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世如尘
才临近十二月,北境早已是千里冰封,银装素裹。寒月山下,一墨发几乎垂地的女子,身姿翩繾,于风雪中缓缓独行着。女子约摸二九年华,身着一袭样式简单但做工极其精致,且用金丝在袖口及裙边绣有数朵梅花的月白色广袖轻袍。
在这寒冷的大雪天里女子穿着十分单薄,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她清丽秀美的面容之上生着一双幽深如子夜的眸子,此刻正平静无波毫无微澜地平视着前方。
风雪中依稀可辨女子姣好精致的眉眼,她清澈无暇的双眸中明明透着一丝涉世未深,可无端的又给人一种坚韧之感,那种矛盾又融合的气质带着清冽的芬芳,傲然而鲜活,好似在冷冬凌寒绽放的梅。漫漫雪色里她的脸几近透明,形状好看带着淡粉色泽的唇瓣微微抿着。
只见女子脚下猛地一顿,一股鲜血瞬间从她嘴角溢出,那鲜艳的红色蜿蜒而下,滴落在纯白的雪上,立刻又被风雪掩埋。女子似乎毫无所觉,只缓慢地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继续往前走。阵阵疾风嘶吼着自山涧处传来,狂风卷着暴雪朝她纤细的身影重重袭来,可女子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步履稳当,如踏平地一般。
就在这人迹罕至之地,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场屠杀,那些被收割的生命早已被风雪覆盖,所有的罪行也似乎从未存在过。这弱肉强食的世间,从来不是你死便是他活。
只听一道策马奔腾声由远而近,高坐于骏马之上的男子转瞬就到了白衣女子身后,在离她百步之遥的地方才将将停了下来。
“容秀,若有来生,我宁纷华欠你的定会偿还与你。”
男子浑厚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夹杂着寒风好似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男子眼里看不出情绪,只他握着缰绳的手格外用力,才使的骨节都凸了出来,在雪色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极力压制的惨白。
宁纷华定定地望着眼前那道倔强孤傲的身影,看着女子头也不回,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慢慢松开了握着缰绳的五指,闭了闭眼,直到再睁开时仿佛真的放开了一般。
他的心魔,他心头一直以来的困惑,从此后都将远离他。宁纷华脑中又不禁闪现出那双清冷的眼睛,那双每次搅乱他心绪的眼睛,他知道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宁纷华,从来没有。
“容秀,我曾想过,这世间能入你眼,入你心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在意了。”
“今日别过,此生不见。”
宁纷华抬起右手探向胸口的位置,那里放着令天下人梦寐不已的至宝《长生篇》。此行他已谋划多时,前些日子才终于下定决心。他不后悔今日所为,天下至高武学是他的追求,这天下若是棋局,那他宁纷华只做那执棋之人,绝不甘当棋子。
“公子,就这样放任最月离开,来日最月伤势痊愈定会到宗门寻仇。”
“此次若不是公子您筹谋多时,想必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最月宫主也不会这般轻易败于我等手中。”
“今日之后这最月宫主定是恨极了公子,不如让属下带人前去追击,也好为公子解决掉这最后的隐患。”
说话的是一名身着灰衣布袍的中年男子。只他话音刚落,便触到宁纷华侧目而来的眼神。中年男子被那道暗藏锋芒与冷意的眼神骇得心口一紧,随即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去,直到再感觉不到那股迫人的压力,才小心地抬起头,朝自己身旁的老者不着痕迹地望了眼。
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发丝银白的虬髯老者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微颔了下首。
“公子,既已如此,又何必留下后患。”
老者声音很低,但给人一种毋庸置疑的强硬感,他一双精神奕奕的眼里不卑不亢,也不像旁人那般对宁纷华毕恭毕敬,充满畏惧与遵从。
“天一长老多虑了。”
“那容秀已是强弩之末,早已有了油尽灯枯之兆,此回受了重创加之旧疾缠身,想来……罢了,天一长老若是不放心,便自去吧。”
宁纷华说完便不再多言只轻喝一声,策了马往风雪中疾驰而去。
余下众人见状,皆望了银发老者一眼,见老者不发一言,一行人这才紧跟而上,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天地间一片空茫,银发老者于烈风中又望了一眼容秀离开的方向,终是转身策马奔腾远去。
容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想却是来到了一处断崖边,眼前竟已是绝路了,可她已没有力气再回头。
她今日输的彻底,她败了,作为一宫之主她没能护好长生宫的每个人,她生命中的温暖皆已离去。是她长久以来少有的恻隐之心,害死了一百多条无辜者的性命。
