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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拉住他,拯救他。

明溪走进去, 见到的是一个穿马甲褂清癯的老头,盘膝坐着,正在专注地吹着眼前的那杯清茶, 长得就像日本漫画里面那种练龟派气功的。

听见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扫视了明溪一眼。

那眼神, 相当高深莫测。

“赵明溪?过来坐。”

声音也透着一股老年人的威严。

明溪赶紧让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 走过来坐下,小心翼翼地和他套近乎:“爷爷, 您好。”

“谁是你爷爷?”老爷子瞟了她一眼, 嗤笑一声。

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都写满了不满。

明溪:“……”

说实话,真的好吓人。

明溪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顿时全面崩坍。

这老头虽然穿着随意,但是身上有种上位者的气息,无形之中就给人非常大的压迫感, 被他盯着, 肩膀上就像是压着千斤重的鼎一样。明溪一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实在是嫩了点。

明溪低下头去,心想,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甩钱了。

她要怎么应对, 是哭着宁死不从, 还是先拿了钱,回头再和傅阳曦说。

然后就听老爷子道:“要嫁进来了才能叫爷爷,现在按照礼节只能叫傅爷爷。你和傅阳曦一样就是不懂礼节!”

“……”

明溪:???等等?嫁进来?

——谁嫁?

嫁给谁?

这进展是不是太特么快了?

老爷子又道:“之前没见过,但是老爷子我一直对你很好奇,你们从桐城回来的时候, 傅阳曦就爬到假山上去说就是喜欢你,我要是敢动你,他立马跳楼。”

明溪听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傅阳曦就……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老爷子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当时就觉得他脑子有坑,居然还单相思,简直不配做我傅家的人!气死我了!幸好最后把你这小姑娘拿下了,不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嘿,想我当年可不输给他,我追起人来那也是全城为我倾倒——”

说着老爷子望着窗边,就开始回顾起了自己当年的风采,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得意。

明溪:“…………”

等等,姓傅的人脑回路是不是都有点问题?

钱呢,不甩钱吗?

她幻想中的九千万直接就泡汤了?

半小时后。

明溪还在木着脸听老爷子唠嗑,一心只盼望傅阳曦早点来解救她。

好不容易老爷子有点口渴,让人换茶,趁着他喘气的功夫,明溪赶紧道:“我以为您来,是来赶我离开傅阳曦身边的。”

老爷子喝了口茶,嫌太烫,嘶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偶像剧看太多了吧,傅氏是做生意的,又不是黑手党,还以为我要给你几百万离开我孙子呐?几百万很难赚的好不好?凭什么便宜你个小丫头了啊?”

明溪:“……”

她想多了,她还以为至少有九千万,原来老爷子几百万都没打算出。

不愧是精打细算的生意人。

在下佩服。

老爷子的算盘敲得叮当响:“我要是『逼』你和傅阳曦分手,那小子肯定又要造作,还不知道会损失我几百万,我还得给你几百万,那四舍五入就是亏了一个孙媳『妇』加一千多万。完全是赔本生意!而且,除了你,他整天脑子有坑一样,谁肯要他呢?”

明溪:“……”

“但是呢,你要是嫁进来,凭借你的脑子,应该可以为傅氏创造更多财富。那可就是我赚!”老爷子继续沉『吟』道:“我看过你的成绩,一开始的确是很差劲,可你现在既然考到了全省第三十五,那么就说明你脑子还算好使,至少比傅阳曦那小子好使——这样,你要是决赛之后能拿到全国赛的金牌,我直接送你出国读书怎么样?学费生活费一切费用全都由我老爷子掏了!”

明溪:“……出国?”

完了,重点来了,难道是要把她发配到哪个边疆国家?

“对啊,你和傅阳曦一起去,在国内读大学也可以,我看你们最好是国内读两年,国外读两年。”

明溪:“……”

您想得可真够长远的啊!

老爷子打完算盘,又盯着明溪的脸仔细地看。

明溪被他盯得发『毛』:“又怎,怎么了?”

老爷子道:“你刚才进来时穿鞋一米七,这个身高的女孩子足够了。你的五官长得也不错,基因尚可——你没整过容吧?”

