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游云

蒲小时从来不敢坐过山车，她胆子太小, 玩激流勇进都会吓得一顿狂叫, 搞得身边同学哈哈大笑。

可她此刻在坠落般飞行着。

她被一条龙接住了。

整个世界好像骤然静止十余秒，然后颠倒反转, 天空在下, 古城在上。

她怔怔地抱紧碧龙脖颈，掌心贴紧坚硬龙鳞微微用力, 分不清此刻谁为谁传递体温。

幼时坐船到溯海中央的熟悉气味再一次出现, 仿佛贯穿过去与未来的神经。

碧龙清嗥一声，引颈扬爪飞向更高处。

它飞翔之处, 地面上的八仙城犹如『潮』水般震惊扬首。

“是溯海龙王——？”

“他居然背着一个女孩？她是谁？！”

“龙王现身了，快拜一拜啊！！”

“我的天, 是真龙, 真龙出世了——？！”

碧龙一卷身腾云，身后数十条龙筝无一不长鸣相随, 追逐着他盘旋高飞。

它们是金绫竹骨做成的风筝, 亦是万人敬仰的龙影。

而他是蛰伏隐世的真龙，鳞如玉, 爪如钩。

蒲小时这一秒没法思考更多，在穿行过云雾风霞时如同浸在飞雪里, 头发丝脸颊和手臂都一阵冰凉。

她不得不抱紧他的脖颈, 又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又忍不住看他此刻的样子。

碧鳞白腹四爪，长须竟有种半透明般的琉璃质感。

成百上千枚龙鳞好似战甲, 在晴空烈阳的映照下焕光生辉，折『射』出人间一切颜『色』。

是大海魂魄，是江河肌骨。

她此刻哪怕只看见他的头颅与脖颈，就已经震慑到呼吸再一次暂停。

□□凡胎的俊美清润，不及碧龙本尊的千万分之一。

碧龙带着她一路飞出八仙城，离开时短暂回首望了一眼阵列如溪流川河的许多龙筝。

金红白墨的风筝哀伤长鸣，舍不得他的气息与存在，竭力留他再多待几刻。

他回鸣一声，倏然隐去。

再醒来的时候，权哲已经抄起书包木剑跑路，识趣避开真龙驾临。

蒲小时一睡十五个小时，再起身时四肢酸疼地像刚跑了三公里，疼得叫了一声。

糟了，今天还要上课。

她居然清晰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短暂窥见的须臾几眼。

“敖珀——”蒲小时一回过神，顾不上换掉睡衣再出去，光着脚就往外跑：“敖珀？！”

少年喝了口水，瞥向她道：“还有二十分钟上课，走了。”

“……！！！”

蒲小时扭头就跑，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她回房间脱下睡衣，一枚白银鱼铃从袖中滑了出来。

——是那个铃铛！！

少女瞳眸一缩，双手捧着那尾冰凉锦鲤，很小心地『摸』了『摸』又晃了晃。

梦里它得了龙仙亲眷，生出灵识以后能摇头摆尾虚空游曳，比寻常小鱼还要灵动鲜活。

可此刻铃铛便只是铃铛。

鱼眼鱼尾一共嵌了三枚铃铛，摇一摇还有轻响。

蒲小时生怕敖珀又跑去哪‘奥数竞赛’，两三下换好衣服拿起书包就往外跑。

“敖珀，它——我把它给你吧？！”

少年等在门口，掌心一翻便是一缕绯红发带。

“你忘记扎头发了。”

蒲小时伸手接过，脸上又有点发烫。

她没有收过男孩子送的贴身礼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发带触感像冰凉的水，系好以后大脑清明一片，四肢疼痛感也消除好多。

蒲小时还记挂着铃铛的事：“这个怎么办？”

“这是溯海敖家给你的礼物。”他温和道：“收下吧。”

她犹豫再三，把铃铛放在校服内袋里拉好拉链，决定以后都随身带着。

先前他好像说过，锦鲤铃无论神仙凡人，一辈子只能摇出三次。

红『色』，金『色』，白『色』，黑『色』……

她其实挺想试试自己会碰到什么。

敖珀拿起钥匙，等蒲小时收拾好以后两人再一起下楼，慢慢往学校走。

此刻是下午一点四十，街道热闹喧杂。

小白领们坐在冰饮店里笑着吃芒果班戟，老人抱着小孩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三四个快递员骑着电摩托一掠而过，盒饭的气味同马达声一同弥散。

人间诸事平和，无事发生。

蒲小时和敖珀并肩缓缓地走，突然就有种约会般的怦然心跳。

她自己说不出为什么心跳是在现在，而不是被他背着在晴空云海里穿行的那几秒。

也许是刚才飞得太快了，她甚至连高处天空是什么样子都没看到。

敖珀双手『插』兜，走得放松。

“兔子皮我已经还回去了，不用担心。”

