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香火

暴雨似巨浪一般自最高处浇下来, 洒的满城都是轰鸣敲击声。

蝗群猝不及防被打湿击落，匍匐在地上还不死心地想要吞吃更多草叶。

大雨覆盖了近六座城市，像是迟迟到来的援军人马。

终于有人敢打开被胶带完全封死的窗户透一透气，又或者靠近阳台看看外面怎么样。

一片狼藉。

整个琼城外缘已经被虫尸大片覆盖, 平日里青绿明黄的田垄都只剩下褐黑『色』, 徒留狼藉。

蒲小时原先想回家照看下路筠再出来继续忙碌, 一回到身体就累到彻底失去意识，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中午。

她灵力消耗太多，此刻连清梦都做不了, 一闭眼就坠进混沌里。

再睡醒的时候，厨房传来米粥的香气。

窗户外大雨早已停了许久, 空气里漫着『潮』意。

蒲小时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胳膊小腿全睡麻了都强撑着起来往外走。

“敖珀, 敖珀你回来了？”

“是我, 你喝点粥再睡一会儿？”路筠端着清粥小菜过来, 满脸心疼道：“也不知道你睡着了在做什么, 好端端地后半夜发起高烧……权哲还拦着我不让喂你吃『药』。”

蒲小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的四肢喉咙全都痛得难受, 只好躺回床上稍作休息。

路筠这会儿还围着围裙，端着小木桌坐到她身边，温柔道：“小时, 外面的事大家都在想办法，你也不用太急。”

“对了, 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敖珀, 他在微信群里也不说话，是被京城的爸妈接走了吗？”

蒲小时红着眼眶摇头，只闷头一勺勺喝粥, 偶尔还会被呛到。

“慢点喝，”路筠帮忙拍着背道：“敖珀他那么聪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用你『操』心。”

“其实今天凌晨蝗灾爆发以后，大家也都是一宿没睡，得亏张阿姨他们过来帮忙，仓库里的货才全调出去。”

“现在能发出去的隔离网防护服基本全都送空了，很多人扫二维码捐款或者申请当志愿者，我交给班委他们几个在帮忙审核。”她停顿许久，特意等蒲小时喝了大半碗粥以后才开口：“但是……吃饭是个问题。”

超市前几天就全都售空了粮油蔬菜，虽然现在还有好多家定时开门放货，但存货也不剩太多。

问题在于，琼城说小不小，家里有钱有工作的总能想到法子，老人穷人却未必能抢到不断涨价的大米。

蒲小时也是饿坏了，咕嘟咕嘟喝完两碗粥又把所有菜吃完，爬下床就带她去书房。

“权哲呢，叫他也过来吧。”

“噢，他说自己去房顶贴符了，我打个电话，等等……”

没过多久，权哲从敖珀的房间里溜了回来，一脸没睡醒。

“我给你们看个东西，”蒲小时走到保险柜旁边压低声音道：“但是你们要发誓，绝对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权哲你先发誓。”

权哲『露』出战斗同盟被考验感情的表情：“小时咱都多熟了，我还用的着吗？”

蒲小时一脸警惕。

权哲立刻伸手：“我向祖师爷发誓，如果我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就……高考落榜修道泡汤，挂掉以后想飞升都没门。”

路筠毫不犹豫道：“我也发誓，如果我没有保密好，这辈子都不能高考考研考博士。”

蒲小时跟秘密结盟一样严肃点头，把藏的严严实实的那尊青铜鼎捧了出来。

“你用报纸包着什么呢？”

“嘘。”

她轻手轻脚地揭开两层报纸两层保鲜膜，把金光灿烂的圆鼎拿出来。

路筠一看就意识到这不是一般装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

“这是——？”

“它，它名字太长了，我有点记不住，”蒲小时有点窘迫，捧出一大碗米给他们看：“你们注意看这里。”