明溪:“…………”

明溪感觉自己不是来见长辈的,而是砧板上的鱼肉,正在被傅老爷子那双宛如x光一样的生意人的眼睛全方位评估。

明溪忍不住问:“傅家就不需要联姻之类的吗?”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

到了这个时候就该出现一个未婚妻白莲花调剂一下剧情了。

老爷子嗤笑一声,道:“你觉得傅氏今天这个位置,还需要联姻吗?”

老爷子仿佛觉得明溪瞧不起他们傅氏偌大的基业,又开始给明溪科普傅氏总共有哪些产业,资产花几十辈子都花不完。

明溪现在有点怀疑老爷子是平时没人聊天,逮着自己就使劲儿吹。

“联姻倒也不是不可,但是我那孙子听你表白一下就摔断腿,要是和你分手,肯定要跳楼,他一跳楼股价就会崩盘,我让人计算了一下财产损失,评估起来还是不联姻的好。你能带来的价值其实也不比联姻少多少。”

明溪:“…………”

确定完毕,真的脑子有洞。

明溪被老爷子拉着足足谈了两小时的话。

日料已经吃完了,茶也喝了三四壶。

眼看着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明溪整个人都要虚脱。

但她不能当着老爷子的面表现出来,她变坐姿为跪姿,悄悄地用拳头捶自己的小腿,想让自己放松点。

傅阳曦顶着寒风脸『色』铁青地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老爷子在那里咄咄『逼』人,不知道又在叨『逼』叨什么。

而小口罩面『色』惨白地跪在他面前。

听特助说小口罩已经进去两小时了。

老爷子『逼』着她跪了两小时??

草!

这和容嬷嬷扎针有什么区别?!

傅阳曦脸『色』一变,面如寒霜,立刻就冲过来把赵明溪抱了下去:“怎么样,有没有事?”

老爷子:?

明溪:?

傅阳曦让赵明溪站稳,『摸』了下她的脸,确认她身上没有针孔之后,一把把她拉到他身后护住。他扭头瞪向老爷子,愤怒道:“您有本事冲我来,背后玩阴招算什么?我有没有说过您要是敢动她,我就——”

“你就从楼上跳下去?”明溪在他身后莞尔。

“你怎么知道?小口罩,你别怕。”傅阳曦继续与老爷子对峙,咬牙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万望您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赵明溪面前。”

老爷子气得高血压直线往上飙,“啪”地一下拍桌子站起来:“威胁我?啊?你看看我受不受你威胁?小兔崽子我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说着老爷子就到处找揍人的家伙。

明溪惊呆了,这还真打啊?

她赶紧拦住,对傅阳曦道:“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傅阳曦愤怒到眼眶通红:“他让你跪了两小时你还什么事也没有?你跟我走。”

说着傅阳曦拉着明溪转身就走。

场面一片混『乱』。

老爷子在后面摔杯子。

明溪晕头转向,被傅阳曦拉出日料店,还不忘解释一句:“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爷爷什么也没对我干,我就是坐得腿酸,跪起来休息会儿。不然你看见监控?”

傅阳曦不大相信:“我爷爷是什么人我清楚,对我非打即骂的,怎么会不欺负你?他不是为了把你从我身边赶走,他找你干什么?”

明溪神『色』古怪道:“他问我整容没,好像是在推算我们后代的基因。”

傅阳曦:“…………”

好说歹说,傅阳曦总算是相信老爷子没对明溪干出什么事情来。他在明溪的劝告之下,沉着脸回去对老爷子道歉,但是老爷子早就气冷抖,坐车上高速回去了。

明溪现在算是见到了,傅阳曦的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完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出来的人。

两人从日料店出来,走在街边。

明溪问:“你刚才说老爷子对你非打即骂,为什么?”

