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亦真亦假
弄春出去后,李渭枫坐到晴芳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原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身如今掩盖在宽大的寝衣之下,显得更是单薄。晴芳觉得自己一呼一吸之间都带着腥甜的血气,身上的味道想来也不会多么好闻,于是轻轻推拒他道:“侯爷还是坐的远些罢,免得妾把病气过给你。”
只是李渭枫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晴芳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只是他使得力气也太大了些,险些让她背过气去,她拍了拍他的胳膊,气息不匀道:“侯爷,你勒得我喘不上气了,咳咳……”
“抱歉,”他连忙卸去一些力气,“你没事吧?”
晴芳无奈地笑笑:“没事,侯爷怎么大半夜过来了,跟夫人吵架了么?”
李渭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嗯,突然就想来看看你,你身体怎么样了?可有按时吃药?”
他抚摸着晴芳有些干枯毛躁的发丝,她一向最为要紧她这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想来自从染上顽疾,她便很少再有心力去打理自己。
“妾已经好多了,侯爷,你不必担心。”她道。
听着她疏离客气的语气,李渭枫很想解释些什么,可一张嘴,又觉得干巴巴的,不知从何说起。即便说了,恐怕她也只会认为是他和傅灵犀吵了架,跑来她这儿寻安慰罢了。
二人就这样抱着,静默了良久。
说来也奇怪,刚刚大咳一场后,晴芳忽然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精神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要足一些,仿佛把体内淤积已久的病痨都咳出去了一般。
她勉强着坐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她将它打开来,从中取出一本红色的折子,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略显病态的笑容。
她道:“侯爷,这是当初你送给我爹的纳妾书。”
李渭枫喉头一哽,他没想到她会将其如此郑重珍惜地保存起来。
“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我都已经快满三十岁了,只可惜这些年来,大半日子都是体虚且多病,如今亦是年老而色衰,想来我也陪不了侯爷多久了。”晴芳没有再以妾自称,她的声音淡淡的,说不上多么难过,也没有多少遗憾,仿佛只是在跟他说今夜的月亮很圆一般。
她眨眨眼,看向他道:“如今,我想用这个,来跟侯爷换一样东西。”
李渭枫望着她消瘦的身影,有些隐隐不安地问道:“你要换什么?”
“一样对于侯爷来说十分微不足道的东西,”她又从锦盒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什么?”他接过来,展开一看,朱砂写就的“放妾书”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瞳孔微缩,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晴芳在他面前跪下来,坦然无畏地看向他,眼中不带一丝犹豫和不舍,语气平和道:“妾身无德,亦无福气再在侯爷身边伺候,求侯爷赐我一纸休书,让我离开这里。”
隐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握了握,李渭枫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她眼中的坚定让他有些恐慌。
“你,你不要说这种胡话,只管好好养身体,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敢动你,……”
“侯爷……”
“好了,别说了,”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将她放回床上,“别想那么多,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嗯?”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从刚刚开始,他的手就一直在剧烈地颤抖着。现在的他只想赶快逃离这里,让自己冷静一下,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了,这明明是在他的梦里,为什么他会梦到晴芳想要离开呢。
还未等他离开,晴芳突然从喉中呕出一口腥浓的黑血,她一边呕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趴在他膝盖上不住的吐着血,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晴芳!”
李渭枫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仍坐在窗边的圈椅上,只是外面的天色已经大黑,他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的梦太过窒息,让他不由得有些后怕,假如当初他没有染上失忆的怪病,那他们两个是不是真的会走到梦中那一步,彼此离心,遗憾一生。
不,如果不是梦中的他闯进了镜子里,可能他到死都不会知道晴芳对他的心意,亦不会如现在这般担心后怕。
卫垣饶有兴趣地趴在桌前,支着脑袋用看猴儿似的眼神打量着从梦中惊醒的李渭枫,这人看样子是没救了,听他刚刚嚎那一嗓子,恐怕梦里都是在到处找媳妇儿吧?看样子估计是没找着,找着了应该是笑醒才对。
“皇上,你在这儿看了多久了。”
李渭枫揉着眉心,头痛无语道。
卫垣拿起空了的茶壶晃了晃,笑得有些缺德:“也没多久,刚刚好一壶茶的功夫。”
……
其实就在方才,晴芳也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面她跟一个看不清长相的陌生男人一起生活在一个极为新奇的世界里。
在那里,人们发明了一种叫做高科技的东西。每个人手里都有着一块叫做智能手机的小盒子,那个小盒子很神奇,可以用来跟相隔万里的人直接面对面说话,还可以将四周的景物以名为“照片”的形式储存下来。
她梦到自己跟那个男人在一个有着四个轮子,被叫做“汽车”的铁皮盒子里亲亲我我,还说着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悄悄话,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害臊地邀请他去自己家中喝杯“咖啡”什么的东西。
接下来便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羞地晴芳一下子睁开了眼。
“阿仙,你醒了没?”
屋外传来花婶的呼唤,晴芳这才想起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忘记了还要帮着蒸制明日要卖的油糕这件事,于是赶紧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东虎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两只知了,掐了翅膀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逗弄着,他看到晴芳出来,傻呵呵跟她打招呼道:“阿仙,阿仙!”
