的来说,大概有三四种。”

“第一种就是我老家东北那边,很常见的出马仙。”他张望老师来了没有,语速加快了些:“就胡白黄柳灰五大家,附在凡人身上帮忙看事儿,仙家自己的任务圆满以后也就走了。”

并不会绑定一生,通俗来讲,就像是临时组队关系,事儿办完就散伙。

蒲小时『露』出南方人的茫然表情:“胡白黄柳灰是什么?”

“快上课了,我赶紧讲完。”权哲放低声音道:“第二种,叫上方仙,是凡人自己命里就带了仙缘和任务,神仙是来帮你忙的。”

这一种极其罕见,而且会有毕生缘分,随着时间的推移链接感不断变强。

“还有跟祖上有关的鬼仙,或者出去庙里道观里有缘碰……”

“叮铃铃铃铃——”

“上课了上课了,”他猛地站起来,瞧见老冯出现在窗外时顺手把椅子原路送回,示意大家都散了:“封建『迷』信,嘿嘿嘿都别当真啊,我说着玩的。”

“回头再聊,我先撤了!”

大常跟着招手:“放学打游戏去啊。”

“好嘞!”

蒲小时还没听完,脑子里『乱』糟糟。

任务?难不成她身上也有什么任务,或者要帮哪个神仙做事情?

老冯还记挂着家里着火的课代表,也没注意刚才教室里混进来一个隔壁班的学生,上台敲敲桌子示意其他人安静。

“吴歌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

她拿起铅笔写下注意安全四个大字,严肃道:“其实这种事完全可以避免。”

“你们平时淘宝买小裙子买模型的,完全可以用零花钱买个厨房报警器,煤气天然气浓度超标了都会自动测出来。”

晚自习并不上课,归学生们自行写作业和整理笔记。

蒲小时心不在焉地写完卷子,侧头看窗外的雨势不断变强。

教室里弥漫起一股『潮』热,让人贪恋窗外清澈的风。

她从来不带伞,也没打算借一把再走。

放学后一群人作鸟兽散,路筠打着双人伞把她抄进怀里,大大方方道:“我爸妈开车接我了,咱一块回去吧,我送你到家门口。”

蒲小时哭笑不得:“淋点雨也没事,我回家洗个澡得了。”

“别啊,”路筠竖起眉『毛』道:“你这样怎么可能长高,天天淋雨不生病都谢天谢——”

她突然停下了话头,神情诧异。

蒲小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等在校门口的敖珀。

他没有背书包,打了一把纯白的伞,静静等着她过去。

路筠反应很快,快速道:“我还要去上课!小时你懂得!”

完事把人往敖珀那边一推,wink一下快步跑远。

“筠筠!哎!”

蒲小时哭笑不得,只得往前几步走近敖珀。

少年并不解释,把伞放低了一些,好帮她挡住斜飞的雨点。

“走吧。”

此刻校门口犹如水中被匀开的油画颜料,无数少男少女举着伞奔涌而去,让『色』彩水光交相融合。

宽阔伞面挡住每个人的脸,只能瞧见他们的手腕与书包。

世界在这一秒变得单独又统一。

他们交汇如成千上百的水滴,却又各不相干。

蒲小时怔怔看了几秒,抬步和敖珀一起回家。

路灯昏黄,积水成片。

她没有抓着敖珀的衣摆,可校服干燥舒适,半点雨都没有沾上。

两人脱离人群,周围环境也渐渐安静下来。

偶尔有汽车飞驰而过,声响犹如掠过海面的鸥鸟。

“其实,我挺喜欢下雨的。”蒲小时伸手去碰伞外的雨滴,慢慢道:“每次下雨以后,空气都会变得很好,城市也像被洗过一遍。”

少年举着伞平视远方,脚步放的和她一样慢。

“所以才不打伞吗。”

“怎么会,”蒲小时笑了起来,自嘲道:“因为我不死心。”

敖珀脚步微顿,终于看向她。

“我总觉得,妈妈会打着伞来接我回家。”

蒲小时说出这个秘密时,心里就好像有什么幻想终于能放下,情绪平静和缓。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我没有打伞,淋着小雨往家走。”

“妈妈刚好下班,一看见我就快跑过来,把我抱进怀里,帮我擦脸上的雨水,还亲我的额头。”

她很怀念那一秒,神情也温柔起来。

“后来我长大了,还是常常会想。”

“是不是我再淋一场雨,他们就会回来。”

敖珀一时沉默,很久以后才低声开口。

“会回来的。”

蒲小时只当他在安慰自己,笑着点点头。

“以后不麻烦你啦,我一定记得带伞。”

少年陪她一路走回小区,进门前再度开口,声音很轻。

“不记得也没关系。”

今晚宁和安然,让人很放松。

蒲小时难得十点半就困了,被子一卷听着雨声沉沉睡着,什么烦心事都不去想。

她站在客厅里伸了个懒腰,窗外大雨消散,月光明朗。

另一端的卧室大门仍旧开着,长风吹拂而来,显然窗户也没有关好。

蒲小时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忽然瞧见一个银『色』的背影。

有人纵身一跃,从窗口乘云而去。

她下意识追了过去,也像轻雾似的飘出窗口。

少年背影清朗,可模样不再是学校里的样子。

他长发犹如融化的春雪,银光微闪,粼粼生光。

更奇异的是,头上竟还生出一对龙角,修长漂亮。

蒲小时想唤一声他的名字,又怕暴『露』自己,只敢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敖珀……他怎么会有银『色』的头发?

他头上的是龙角还是鹿角?

敖珀径自乘云遨游,她飘得不算快,有些跟不上。

好在他飞到了老城墙旁边,一旋身落了下去。

琼城也算千年古城,现在几经扩建,地铁一路从新城区修到郊区,早早就通了高铁。

最初其实就是一个临海小城,有繁荣港口,有热闹街市,还有很多文人墨客为这座城写过诗。

曾经属于外城的城墙现在反而被圈进内环,像是进入古老时间的最后一道关卡。

蒲小时依稀认出来这是哪里,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老城墙先前因为战『乱』,早就被炸的不剩多少,后来有专家提议重新建一个城门,但再怎么照猫画虎都显得丑,最后还是就此作罢。

如今长墙还绵延数百里,但已经不是完整的闭环。

她悄悄跟在敖珀身后,落地后才看清他的装束。

鳞袍红靴,玉簪束发,隐隐透着一缕少年风流。

敖珀并没注意到她在身后,只伸手抚向青苔斑斑的石砖墙面。

刹那间蚕丝般的金红光芒自高处绽出,一左一右划出两道拱门般的弧线。

敖珀扣指低念一声,张开五指贴紧门扉。

好似云散月出,高门左右的城墙拔地而起,箭楼城垛无一不崭新如初。

破败多时的老城楼也重新焕发光彩,灰筒瓦绿琉璃剪边干净到像刚刚被新雨洗过,斗拱飞檐无一不俱,再也没有半点后人用铁钉螺丝箍紧的痕迹。

多行铜钉布于门上,还有兽钮衔环镇守左右。

鎏金匾额嵌在高处正中,篆书三字笔力遒劲。

『八仙城』

他反手轻叩一声,城门应声而开,『露』出灯红酒绿的繁华一隅,隐约还有谁在叫卖吆喝。

少年踏步行去,衣袂随风扬起。

蒲小时张口想叫住他,却又极力想看清八仙城里的样子。

吱呀一声,铜门已再度紧闭,隐回老城墙内。

高楼消散青苔复生,斑驳痕迹犹如蜘蛛般无声爬上长砖。

她骤然惊醒,一时间竟分不清梦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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