傅阳曦才察觉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神情不大自然,道:“没什么,就是作为男孩子嘛,皮了点,难免会被爷爷收拾。”

他对老爷子的心理很复杂。

老爷子说对他好吧,但是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又真的咬牙切齿的,见他做错了事,会把他往死里揍。

但是说厌恶他吧,好像又不至于,十三岁那年,老爷子一开始是想将他送出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保护他,这样的话,便完全不用面对接下来的烂摊子了。

而且他也能确定,老爷子从未考虑过傅至意,从来都确定继承人会是他。

他之所以只跟小口罩提起过老爷子,是因为十三岁之后,他待在老爷子身边长大,也就只对老爷子最熟悉。

明溪又问:“你的腿完全好了?”

“是,完全好了,好得是不是很快?”傅阳曦张开手臂,将明溪抱着举起来走了两步。

路人纷纷看来,明溪简直脸颊发烫,捶了他一下。

他才将明溪放下,得意道:“这叫什么,英雄的勋章,孔武有力。”

明溪:“……这个词真的和你不搭谢谢。”

长着一张美少年的脸,成天想的净是行军打仗的糙汉子的事。

这就是男孩子吗?

许久没见,两人都克制不住思念的蔓延。

但是小小分开了一段时间,都有点害羞。

傅阳曦牵着明溪的手,带她去自己停放车子的地方,打开后备箱给她看自己给她带来的东西。

“几件从家里带过来的衣服,羊『毛』袜和雪地靴也买了新的,这是两顶『毛』线帽,最近太冷了,你照顾好自己,不要把我家小口罩弄感冒了。”

说着傅阳曦就把标签暴力一扯,随手将标签丢进后备箱,将『毛』线帽戴在了赵明溪的脑袋上。

他两只手捧住她脑袋,往下扯了扯,将她玲珑有致的耳朵也包裹了进去。

感觉挺合适。

他翘起嘴角:“看来对你的头围预测准确。”

明溪本来感觉心中一阵温暖,听到“头围”两个字就忍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嫌我脑袋大?”

傅阳曦『揉』了『揉』赵明溪的头顶,“嗯哼”一声,得意道:“那确实不是很小。”

明溪踹了他一脚。

傅阳曦又从车子里翻出更多的东西:“还有暖宝贴,红糖——”

后面的他说不下去,耳根已经“唰”地一下红了。

明溪脸颊发烫:“傅阳曦,对着日历数着我的日子呢,你怎么知道我哪天来大姨妈?”

傅阳曦怒道:“你以为我想知道啊,还不是你自己弄脏了床单,第二天早晨偷偷『摸』『摸』起来洗?!”

害得傅阳曦当时面红耳赤了好久。

他在来之前告诫了自己一百遍要酷,要冷,要帅,要拽,但是还是没控制住,恼羞成怒道:“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的!”

明溪快笑死:“本来以为你是校霸男友,怎么感觉现在一股爹味儿。不过我也记起来了,刚认识不久你就送我两床大棉被,还有内衣,一打开就掉在图书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变——”

明溪话没说完,被傅阳曦的掌心轻轻捂住了嘴巴。

时间忽然静止。

傅阳曦猛地将她拉进怀里。

他低着头,下巴搁在她脖颈上,紧紧抱住了她。

他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上,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声音在寒风中有点哑。

“小口罩,我真的想你了。”

傅阳曦羽绒服外套敞着,明溪的脸颊贴在他的黑『色』『毛』衣上,感受到『毛』衣的痒,同时也感受到他狂有力跳动的少年人的心脏。

扑面而来的温暖。

扑面而来的欢喜。

正值黄昏,车水马龙。明溪的脸被埋在傅阳曦锁骨处,什么暮『色』也看不见,唯独看见他的血『液』顺着他的血管朝他的心脏流淌而去。

“我也是。很,非常,特别。”

“想你。”

明溪闭上眼睛,回抱住了他。

*

把东西送回酒店后,两人也饿了。

明溪不喜欢吃日料,再加上老爷子存在感太强,给她太大的压力,于是她在日料店根本没吃什么。

刚好傅阳曦一路开车过来也什么都没吃。

两人便上大众点评搜索了下,找了家面馆坐下。

刚坐下来一个小男孩就来强迫两人让位,缠着明溪的腿不放开。

傅阳曦拳头的硬,不分老幼/男女。

他顿时脸『色』就拉了下来,漆黑眉梢警告『性』地挑起:“干嘛呢,小屁孩,旁边那么多位置,非得来抢我们的?”