“宁纷华,你夺走了《长生篇》,为何还要如此狠绝,竟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
“你可知就算你今日得到《长生篇》也是徒劳。”
“世人愚昧,只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殊不知《长生篇》共分上下两卷。而下卷早已遗失,只修习上卷者,极易走火入魔。哪里有什么永驻青春,长生无极的功法。”
“宁纷华,我仿佛可预见你来日与我相同的命运,被恶疾缠身终究死无归宿。”
死又何妨,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罢了。天地之间独留她一人形单影只,往事历历在目,仿佛那常着紫衣的男子就在她眼前,他的话也仿佛言犹在耳。
“秀秀,生而为人皆为苦,这红尘细分来就有七种苦,既然人人皆在受苦,那又有何好在意的,及时行乐,看开一些,洒脱一点就好。”
“即使有一日舅舅不在了,答应舅舅,你会过得快乐,不要总苦着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你喜欢。”
“丫头,若不是有你在,我怕是要寂寞而死了吧。哈哈……”
她还记得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眼里的笑意和无奈。
她从未辜负过自己,只是如今大限将至,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那种冰冷渗透进五脏六腑,令她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她已经没有了感知,她快要死了,可她不愿就此死去。
自她修习《长生篇》,因不得要领,无法再进一层。当时年幼的她心性要强又急于求成,岀了岔子至此也留下宿疾。那寒症来时每次都令她生不如死,即使是这样她也从未放弃活下去,去寻找自救的希望。
容秀何尝不知道若无法找到《长生篇》下卷,她也是活不长久的,只是不想这一日会来得这样突然,所有人也因她而死,眼前的悬崖也将是她的埋骨之地。
“宁纷华,若我容秀不死,他日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舅舅,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听你的话……”
容秀望着无尽的深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坠落崖底之时,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雪白巨蟒也随之跃下崖底,千钧一发之际十分灵活地用蛇尾一卷便将容秀围在中心,而后就那样直直往下无声地坠落了下去。
“乌童,小傻瓜,不是说了让你乖乖待在长生殿地宫不要出来的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何苦溜出来寻我,这下好了,你还要陪我一同赴死了。”
最后在心里叹息一声,容秀便彻底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上云京京郊,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在种有无数白梅的林中小道上缓缓行驶着。相较奢华的外观,马车里头的布置倒极简单雅致,一张桌案,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泛黄的古籍,形状好看的香炉内冉冉升起的幽烟正燃烧着。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卧榻上一白衣男子斜斜倚靠着,那以精致白玉面具遮掩了容颜的男子似乎在沉睡,给人感觉格外安宁。男子虽未露出全貌,周身却自又一股风华,满身尊贵,气质非凡。
“这般不依不饶,还做些扰人清梦的事。殊不知认不清现实的人总是要吃苦头的。”
男子清越的声音从马车内响起,他缓缓睁开眼,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只那双漂亮的过分的眼睛里一闪而逝的不耐,昭示着他此刻并不那么愉快。
一道劲风自他手间打出穿透卷帘击在梅林中的某一处。紧接着就听梅林深处传来一人痛叫的声音。
“凤执一,有你这样对兄弟的吗,唉哟,好痛。”
连声叫囔的男子如一道流星般从梅林中飞身而来,几个起纵间便已落在马车边。
“凤执一,你给我出来。不然小爷我一定叫你好看。”
“是嘛。”
白衣男子轻勾了下唇角,似乎好不在意外头正怒火中烧的某人。
“好吧,就算小爷我是想偷袭你。可你没必要真用内力反击我啊,你看我这脸肿得。小爷的形象,你拿什么赔。”
蓝衣男子双手叉腰,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一箱黄金。”白衣男子闲闲开口。
“成交。”蓝衣男子想也未想应了声,而且立刻眉开眼笑,足下一点就已上了马车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白衣男子的卧榻边上。
“执一啊,还是你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