下半球被刚刚装满就盖上了盖子，再一打开时白米堆作山丘，满到不住溢出来，当真复制了两倍有余。

权哲脸『色』一白，快速回身确认附近是否还有其他人。

“你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是城隍庙借的，”蒲小时小声道：“我确认过了，两碗米都可以喂饱人，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幻象。”

“这个鼎千万别磕着碰着，回头用完了我还得还给春——黄叔叔。”

路筠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把青铜鼎里的所有米倒了个干净，又一模一样的照做了一遍。

仿佛是要打消她的顾虑，这次鼎里倒出来的米接近三倍，一次比一次复制的还要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路筠有种做麻瓜一般的做梦感，用力拍了拍脑袋道：“行，那我把我手头的事交给邱葵他们，先把米的供应续上去。”

“不要给那些蹭便宜的人，”蒲小时急急道：“每天能供应多少都会有上限，我们干脆把米交到可信的人手上，让他们来发……”

“有了，”权哲一拍巴掌道：“这事我有法子。”

他领着她们去看客厅墙上挂着的地图，拿了根油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道观寺庙土地庙，圈画下来竟然刚好能覆盖每个街区。

这如果是平时，权哲用油笔一定会把不同信仰都区分开，道与佛怎么也不可以混作一谈。

路筠和他们厮混这么多天，大概也清楚他们归属于哪一边，不确定道：“佛寺那边我们不熟，会不会……解释不清楚啊。”

“不会，”蒲小时坚定摇头道：“我昨晚看到僧人了。”

“僧人？”

“哦哦，我和小时昨天晚上不是在干睡觉，我们的灵魂飘出去守城了。”权哲解释道：“我们去的是西北那边，僧人道人散修什么都有。”

路筠再次『露』出麻瓜般的惋惜表情。

路家牵头联系了多家物流公司，直接安排救济粮和公益粮的逐层分发。

这个活儿交给其他机构都不方便，但灾情面前佛寺道观从未歇业过，刚好承了这一趟活。

——售票处和一系列的观光浏览服务当然早就停了，收容灾民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蒲小时休息了没多久就跟着路筠出去跑救济点，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满城的青烟。

她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艾草，”她开口道：“筠筠，人们都在烧艾草，对吗。”

路筠抬头望向远处，轻轻点头。

“和你当初说的……一点不差。”

秦仿麻利地打着方向盘，特殊情况里开车上路：“我爸分析过，艾草这种植物挥发油含量高，从科学角度也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

“挥发油？”

“嗯，复合物，比方说里面含有樟脑、石柱烯、蒿醇等等，这些是驱虫防虫的，还有三萜类黄酮类挥发物，这种烟熏以后反而能调整呼吸道，现在也被用在『药』物里了。”

秦仿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车碾过地面烂泥般的虫群，打着方向盘道：“我爸今天在前线帮忙，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好多人跑到寺庙里避难了。”

权哲听得莫名其妙：“平时也没见几个人信啊，这时候打算抱佛脚了？”

“估计也不是，”路筠试探道：“是不是因为……香火的味道也会驱散虫群？”

秦仿点点头，又快速摇头。

“咱们住的都是楼房，窗户一关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有些城中村的人……他们住的房子天花板都有洞，安全不到哪里去，虫灾没有扩大之前就换地方也是好事。”

今天仅仅是蝗灾爆发的第一天。

少量蝗虫已经飞进城内开始繁衍，四处都有无人机扫描土地测温划定灭杀范围。

城市像是覆着黑纱的伤者，一片又一片的伤口被外翻出来，填埋足够多的『药』物以扼杀蝗蝻。

他们□□忙运送着赈灾物资，去哪里都能听见阵阵的祈祷声。

“得亏你们没有去城外，那边完全没法看了，听说本来大片虫子被电焦以后味道刺鼻的很，被雨水一浇不知道为什么味道反而更冲，”秦仿设定好导航继续送货，熟稔地变道加速：“听说有的虫子已经狂暴了，比研究所里预想的还凶。”

蒲小时忽然回想起什么，探身抓住驾驶座的靠肩：“秦仿，蝗虫会不会喷黑『色』的东西？！”