“你们靠窗!”小孩嚷嚷道:“我要坐靠窗的位置!”

傅阳曦冷漠脸,继续校霸脸涮筷子:“然并卵,是我们先来的。”

旁边走来一中年胖子,怒道:“你这高中生怎么回事,我家有小孩,让着小孩一点不行?”

“就你家有小孩儿?”傅阳曦冷哼一声,站起来,朝对面的赵明溪一扬下巴:“介绍一下,这我家小孩儿。”

明溪:“……”

中年男人:“……”

这特么可真够不要脸的。

中年男人见傅阳曦腿长个也高,站起来鹤立鸡群,一看就能打,气场便弱了几分,嘀咕了几句:“走,去别的座位。”

小男孩哇地一声哭出来,被中年男人拎着走了。

傅阳曦继续涮筷子,明溪忽然想到什么,她和傅阳曦还没有合照呢,于是她转过身,趁着傅阳曦不注意,道:“抬头。”

傅阳曦茫然一抬头。

明溪举起手机,捕捉到瞬间,将两人同框拍了进去。

本来她还以为傅阳曦会介意随随便便被拍照。

谁知傅阳曦耳根却克制不住的红,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不要偷拍,我允许你光明正大地拍。”

明溪:“……”我本来就是光明正大地拍好吗?!

拒绝臭屁脑补。

明溪前几天在集训当中看到了一个名字:傅至意。

要不是这个名字突然冒出来,明溪都快把这个可蹭气运排行榜上第三给搞忘了。

明溪问了集训老师,才知道傅至意是其他市的学校过来集训的竞赛选手。

他前段时间从国外转学回来,好像是一开始打算转进a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转进了别的学校。

和傅阳曦说话的时候明溪提起这个人。

傅阳曦立即就皱起眉。

明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有什么豪门辛秘?便问他:“你和他不和?”

“倒也不至于不和。”傅阳曦夹了一块牛肉放在明溪碗里,道:“事实上我们见面很少,我觉得他——讨厌又可怜,总之是一些家里面裹脚布一样的事情,小口罩,你不会想知道的。”

傅至意是私生子,『性』格说不出的怪。对傅阳曦而言,他还是个冒牌货。

但是这好像也不能怪他,因此傅阳曦也没找过他麻烦。

并且,因为傅至意一直待在国外的缘故,两人撞见次数也很少。

明溪便也没有多问,她觉得慢慢自己总会知道的,等傅阳曦愿意主动告诉自己那一天。

两人吃完面后,已经八点了。

明溪已经出来整整四小时,还有一堆试卷没做,她还得回去自习,没有更多时间能抽出来陪傅阳曦。

傅阳曦虽然看起来嚣张跋扈,但是在这些事情上总是迁就明溪。

他便把明溪送到楼下。

分开好长一段时间,只相聚两小时就又要分开,两人内心都是无穷无尽的失落。抱了一抱,又亲了一下,傅阳曦才目送明溪上了楼。

明溪上楼很久之后,傅阳曦还仰着头,又过了很久,他才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傅阳曦觉得这才刚分别自己就已经开始想她了。都说男人很少有思念的情绪——他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眼睛都红了!

这不科学!

一定是错觉!

*

接下来的集训。

明溪继续忙得天昏地暗。

偶尔晚上和傅阳曦打打视频。

一开始明溪和傅阳曦视频的时候还会特意洗个头,但是后来一来学习太累了,不可能天天洗,二来在一起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干脆懒得洗了。

反正傅阳曦好像对她死心塌地得很,不会嫌弃她不洗头。

就在集训的某一天,明溪在走廊上放风,忽然见到傅至意从隔壁班走出来。傅至意长得和傅阳曦并不像,他看起来比傅阳曦要拘束、儒雅很多。

他朝楼下走去。

明溪忽然发现楼下车子前等他的那位妆容精致的美人有点眼熟,何止是眼熟……

等等,那不是——?

