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今天厂里几个大领导都出去了,厂里不是要乱套了。”
清晰的说话声从烟雾里传来。
岩江刚要开口说虽然厂长他们不在,也一样要像平时那样对待工作,但是他想说的话已经另有人替他开口了。
“工作不能松懈,厂长刚刚委托我要替他看好全厂的员工,我会随时跟他汇报情况的。”从乡音颇重的普通话中听得出来,说话的是一组的组长。
大概每个组的组长都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每个人都被委任代管全厂的职责,但是大家都各自以为荣获此任务的只有自己一人。
厂长真是高明啊!之前还觉得肩上重要的担子,现在肩头轻松多了,也是嘛,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哪儿能被厂长当成是一号高层储备干部呢?岩江苦笑了一下,有些自嘲,摇摇头,自己根本就不争名和利的,这会儿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岩江想起母亲的话,她说娜琪是没有工作游手好闲的人,本来,她不该被看不起的,还不是因为她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一个可以包装自己形象的职业名称,如果她帮助那个世界的人了却心愿可以以职业的形式叫出个名字来,那该多好。
回到办公室,在舒适的摇椅上坐下,电脑的显示屏已经进入了省电模式,他点击了一下鼠标,感觉自己应该有一件早就该做却迟迟未碰的事在等着自己。
一直向下翻,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和她的聊天记录。
她头戴一顶白色的雪地帽,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眼睛正看着镜头,脚步应该是往后倒退——一张完美的全身照。
岩江点开照片图像之后,仔细看了照片拍摄的场景,是在马路边上拍的,路面呈耀眼的白,周围的树木是纯黄色的叶子,应该是银杏,照片上的人笑得自然,他不禁有些羡慕这个拍照的人,是怎样的人让照片里的人笑得这样开怀?
“听我妈说,她上次见过你。”岩江谨慎地打好每一个字,键盘上按键的触感有些陌生,他这种打字高手费了好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才将这几个字输入正确。
印象中,娜琪会在收到消息之后秒回,岩江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绿色图标并没有动静。
这期间,岩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茶叶迅速地吸收水分,从上往下沉,岩江不给娜琪主动发消息就是因为这个,他很害怕,怕自己发过去的消息得不到回应。
大红袍颗粒大,当大多数叶子沉入杯底,又有少数不安分的叶子浮上来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收到她的回应。
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了语音通话的按键,但他不敢冒然打给她。
作为朋友,他完全可以很自然地打给她,作为情人,他更有权随时关心她,询问她的情况,了解她的行踪,必要的时候给她保护,但是岩江知道,这两种关系,他和她都不是。
做朋友不甘,做情侣不够资格。
茶水逐渐由滚烫慢慢变温,他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茶叶放得太多,茶水竟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失落被无限放大,他一遍遍想象着,那天,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子,面对一个老奸巨猾的商场精英,那涉世不深的女子被年长的商场精英用残酷的手段摧残折磨,可怜的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也不灵。
岩江恍然大悟,受过这种折磨的女子又怎么会原谅自己呢?但她越是恨自己,就越能表明她在乎自己,如果她完全不跟自己计较,还像往常那样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那才叫出了大事呢!
想到这里,岩江偷偷地笑了,他的心情明朗了,纠结的事也不再纠结了,他端起水杯,所有的茶叶都沉入水底,发挥了毕生的价值。
他双手握着水杯,杯子上的温度迅速传到了手心,传到了手掌,他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水,温热清甜的茶水一直深入心窝。
抬眼中,无意看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亮了起来,他心中有些慌,心跳在一点点加剧。
“对,你妈妈很年轻,也很漂亮,她请我吃了高级料理,请帮我转达我的谢意。”
岩江皱着眉,回复了一句,“她有没有对你说一些难听的话?”
又是分针走了一轮回的漫长等待……
她在搞什么啊?至于这么忙吗?为什么回消息要间隔如此之久呢?他等得心里发慌。
“因为我妈说话一般都很直接,甚至有点伤人,她平时就是这么对我的。”担心娜琪觉得自己的问题莫名其妙,岩江又发了一条信息作解释。
他的内心是极度的不安,他都没有办法专心思考工厂运作的事,他很庆幸今天厂长不在,才不至于看到他这幅失了魂魄的样子。
好像整个人,身体、灵魂完全被她控制了,他不敢相信,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大约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岩江再次收到了等待已久的回复,她告诉他,她现在也找到工作了,岩江问她找了什么工作,她说不方便告诉他,只说了工作地址在乱穿岗那一带。
乱穿岗那一带除了旅游公司,基本上没有别的公司会驻扎在那里,沿线有地铁,但不像市中心那样繁华喧闹,提到乱穿岗这个名字,容易让人联想到乱坟岗,所以那一带并非当地年轻人乐意前往的地方。
不管她在做什么吧,岩江想,现在娜琪工作了,母亲该感到高兴了,再不会觉得她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女人,也不会觉得她哪里配不上自己这个在工厂打工的小人物。
上次从母亲家里出来扭头就走,一定惹得她生气了好久,现在自己想主动跟她说话难免有些尴尬。
岩江灵机一动,在办公室自己的电脑上查到了老妈公司的座机号码。
“喂,您好,这里是……”
“麻烦找一下侯秘书。”
“我就是,您请讲。”
老妈的公司果然名不虚传,接外线电话的侯秘书吐字清晰,语言亲切。
侯秘书告诉他,董事长今天下午没有上班,在家休息,说是犯了头晕。
犯头晕这种老毛病已经有好多年了,母亲有低血糖,病情时常发作,但也不碍事,他决定回去看看。
下午工厂出现了短暂的停电,所有人都在厂里活动休息,一会儿来电了还要继续做事。
这时候,红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岩江就发现了她。
他连忙站起来,把她请了进来,办公室四面是透明的,红四下张望,站在屋内不动,显得拘谨。
岩江把面朝车间那一面的窗帘合上,红这才走过来,将纸袋放在办公桌前摊开。
“是什么啊?”