秦仿愣了下，紧急搜刮亲爹教的东西：“好像——是有？”

路筠不安道：“你昨天被喷到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是有是有，蝗虫受惊或者感觉到危险时可能会喷出黑绿『色』的『液』体，算是外激素的一种，”秦仿也跟着紧张起来：“听说里头是有□□还是什么——之前我爸不是说丧尸蝗虫变异以后连鸟都不肯吃吗，就是因为它变『色』以后身体里头全是这东西，鸟吃了也受不了，这玩意儿有毒。”

“我昨天被喷到脸了……”蒲小时『摸』了『摸』额头，扭头道：“我脸上有痕迹吗？”

“没有，”权哲摇头：“一点没看出来。”

估计跟城隍爷递的帕子有关，不然也轻易洗不掉。

他们跟着送完大半的货，带着鼎回到城隍庙。

现在城隍庙空空『荡』『荡』，工作人员回家的回家避难的避难，只留守门的老大爷每天早中晚开门放粮。

蒲小时和路筠安排好放鼎的地方，又临时排出一个轮班表出来。

权哲一直等在旁边，像是还有话要和她单独说。

路筠察觉到什么，起身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先忙。”

“好，你也小心安全。”

等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权哲才走到蒲小时身边，帮她一起舀米。

“有件事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

“其实像春申君，敖珀这样的存在，他们的力量来源于……信仰。”

信众越多，敬奉的心越诚，神明就越能得到支撑和供养。

被遗忘的神无异于被抹杀掉存在，人们每逢灾难也更会去求助香火兴旺的庙宇，前后道理一样。

蒲小时动作先是一顿，又继续飞快地舀米填米。

“我很担心敖珀，”她低低道：“如果你有方法可以帮他，我一定去做。”

权哲『揉』『揉』脑袋，有些无奈。

“其实方法很多，但花里胡哨的那些，最后都是一个意思。”

“叠纸元宝烧符咒也好，请人做法事摇铃铛转圈也一样，你心里供奉的诚，心意到了，他就会感应到，不需要更多。”

蒲小时原本都做好通宵烧元宝的准备了，闻声诧异道：“这样的吗？”

“不然你想，真要是攀比谁的香烧得粗烧的高，那光靠砸钱不就完了，”权哲干笑一声，也是想起自己在道观里看见的许多荒唐事情：“我说这些话，也是因为看见你这几天睡觉都靠褪黑素，估计是心里有惦记的事情在焦虑着。”

“小时，如果你是在担心敖珀，不用一直为他幻想你根本接触不到的痛苦和危险。”

“你只需要相信他，心无旁骛地，纯粹干净地，一直相信他。”

蒲小时看向权哲，心里终于有什么能够落地。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郑重点头。

“他一定会收到你的信仰。”权哲笑起来：“我们会赢的。”

中午和下午都还算安全。

天亮的时候，人员调度工具探测都很方便，环城电网清理完一轮再战一轮，淋漓不断的细雨也着实帮了大忙。

不仅如此，八校联盟那边已经建立好共联网络，能够实时给全城共享安全地图和重点标识，让不得不出门的人们能绕开危险地段行走。

阴云持久不散，天『色』渐暗，第二夜即将开始。

蒲小时早早洗漱完睡到路筠身边，后者在帮忙调度公益交通的线路，敲键盘时一刻不停。

她注意到蒲小时换好睡衣，用看战袍的眼神看了眼睡衣上的卡通月桂兔。

“你要出发了吗？”

蒲小时郑重点头，吃了片褪黑素躺好。

在失去意识之前，小时轻声开口。

“筠筠，谢谢你保护我。”

路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蒲小时缓缓闭上眼睛，灵魂再次漂浮起来。

权哲守在窗外云上，神『色』凝重地看向远方。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指向古城道：“小时，你看八仙城。”

蒲小时闻声看过去，也倏然一惊。

今夜八仙城灯火通明，高楼箭垛全都引弦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