明溪迅速搜索了一下。

心里一惊。

她发现自己没看错,那是傅阳曦的母亲。

在傅至意朝于迦蓉走过去时,于迦蓉立马高兴起来,一脸关爱地看着傅至意。她拍了拍傅至意的脑袋,把什么吃的递给他,还给他披了件外套,然后拉着他上车。

明溪心里顿时有点古怪,傅阳曦的母亲和傅至意应该不算太亲近的关系吧,但是她对傅至意怎么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

明溪站在二楼,楼底下的傅至意好像也注意到了她,抬起头来朝她看了眼。

*

明溪本来等着从傅阳曦那里一点点了解豪门辛秘。

傅阳曦不想说的,必定有他不想说的原因。

但是她心里又实在是挠心挠肺。

这件事像是一块鱼刺一样,让明溪如鲠在喉。

姜修秋反正是不打算告诉她,明溪打算找傅至意问问。

一开始她以为傅至意很难接近,但没想到傅至意和傅阳曦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性』格。

傅至意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压抑,仿佛心里藏着一大堆事儿般。

于迦蓉总共来接了他三次,他每次回来时看起来心情都很糟糕。

集训的二十多天里,明溪时不时探问傅至意两句傅阳曦过往的事情。

一开始傅至意根本不怎么搭理她——可能是觉得她是傅阳曦的女朋友,而他本来就与傅阳曦关系很一般,没有义务去解答她的问题。

但是在于迦蓉第三次送他回来后,傅至意的口终于被明溪撬开了。

明溪见他一个人买了一堆饮料回教室喝啤酒,有些奇怪地道:“你是不想和曦哥的母亲出去吗?如果不想的话,直接拒绝不就可以了吗?”

傅至意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想啊。”

这一晚傅至意可能实在太过苦闷,喝多了以后倒了一些苦水。

明溪所听到的,是他的角度的故事。

很荒唐的是,他和死去的傅之鸿十八岁那年的长相极为相似,这么多年来,傅阳曦的母亲便一直借着他活在梦里。

于是明溪便从傅至意的寥寥几句侧写当中,对十三岁的小傅阳曦惊鸿一瞥。

她看见了小时候的傅阳曦是如何从野狗堆中遍体鳞伤地挣扎出来,在警戒线之中仓皇地被推搡来去,被揪着问哥哥和父亲呢。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把另外一个人当成已故之人的影子,彻底背弃了自己。

更看着下着大雨,傅阳曦还未从阴影中挣脱,便去警察局做笔录,一遍遍在刺目的灯光下回忆噩梦。

……

一幕幕冷『色』调压抑的画面宛如走马灯般划过。

傅至意的话甚至只是简单叙述,没有任何词汇描述。

但是当晚的明溪彻夜难眠。

她的胸腔中住进傅阳曦的那一块儿仿佛在发出细微的嗡鸣。

明溪脑子里从头到尾闪过与傅阳曦相识以来的所有细节,每一个细节都鲜活明亮,少年在风里嬉笑怒骂。她以为她已经足够清楚傅阳曦,可是还有很多事情是她不清楚的。

而现在细细思去,很多事情都明了了。

为什么他见到狗的时候会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神一瞬间坠入噩梦。

为什么他总是难以入睡。

为什么他身上经常带伤。

明溪辗转反侧,回忆起那次他脖子上的伤口,玻璃划伤,几厘米长,虽然细微、不深,但是被割开的一瞬间该有多疼。

他身上的伤疤已经痊愈了,但是这一刻,却在明溪的心里连根拔起。

明溪心里生疼。

明溪没有办法缓解自己的这种难过。

这一晚,明溪在大半夜哭得稀里哗啦。

傅阳曦打来的视频她没接,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接不了,只怕一接就会暴哭,傅阳曦可能一小时内就会赶过来。

她只泪眼朦胧地回了一条信息过去,说自己睡了,明天回学校见。

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这一切伤口都已经过去,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十八岁的、靠着自愈能力已然恢复了伤口的傅阳曦。

然而十三岁的冬夜里那个狼狈逃窜的小傅阳曦,再也无人能安慰。

赵明溪无法穿越回过去,无法在那个时候牵住傅阳曦的手。

明溪心口疼得一塌糊涂。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外面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而她只想尽早、尽早见到傅阳曦。

