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命案现场
鲍尔倒在他的单人包厢里。
门是打开的, 他的上半身还靠在床沿,脑袋歪在旁边,脸看起来就像是白垩土。
灰败、发白。
狰狞扭曲的面容, 加上原本的皱纹, 就像魔鬼的笔触, 绘就了一副名为痛苦的油画。
其中最惊悚的颜色由鲜血构成。
包厢的天花板上、四面用来隔音的橡木壁板上、丝绒窗帘上……全都沾染了喷溅出的血液, 这些鲜血还在缓缓下流,在地板上汇集成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洼。
约翰站在包厢门口, 神情恍惚。
眼前的那些水洼竟然跟法国加来车站上的景象重合了。
站台的顶棚在漏水,水滴落在地面上……
当时银行家鲍尔踩进了水洼,连袜子都湿透了, 他骂骂咧咧, 却又因为莱格利斯伯爵的到来必须让出位置,只能把怒气发泄在搬运行李的列车员头上。
“啊!”
列车长桑格先生的惊叫唤醒了侦探。
随后赶来的银行家秘书在看到包厢里面的情形时,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形容了。
约翰伸手摸向鲍尔的脖子, 已经没有脉搏了。
尸体有余温, 包厢里血腥气扑鼻。
“你们刚才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情况?”约翰站起来,抓着银行家的秘书追问。
“他,他就是流血……还没有死,我发誓!”
秘书原本有一头小卷毛, 现在头发全部黏在了汗湿的额头上,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落了水的松鼠, 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惊恐。那两颗有些大的门牙咯咯作响, 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莱格利斯伯爵的管家可以为我作证!我们敲不开门,又没有听见里面的声音, 就喊来列车员用钥匙强行打开门……门里面还拴了链条, 可是一开门, 那股血腥味就……我们马上请列车员撞开了门,后来也一直请这位先生守着门。”
秘书望向那位头等车厢的列车员,对方也白着脸点头:“鲍尔先生当时就是这个姿势,不过他还保持着清醒,他在向我们求救,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位列车员已经知道厄运金币的说法了,所以他十分紧张,甚至不敢碰触包厢里的任何一件物品。
≈gt;他结结巴巴地形容着那位银行家临死前的痛苦挣扎。
“就在伯爵的管家与这位秘书决定去餐车求救之后,血忽然就像喷泉一样冒出来,只有几秒钟,鲍尔先生……去世了。”列车员尽量描述
那副可怕的画面,事实上他没有当场吐出来已经是神经比常人坚韧的结果了。
约翰也看到了那个致命的伤口。
就在鲍尔的胸前。
“心脏消失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约翰转过头,看见盖密尔站在走廊上。
侦探隔着衣服轻轻按压银行家的胸口,尽管有肋骨的阻挡,他还是感觉到手掌下方的不正常凹陷。
——盖密尔说的没错。
这个死法彻底击溃了在场的人。
他们能接受一个人被刀捅死、被木仓杀、被掐死……可是心脏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离奇死法?
“你们之前来的时候,鲍尔的胸口就在流血吗?”约翰继续问。
秘书拼命摇头:“不,是他的四肢,他无法动弹,就像是被很细的线割断了手脚一样。”
秘书的背紧紧地靠在隔壁包厢的门上,似乎没有勇气再往里面看第二眼。
约翰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里的物品,还有尸体的姿势。
——房间里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跳起来,他抓起手边的东西想要击打某个会跑的东西。
摔碎的烟灰缸、烟斗。
然后银行家想要逃向门口,他的手已经扒拉到门边的锁链,然后他被拖了回来,手上的戒指在墙板那里留下了划痕。
划痕是由上至下的,可以看出鲍尔被重重地拖倒在地,速度很快,他的右手甚至来不及挥舞攻击背后的敌人,直接就拖出了这么一条长长的痕迹。
鲍尔再次爬起来之后,他又被一股大力推倒,床沿阻挡了他的身体。
然后他就这样迎来了死亡之前最大的恐惧,他的四肢被奇怪锋利的东西切开,血流不止,不过这些伤口不算致命。
约翰用手帕覆着自己的手,抬起尸体的脑袋,检查尸体的下巴与脖颈。
“声带被切断了。”
这个伤口更细,只流出一点血就止住了。
/≈gt;致命处还是胸口。
尸体就像被放上祭台的奴隶与战俘,先割断手脚的筋,再切断声带,最后挖出心脏供奉给神灵。
约翰站起来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纸团。
纸上已经浸满了血迹,又被揉烂。
这时桑格先生、列车员、银行家的秘书都站得远远的,包厢门口只剩下盖密尔。
约翰指了指纸团,露出恳求的表情。
侦探从刚
才餐车里的对话相信,那位沉睡在美洲的古神,盖密尔很不喜欢,所以宁可抹掉金币上的气息,避免詹森与那位古神的力量在金币这个媒介上长久纠缠,加深联系。
这种做法可以用人类的视角解读为占有欲,蛮横粗暴,约翰却不敢忽略这背后的第二个可能——即那位古神强大而危险,盖密尔也没有把握可以战胜对方,所以哪怕一点点风险,盖密尔也不打算让詹森去试探。
盖密尔不在乎这趟火车上的人类生死。