蒲小时噢了一声，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却想了又想，好像什么都无关紧要。

我昨晚一个人去闯塔了。

还过了三关，虽然最后一关没撑过去……

归先生好像也在担心你。

话像珠子一般在嘴边转了又转，最后还是讷讷地说出了口。

“我差点以为我要掉下去了。”

红绿灯由绿转红，他们站在挑着藤篮卖橘子的小贩身边，抬头看远处的校门口。

“跳塔的时候？”

蒲小时点点头，又补充道：“飞出去的时候，也有点害怕。”

她突然觉得这些话题都很小儿科，也许不该讲给他听。

知道同桌是‘龙王’这个身份，哪怕当初没有完全理解的时候，都已经会有距离感和敬畏心。

现在亲眼目睹碧龙不属人间的澄澈惊华，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敖珀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我还奇怪来着。”他笑起来，有些无奈：“刚才感觉到你吓得发抖。”

“怎么不抓着龙角啊。”

“——啊？！”

交通灯红转绿，小贩『揉』『揉』肩头撑起扁担，人们继续往前走。

蒲小时有些慌张，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不是说不可以随便『摸』吗？”

敖珀耸耸肩，『插』着兜道：“我脾气很好的。”

啊！！

好可惜！！

如果淘宝有卖什么《和神仙相处的常识手册》，或者《三界社交礼仪一百问》，蒲小时现在就会冲去买个全套通宵读完。

她总是怕自己冒犯什么，想和他更熟悉些又觉得慌『乱』。

刚才……刚才都没看清你完整的样子。

一进云层眼睛都被雨雾吹得睁不开了，可恶。

两人一前一后进班，大伙儿还没从午觉里睡醒。

教室里弥漫着午后的慵懒气氛，少数几个同学在写作业，见到他们时促狭地眨眨眼睛。

路筠在马力全开地写作业，等着午休一结束就冲去看小时。

——权哲刚才发短信过来，说他们都收工了，等会应该就能见到，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蒲小时坐下时前桌还沉浸在紧张情绪里，压根没注意到她。

她支起身伸手敲了敲她的肩，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小——”路筠快速捂嘴，发现敖珀也回来的时候眼睛睁得更大。

好在午休铃应声响起，班里伸懒腰地伸懒腰，还有男生嗷得叫了一声。

大常『操』心大半天，这会儿还睡成一滩，口水快淌到作业本上。

几个同学过来打趣几句，问的问题都无关痛痒，敖珀一一回答，笑着点头。

蒲小时坐在旁边有点恍惚。

等他们相继走了以后，路筠才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小时……你那件事，他知道吗？”

“哦哦，知道的，”蒲小时快速看了眼敖珀，临场发挥地有点卡壳：“呃，我早就跟他说过，刚才还是他背我回来的。”

少年撑着下巴在转笔，听到这里轻笑一声。

路筠暂时没明白‘背’是个怎么背法，还以为她昨晚在塔里战斗到脚崴了行动不便，郑重地跟敖珀说了声谢谢。

“蝗灾的事情你也跟敖珀说了？”

蒲小时心想这谁跟谁说得倒换一下，还是把他的身份隐掉不谈，很谨慎地回答道：“敖珀挺接受的，而且提过一些建议。”

“诶？！那太好了！”路筠歪头瞧一眼体育老师来了没有，飞快道：“我们昨天晚上开会半天——决定搞一个工厂！”

蒲小时呆住：“啊？”

“防护服，杀虫剂，净水器，护目镜，这些东西都得要货源吧？光靠存款囤东西哪儿够啊，肯定得想法子多弄一点吧！”

“哈？”

路筠把大常薅醒，语速飞快：“你看，明天正式端午节三连假，咱们刚好去考察实地找个厂子，敖珀方便的话一块来啊。”

大常睡眼惺忪地抹嘴：“啊……嗯……对……工厂。”

敖珀若有所思：“优先做艾绒厂，效果会比杀虫剂好。”

“诶，艾筒吗？就是蒲小时之前给课代表针灸的那个东西？”路筠眨眼道：“那个算医疗保健用品吧，能救蝗灾？”

“不不不，”大常抽了张纸巾擦手，打着哈欠道：“艾草驱虫超凶的。”

“我外婆住在南方乡下，夏天简直是蚊子一团团的撞腿，家里熏过艾草以后三天内蚊子都绕着屋子走，压根不敢进来。”

“不过明天上午，我和小时要先去个地方。”敖珀想了想，友好道：“那儿风景不错，你们有空的话也可以过来。”

大常精神起来：“敖神想约咱一块野餐吃粽子去？”

“不，”少年笑起来：“我得带她去一趟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