晴芳对这个称呼还有些陌生,可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回来啦,东虎。”
“我去抓蝉了,看。”东虎捏起一只知了,举得高高的给她看。
晴芳有些害怕这些东西,只好尴尬地嗯了一声,快步闪进了厨房里。
“不好意思啊花婶,我刚刚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有些羞赧地搓了搓手。
花婶并不在意,递给她一盆面粉,要她帮忙和一下,晴芳一边帮花婶打着下手,一边忍不住回味起刚才的梦,只是就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她便已经完全记不清梦里的细节了,连带着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已,她只记得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而清和。
他好像在梦里叫她晴什么来着,那难道是她的名字吗?
晴芳努力想要回忆起一些有用的细节,可越想忘得就越多。
可能就只是个春梦罢了,她安慰自己。
——
第二天一大早,东虎带着自己的两只“新宠”又偷偷跑去找阿南玩儿,阿南正在去往私塾的路上,嘴里叼着一个热乎的包子,东虎从路边窜出来,拦在他面前,冲他伸出手,一只蝉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什么东西!”
阿南吓得嗷呜一声跳了起来,嘴里的包子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东虎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笨蛋阿南,这是蝉啊。”
阿南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包子,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心想要不跟以前一样捡起来吃掉算了,不能浪费。东虎笑够了,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吃吧,阿仙给的。”
“阿仙?”阿南没有接,他知道花婶不喜欢东虎跟他来玩,只问道,“那是谁?”
东虎这才想起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不停地摇头:“不能说,阿娘说了,不能往外说。”
“你都已经说出来了…”阿南额角无语地冒了两滴汗,这傻子,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东虎挠了挠后脑勺,将油纸包打开,从中取出一块还温和的油糕,强塞进阿南嘴里,嘿嘿一笑道:“快吃,阿仙做的好吃。”
阿南故意扭过头去逗他:“你不告诉我阿仙是谁,我才不要吃。”
东虎的手擎在半空,焦急地跺了跺脚:“阿仙就是阿仙,阿娘说阿仙以后是要嫁给我做媳妇的。”
“媳妇儿?!”阿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吃惊道,“嫁给你?”
东虎有些骄傲地扬了扬脖子,骄傲道:“阿娘说阿仙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是田螺姑娘!”
“还仙女,田螺姑娘,”思南有些怀疑地撇撇嘴,“你怕是还没睡醒呢吧!”
“阿南不信,跟我回家看看!”东虎拽着他胳膊,往自己方向走去。
阿南使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他拽住,把袖子从他手里抢出来,无奈道:“好好好,我信,我信,我还得去学堂上学呢,你快放开我。”
东虎将剩下的油糕连同油纸包一起塞进了阿南怀里,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嘱咐道:“阿南拿去学堂里吃,不能饿肚子。”
糕点的余温透过油纸传进阿南的掌心里,里面的油糕被东虎挤成了一团面疙瘩,散发出来的馨香味道惹得阿南鼻子一酸,曾几何时,阿爹也像这般为他准备过学堂午休时候的吃食,也像这般揉着他的脑袋,叮嘱他不要饿肚子。
这偌大世间,人心冷漠,竟然还有个傻子还愿意靠近他,真心对他好。
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送阿南去了学堂,东虎沿街一路往家的方向溜达着走去,今日不知怎的,明明万里无云却忽得下起了太阳雨,东虎跑到街道一旁的屋檐下,蹲在地上逗着一只与他一同躲雨的野猫崽儿玩。
原本以为这雨下一会儿便能停下,谁知反而愈下愈大,天也逐渐阴了下来,狭窄的屋檐根本挡不住滂沱的大雨,东虎被浇了个彻底。
认识他的一个卖陶器的大伯喊他去他铺子里坐一下,东虎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子底下的小野猫崽儿,委婉地拒绝了大伯的好意。
“你是跟你的阿娘走散了?”他傻兮兮地同瑟缩在他脚边的小兽说起了话。
小猫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对着他“喵呜”了一声,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爪子搭在他的脚背上。
东虎试探着将它抱起,团进怀里:“没关系,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找你的阿娘好不好?”
“东虎!东虎!”
远处有人撑着油纸伞向他奔来。
东虎起身向着那人挥了挥手:“我在这里!”
晴芳听到回应,连忙跑过去,将手里多余的纸伞递给他:“可算找到你了,我就想着你没有带伞,肯定被雨淋着了。”
“阿仙,你真好。”东虎对着她憨厚地一笑。
晴芳用伞尖戳了他一下:“别说傻话了,快跟我回家,冻病了花婶又该操心了。”
“好,回家。”
东虎将小猫揣进衣服里,撑开油纸伞,拉起晴芳快步往家走去。
与此同时,正在旁边的餐馆二楼喝茶的老邱恰好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当他看到晴芳的脸微微一愣,这不是那日被他绑了的戴兔子面具的姑娘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实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一旁上菜的小二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以为他说的是东虎,便接话道:“害,那不是花婶家的东虎那个傻小子么?”
老邱挑眉道:“你说谁?”
“就刚刚跑过去那个高个子啊,他娘常在这附近摆摊卖糕点,我们都认识,这傻小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体格有体格的,就是小时候生病把脑子给烧坏了,唉,可惜啊……”
“东虎……”老邱摸了摸下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