可是盖密尔一定乐于“解决”这些厄运金币,避免血祭过多的金币,有一天漂洋过海“唤醒”美洲的那位古神。
捋清了局势,约翰理直气壮地指望邪神的援助了。
詹森肯定留在餐车,防止金币再次杀人,盖密尔过来寻找那个激发厄运金币力量的东西。
侦探的机灵果然发挥了作用(不,是盖密尔读过侦探小说,知道人类命案现场发现的纸团是重要线索)。
在他摆出恳求的姿态后,这个纸团就自动漂浮起来,然后摊开。
像是时间倒流一般,血迹消失,纸上出现了凌乱的笔迹。
不是遗书,而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之后做的记录。
银行家鲍尔今天在图书馆磕到脑袋之后,他就开始想起一些不对劲的事情。
“……我发现自己忘记了这袋金币的具体数目,无论怎样回忆都想不起来。”
纸上的字迹逐渐变得错乱,预示着银行家恐惧的内心。
鲍尔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约翰却不奇怪,看阿贝尔医生就知道了,人类的记忆会被神秘力量蒙蔽,完全察觉不到那些反常的地方。
鲍尔在纸上写了一段人名,对应着卖出去的钱币数量,以及他拿到的钱。
≈gt;这样仔细统计,即使再傻的人也知道不对了。
除非那不是一小袋金币,而是一麻袋金币,否则不可能来回卖好几次,还没有卖完。
银行家鲍尔记得自己装金币的古董盒子,最多只能放得下五十枚金币。
结果现在他身边还有二十多枚。
他今天还卖了一些金币给美国汽车商人!
“诅咒,诅咒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一定是什么人在搞鬼……”
鲍尔写到这里的时候笔划出了长长的一道折线,然后是放大的,重复的三行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字迹彻底凌乱,然后整张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成一团
,重新浸透血迹,落回床底。
“他开始心神不定地再次检查金币的时候,发现金币的数量又出现了误差?”约翰开始推理。
根据那个意大利乘客的证词,银行家在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清点了金币数量,没有说金币少了。
鲍尔带着“他认为没有少的”金币回到包厢,头越来越痛,然后忽然清醒,开始计算金币的数量,越算越不对,他肯定忍不住会找出那些金币,重新数一遍。
“……然后他发现比记忆里莫名其妙地少了几枚?”
(金币自己跑到那些头等车厢的乘客身上)。
“鲍尔惊慌失措,他开始相信金币真的有诅咒,又怕买了金币的美国商人横死,所以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不对!除非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吝啬鬼,守财奴,否则他应该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约翰走到窗户旁边,果然在窗框附近找到了些许痕迹。
车窗是上下推拉式的,黄铜镶边的窗框,被某个东西刮了一下,约翰拿出放大镜,确定那是金银粉末。
人在慌乱之下奋力丢出,可是火车速度与投掷的速度有点偏差,刮出了痕迹。
“可能是个盒子。”侦探低声说。
鲍尔惊恐地把装着金币的盒子扔出了车窗。
然后他锁死车窗,锁死车门,在包厢里独自平复情绪。
可惜厄运还是降临了。
约翰想了想,还是抬头问:“那位古神,沉睡在另外一块大陆上的邪神,祂的名字是托纳提乌吗?”
托纳提乌,是中美洲古文明阿兹特克神话中的太阳神。
美洲土著挖出战俘的心脏向祂献祭。
“这不是它的真名……不过,是的,人类就是这么称呼它的。”
盖密尔像是看一棵草发芽、一只雏鸟破壳那样盯着侦探。
——虽然是卑微的生物,但在生命赋予的力量下,能创造奇迹。
人类真是有趣啊!哪怕只有细枝末节,也能窥破他们无法接触的神秘痕迹。
虽然弱小,但是能通过各种方式“看见”世界本质。
他们“看见”了微小又致命的细菌,“看见”了这颗星球以外的世界,还掌握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宇宙规律,把他们的蚁巢建得更大更好。
盖密尔自问,如果他没有接近詹森,肯定无法领略人类游戏学的乐趣。
人类游戏学的基础,是去了解人类吗?
不,是让这群蚂蚁活着。
这样才会带来更
多的惊喜。
约翰后背发冷,他连忙追问:“那个杀死银行家的无形东西是什么?”
“很复杂,你可以看做是不成形的邪神眷属,如果有足够的血祭,它会越来越完整……现在只是一个残破的玩意,是亡者的哀嚎与怨恨构成的东西,由诅咒金币主导它的意志。”
盖密尔的回答让侦探猛地醒悟。
所以之前的案件都是这玩意在作祟。
把人推下马车,把人溺死在喷水池里、吓得人心脏病发作、还会放火……
“噎死是怎么回事?”
“影响人类的意志,让他们神智恍惚,错误地吃下本来该吐出的东西,这很容易,都不需要它现形。”
约翰猛然抬头:“鲍尔扔了金币,可他还是死了,那一盒金币再次回到了这列火车上,回到了鲍尔身边,可是包厢里没有任何可疑物品。我怀疑那个装金币的盒子就是激发厄运金币力量的古董,它应该是金质的,从窗框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个东西比金币还要危险,我们必须让所有乘客检查行李,就先从鲍尔先生的秘书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