*

第二天是周末。果不其然,明溪的眼睛就肿成了核桃,她用冷水敷了很久也没用,就只能这么坐大巴车回去了。

傅阳曦的身形高挑,寒风当中,她一眼就看见傅阳曦在校门口等她。

一见到她下来,傅阳曦拎过她的行李,就发现了她神情有异。

“你哭过?”傅阳曦敏锐地道,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沈厉尧。

沈厉尧拎着行李,冷着脸下来,回视了他一眼。

傅阳曦一点就炸,眉梢顿时挑起。

明溪赶紧把他拉到一边,道:“不是哭过,就是昨天吃了麻辣烫,太烫了,辣得掉眼泪,我也是没用,今早起来眼睛就肿了。”

傅阳曦半信半疑,但是他在集训里有认识的人,也没听说像上次集训一样,有人欺负小口罩。难道真是吃麻辣烫掉的眼泪?

明溪道:“不说这个了,不是说今天去你爷爷的老宅吃饭吗?”

两人前几天打视频的时候说过,上次傅阳曦的爷爷来,和傅阳曦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事后傅阳曦才知道老爷子对明溪没什么恶意。

傅阳曦这人虽然倔脾气,但倒是勇于承认错误,于是就给老爷子道了个歉。

老爷子气总算消了,让两人一块儿过去吃顿饭。

明溪便跟着傅阳曦过去。

小李开车。

路上傅阳曦就察觉到明溪今天有点不对:“你今天有点怪——”

“怎么了?”

傅阳曦看了眼双手时时刻刻要抱住他,眼神时时刻刻落在他脸上,整个人都时时刻刻挂在他身上的小口罩,俊脸有点红:“怪黏人的。”

明溪:“……”

明溪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想说,继续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安静地拥抱着他。

傅家的老宅很大,几乎是明溪在电视上才见过的那种宅院,和苏州的一些园林旧址有得一拼。

原本明溪会很有心情观赏,然而今天她只想和傅阳曦回去蜷缩在温暖的被窝睡觉。

实在太冷了,呵出来的气都结成了寒冰。

明溪被傅阳曦牵着进了老爷子的书房。坐了会儿后,厨师将饭菜准备好了,三人过去吃饭。

今天可能是有明溪在,傅阳曦竟然非常难得地和老爷子心平气和地相处了那么一会儿,还下了几局棋。

然而还没吃上几口,便来了不速之客。

上次明溪在集训外面见到的那个漂亮女人,也就是傅阳曦的母亲,于迦蓉来了。

于迦蓉一来,气氛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本身老爷子和傅阳曦都是一点就着的炮仗,还得靠明溪在中间劝着点儿,现在空气则更加水深火热。

老爷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于迦蓉,冷着脸嘀咕道:“你没事往我这边跑干什么。”

于迦蓉冷笑,看了明溪一眼:“我来看看阳阳谈的女朋友长什么样,我记得他哥哥死前都没谈女朋友,他速度倒是够快。”

傅阳曦脸『色』沉了下去。

“你一定要这种时候过来搅局?”

“我来探望你们,你们觉得是搅局?是都希望我死了算了吗?”于迦蓉不敢置信道,说完,她又看向旁边的赵明溪,用一种有些怪异的语气道:“你,叫什么?”

傅阳曦盯着她,整个人神经都很紧绷。

平日里可以容忍她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但是万万不可能容忍她将赵明溪拖下水。

他冷冷将碗筷往桌上一掷,英俊的脸上仿佛浸着寒气。

他脸上糅杂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晦暗与怒意,双眼盯着于迦蓉:“你想怎么样?”

明溪下意识看了眼傅阳曦。

傅阳曦伸出一只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她的。

傅阳曦没看她,但是意思是——小口罩,别害怕。

两人十指紧扣。

明溪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酸胀到不行。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傅阳曦从不提及他的家庭。

因为也像是一滩沼泽。

他怕被她嫌弃。

又或者说,他怕她知道了以后,被她责怪和丢弃。

“我能想怎么样,我不是说了吗,来看看你女朋友。”于迦蓉对傅阳曦这副护着那女孩儿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

她一直活在过去,为什么傅阳曦和老爷子却都能继续往前走?