“你忘了,我上次说过要送你的。”
“是吗?”岩江显然忘记了有这种事。
纸袋里有一个长方形盒子,盒子上裹着漂亮的紫底白花儿包装纸。
“到底是什么啊?弄得这么神秘。”岩江笑着发问。
紫包装纸被轻轻拨开后,一个圆形笔筒出现在眼前,笔筒的另一侧是手机架,这个二合一的物件看上去颜色很复古,小巧别致。
“你把手机给我。”红说着要去拿岩江的手机,他心中迟疑了一秒,还是给了她。
“这个就是你去黄山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岩江半信半疑地问。
“嗯,”红敷衍地点点头,“你看,还不错吧?”
岩江紧张地盯着被搁置在手机架上的手机屏幕,祈祷着娜琪这时候不要给自己发消息,虽然她似乎从来不会无端地想到他,但如果此时让红发现他心中的小秘密,会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那我走了。”红顺手把岩江随意搁置在桌上的笔插进空空的笔筒里,然后心满意足的说。
“要不……”岩江在她背后喊,红显然也在期待他的挽留,满脸堆笑,“你要请我喝茶?”
“对,我刚泡好的茶,喝杯茶再走吧。”岩江木纳地说。他本来想劝她把笔筒拿走,但这样的气氛,这女孩脸上洋溢的幸福,让他说不出口这样伤人的话。
“再来一杯,”他给她满上,“不够我再泡一壶。”
岩江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岩江记得这个号码他今天打过。
“你去看董事长的话可以顺便给她带一些糖果过去,她平时都会随身携带糖果补充血糖。”
“嗯,知道了,谢谢你。”岩江正要挂断电话,那边急忙提醒道,“去街角银饰二楼糖果铺买。”
岩江顿了一下,“那她喜欢什么口味的,硬糖还是软糖,你是不是都知道?”侯秘书发现自己好像话太多了,岩江是董事长亲生儿子,给自己母亲买东西用不着一个外人指教,“我……是的。”她支支吾吾地答。
“那要不你陪我一起去挑选?”岩江的语气里听不出感情。他以为侯秘书会因此而拒绝,但是她没有。
“好,那我去银饰店门口等你。”她厚着脸皮说。
在约定的时间,岩江到了银饰店附近,远远的,见到一位直发女子,扎着一丝不苟的马尾,皮鞋和套装的颜色无不散发着职场精英的气息。
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穿着透肤丝袜的小腿站得笔直,这么冷的天,她没有带外出用的防寒衣,所谓真正的职场女精英都是这样无时无刻跟自己较劲的吗?就连穿着都在逞强逞能。
还没走近,职场精英打扮的女子就向岩江招手,“岩江,这边。”
岩江感觉到很奇怪,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这条街上人不少,和他同一个方向走来的人这时候也有三五个。
“看什么呢?你以为我认错了人吗?”侯秘书方才冰窖一样的脸露出了笑容,眼神紧紧盯着岩江。
“你认识我?”他和她并肩走进银饰店,他皱着眉问她。
“是啊,”侯秘书得意地说,“我叫侯小丽。”
她伸出四指紧紧合龙在一起的单手向岩江握手,高跟鞋踩在通往二楼的步梯上。
岩江吝啬的将双手插在口袋中,拒绝了跟侯小丽握手,嘴里还不忘记关心别人,“好好走路,小心别摔了。”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细跟恨天高。
侯小丽故作洒脱地将手收回来,小跑着先行一步,来到楼上。
二楼是风格各异的糖果铺子,七八家不同品牌的糖果店像散落在这里的七彩的花,朵朵惊艳,朵朵诱人。
侯小丽在糖果铺子间来回穿梭,并没有立刻下定决心要买哪一家的。
“你不是很熟悉她的喜好吗?怎么,你没和她一起来过?”
侯小丽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我没有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家糖果铺子。”
她脸上惯有的强势和自信没有了,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怎么办?”
岩江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的好戏。
糖果铺子的中心有一根白色的柱子,围绕白柱子的是一整圈座椅,岩江不慌不忙,翘起二郎腿坐了下来。
侯小丽有些不满,“喂!是在帮你挑选东西唉!”
岩江耍起了赖皮,“是你让我买东西的。”
侯小丽跺脚、咬牙、翻白眼,岩江无动于衷,事不关己,她只好乖乖地回到货架旁。
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未读消息,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岩江重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再看向侯小丽的时候,她手里透明的塑料袋中已经装了不少的各类糖果。
岩江走了过去,只见她把店内的糖果拿在手上,细细地看完包装纸后再决定要还是不要。
“在看什么?”岩江从她手里抢过一颗糖果,“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看上去一样,但生产场地不同,口感也会有细微的区别,你一个不爱吃糖的人是不会懂的。”侯小丽从目瞪口呆的岩江手中夺回那颗糖果,放进塑料袋中。
“那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哪个场地的?”岩江略微提高了嗓门,半眯着眼睛看她,感觉自己在跟一个神经质说话。
说实话,活了三十余年,他没有见过如此较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