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塔

再睡着时，她又飘了起来。

刚开始学飞的时候，整个人像一团气雾，找不着四肢也不知道怎么动。

后来次数一多，好像就能找到诀窍，随着心意忽高忽低，还能张开双臂感受远方的风。

蒲小时白天特意查过闰四月和双春年分别是什么，隐约看得明白，又觉得不太靠谱。

今年……有这么麻烦吗？

感觉也还好啊。

她大致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家里安详睡觉，灵魂倒是能无拘无束趁夜出游。

再逛到八仙城城墙下，侧门居然开了两个小洞。

今天不是特殊日子，没有她先前看到的那样车马鼎沸，往来不息。

蒲小时躲在角落里犹豫了几秒，好奇心作祟又害怕被吃掉。

正考虑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不远处。

龙角生辉，长发如瀑，银绿『色』锦袍飘然出尘。

……是敖珀？

蒲小时登时心里有了底，快步跟了过去。

等会如果有意外的话，大声叫他应该就好了。

还没等她接近城门口，一只『毛』绒绒的肉爪突然捂住了她的嘴，一把扯到旁边。

“唔——！”

“你是人类啊！”清脆的女声惊讶道：“你居然想混进去？”

蒲小时一睁眼看见红宝石般的眼睛，吓得一激灵：“松开我！”

“嘘，声音小点，”少女捂着她的嘴往远处带，长长耳朵垂在脑后像辫子：“城卫抓住你会出事的，笨！”

蒲小时有点失望，躲在城墙角落里喘了口气，侧眸看她。

“谢谢你……我本来想找朋友玩来着。”

“哪个朋友？”

“施施，”蒲小时回忆道：“她好像住在柳叶桥？”

兔妖眨了眨红眼睛，一拍巴掌道：“你叫小时对不对？她跟我提过你！”

“哎？”

“她前两天还买了蟹粉酥，馋得不行了还抱怨你怎么还不去。”少女挠了挠耳朵，反身看城门外的过客：“这可怎么办……你是生魂，进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蒲小时怂怂道：“那……下次再约？”

少女琢磨了几秒，把自己那身深灰小袍子解了下来，替她系好。

完事凑过去嗅了嗅。

“嗯，现在是我的味道了。”她笑眼弯弯：“你现在看起来也是兔子啦。”

蒲小时一『摸』头顶，发现自己居然也多了两只长长的灰耳朵，和她一样垂在后脑勺那。

“你记清楚了，我是阿梓，是你表姐，带你这个外乡人进城玩来着。”阿梓把带着『毛』绒球的小绳系紧，再三叮嘱道：“在城里绝对——绝对不要把帽子摘下来，被坏家伙盯上会出事的！”

蒲小时听话点头，牵着她的衣角一起往前走。

再过小侧门时，身着盔甲的城卫果真拦了下来，询问情况。

阿梓红眼睛一眨，笑道：“她是我本家亲戚，『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你们别吓着她。”

“你们家那确实亲戚多。”城卫笑道：“玩得开心啊。”

蒲小时小幅度点头，跟着她一块混了进去。

还没等走过通道，她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炖肉香味。

也不知是放了小茴香还是桂皮，那炖肉光是闻一闻都能想到有多汁水丰盈。

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多闻。

阿梓左右探头，小声道：“你饿啦？”

“……嗯。”

“这里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多吃。”阿梓严肃道：“糕饼可以尝一点点，毕竟也是五谷杂粮做的，但肉食什么的绝对不要碰。”

“碰了会变成妖怪吗？”

“不，会模糊掉很多边界。”

原本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在平行的世界里互不干扰。

可如果人身上沾太多虚幻的事情，甚至吃了不该吃的食物，原本的生活就很可能会被扰『乱』混淆。

贪欲，私心，妄想，无数杂念会被滋养浇灌，引着人一路走向深渊。

她顿住脚步，握紧了蒲小时的手腕。

“深呼吸一口气，憋住了。”

蒲小时下意识猛吸一口气，阿梓注视着她道：“憋好了吗？”

小姑娘捂着鼻子点头。

“走。”

她牵着她快步行去，左转之后一路前行，竟踏入了清明上河图般的长巷。

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扛着冰糖葫芦架子的小贩走走停停，狭窄巷子里红灯笼悬在古楼两端，还有歌姬倚在凭栏旁娇声长笑，三条尾巴卷曲舒张。