凭什么?

傅阳曦一声不吭,拉起明溪的手就要走,对老爷子道:“我们走了。”

于迦蓉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了,顿时发怒:“你给我站住——”

然而明溪还没听到下面的话,羽绒服帽子就忽然被傅阳曦拉了起来。

傅阳曦将帽子拉到她头上戴上,在寒风中,用温暖的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也不想让她听见。

他更害怕她听见那些恶意中伤。

他捂住赵明溪的耳朵,然后等于迦蓉骂完,脸『色』冷硬地拉着赵明溪迅速离开。

傅阳曦拉着明溪朝院门口走,明溪却忽然顿住脚步,推开他拽住自己的手。

这一瞬间,傅阳曦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明溪,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差点就要以为明溪是因为于迦蓉的话对他生出什么隔阂。

但是下一秒,他就见赵明溪转过身去。

明溪定定看着于迦蓉,于迦蓉也不知道她这是闹哪一出,皱了皱眉。

赵明溪一字一顿道:“伯母,你这是道德绑架。”

于迦蓉怒道:“轮得到你——”

“就是因为背负太多的情感绑架,所以傅阳曦在这个世界上一点归属感都没有。你不爱他了,但是他却没有停止过爱你。所以即便你生病了,他也没有强制『性』地将你送去疗养院,而是任由你五年如一日将情绪发泄到他身上。”

老爷子和于迦蓉,以及旁边的张律师震惊地看着赵明溪。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明溪眼睛逐渐发红,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了下来。

她为傅阳曦感到委屈,她此刻简直想嚎啕大哭。

但是她在强忍着,她一定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你是不是忘了,他即便再能承受,也只是一个小孩。他心里像高压锅一样的时候,你看不到,他整宿整宿失眠的时候,你们又看见了吗?你觉得他看起来没心没肺,于是恨不得『逼』着他和你一起缅怀过去,沉浸在悲痛当中,但是你怎么就知道他不难过?”

“傅阳曦是这种人,你不爱他了,他也没有憎恨你过。他只会不爱他自己。”

死寂一片。

寒冷的空气将明溪的眼泪结成冰。

或许是被明溪砸下来的眼泪给惊到,又或许是因为她的话,于迦蓉与老爷子脸上都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你们不要他,我要他。”

明溪拉着傅阳曦就往外走。

她很少感觉过这么难过,『奶』『奶』去世后,她跪在灵堂的那一天,她以为就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难过了。但是她现在完全感觉到了心如刀绞。她既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抱住傅阳曦,早点在人群中朝傅阳曦跑过去,又庆幸,现在还为时不晚。

傅阳曦有那么好几分钟都没反应过来,他呼吸窒住,呆呆地看着赵明溪拉着他走的背影。

他脑袋一片空白,心脏狂跳。

他知道小口罩现在在哭,因为她不停地抬手抹眼泪。他很少见到赵明溪哭,一次是那次醉酒,一次就是现在。

傅阳曦喉咙发涩,心脏仿佛被暖流拥抱住。

很多时候,这个地方,家,对于傅阳曦意味着失序的黑暗。

他不知道下一秒会来临什么,也不知道下一个夜晚能不能走运地睡着。

他踽踽独行,然后遇到了小口罩,小口罩拉住他,拯救他,将他拍打得蓬松,让他有阳光可晒。

她是唯一一个维护他的人。

甚至,她有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站在他身边,就已经能给他足够的温暖。

两人一直走出宅院外。

明溪又抹了下泪水,实在不是她想擦泪水,而是眼泪太汹涌,淌进脖子里冻得她哆嗦。

“原来你是哭这个。”傅阳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过来。”傅阳曦把她身子掰回去,眼睛发红,用拇指将她眼角泪水揩去。

“你眼睛红了。”明溪道。

傅阳曦翘起嘴唇,俊脸嚣张欠打,一如既往打死不承认:“冻的,赶紧上车子,回家去。”

明溪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下一秒又还是忍不住在他怀里哭得稀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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