蒲小时踏入长巷的一瞬间，目光和鼻子同时注意到夜市的小吃点心。

高楼上有厨子在大力烹炒酱瓜小黄鱼，小二端着甜酒和八宝豆腐笑着给贵客行礼。

桥上有老爷爷推着车卖手把羊肉，桥下更是摊位如麻将牌般紧密马列，一不留神就可能碰翻哪家的芝麻瓶子。

玫瑰饼梅花糕一众甜点好似宝石般『色』形兼备，单是摆在树枝般的木架上都吸睛出众。

甜润香气轻易绕开她的手指往鼻翼里灌，接着就蹿上了天灵盖，撩的人大脑发昏。

好饿……闻起来好香啊，真想吃一口。

蒲小时捂住呼吸努力不去闻这些味道，结果再一往前走，愈发后背僵硬。

大半扇牛肉羊肉就悬在铁叉上炙烤的滋滋冒油，被刷上重重椒盐又或者是蜂蜜，现烤现切，流水线一般盛盘端上招待食客。

金黄的油脂滴落在铁板上，炭火烧的黑里透红，往里走时空气也在不断变热。

蒲小时忍不住去看那些缓慢旋转的牛羊鸡鸭，看着金红肉『色』时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阿梓……她是食草的兔子吧。

她看到这些，会不会很难过？

兔妖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摇头。

似是早已习惯了。

好在这条巷子并不算长，快步走个七八分钟就能到尽头。

蒲小时生怕自己被妖怪吃了，中途换气时都紧抓领子，像穿卫衣一样埋着脸。

一路上摩肩擦踵，热闹繁杂，还真没有谁注意到她。

巷子的尽头紧连着一条长桥，两侧河岸都种满了紫柳，随着吹来的夜风枝条飘扬。

她们手牵着手快步跑去，在奔向对岸时才长喘一声，相视大笑。

“看你好紧张的样子。”阿梓笑道：“妖怪有好的也有坏的，也不用那么防备。”

蒲小时还拽着系绳，跟着自己头顶的灰耳朵一起点头。

“施施来了，就在那一边。”她踮起脚伸长胳膊道：“这里——快来！”

另一个少女从屋舍中闪身而出，手里还捧着小方包的点心。

“小时！”

她们都是初次结交另一个世界的朋友，难得一见就更显亲切。

三个年龄相仿的少女一块坐在河边，边吃边聊。

蟹粉酥小小一个，因为是小麦粉『揉』出来的点心，尝尝味道总是可以的。

蒲小时没敢多碰，但又有点可惜。

“要是我能把我那的零食带给你们就好了，”她低声道：“味道也很好的。”

“万一以后有机会呢？”施施笑道：“心意我们领啦。”

河边太冷，她们坐了一会儿便继续游『荡』。

八仙城被一分为四，东北区隐居了很多渊源深远、道行高深的存在，西南则烟火气足，是贸易往来频繁的集市。

东南住了很多游魂和妖怪，算是很热闹的混居区，西北则属于半禁地，大部分城民都会远远避开。

“看见那座三月塔没有？”

阿梓指了指西北方向的高塔：“一共十八层，每层都点着烛灯，在晚上都亮得很。”

蒲小时点了点头，询问道：“那边是拜佛的地方吗？”

“外沿是的，道观和佛寺都有，”施施咬了口蟹粉酥，吃得脆响：“最深处住着守城的老人，偶尔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会停下行礼。”

“守城？”蒲小时没太听明白：“现在应该算和平年代了吧，还需要守城么？”

还是说，这里就已经是《西游记》里面的那种汇率，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两个少女相视一秒，整齐摇头。

“哪是这个说法，”施施感叹道：“每年都有祸『乱』，只是你们肉眼凡胎看不见啊。”

阿梓配合地伸出肉爪，数给她看：“山火，洪水，虫灾，雪灾——”

“诶？！那些不是自然灾害吗？！”

“可我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啊。”

蒲小时骤然愣住，脑子里有什么被一点点打通。

“神灵，仙怪，生于自然，归于自然。”阿梓笑道：“你觉得八仙城里，还需要电线杆子之类的东西？”

三月塔屹立在山巅高处，落影垂落湖边，犹如三弯皓月。

她们漫步林间，靠的很近。

蒲小时此刻心里多了几分敬畏，不敢胡『乱』调侃。

“差不多啦，等会我们送你回去。”施施耳朵一抖，敏锐感觉到哪里不对：“快走，帽子带好。”

“站住——”一个雄厚的男声传过来：“你们两干嘛呢，旁边是谁？”

话音未落，他居然就已经横在了她们三面前。

然后熟练地嗅了嗅。

“不对，闻着像人啊。”

“狗哥，”阿梓讪笑道：“这是我大表妹，你别吓着她。”

身材高大的青年皱眉道：“我觉着不像。”

他四肢比例都不太对，手长腿长极其纤细，个子高到像一棵树。

“你站住，不要动。”黄发青年俯身又闻了一下，手指已经搭在了蒲小时的帽沿：“等一下……”

施施立刻把她猛地推开：“小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