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弄春之死
李渭枫被打入牢狱后,卫垣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不见人,诚然他也没有要为难李渭枫女眷的意思,江鹤才得以连夜将晴芳和弄春送去了花婶家中。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车下面不知何时竟然还藏了一个小尾巴。
鹿竹原本打算偷偷跟在他们马车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知州府,如意算盘打的是叮当响,只可惜到底没能逃得过江鹤敏锐的眼力。
她被人一把从车底薅了出来,扔在马路牙子上。
晴芳被她吓了一跳,这么大个活人是怎么做到扒在马车底下一动不动的,王八成精吗?
鹿竹揉着差点摔成八瓣的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没好气地剜了江鹤一眼:“这位大哥,我好歹也是个女的,能不能温柔点,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啊?”
弄春从晴芳身后露出头来,看着她惊讶道:“怎么是你?”
鹿竹心虚地眼神四下游移:“这个嘛…说来话长。”
下午的时候,鹿竹正无聊地跟院子门口的两个侍卫大哥侃着大山,她从盘古开天辟地愣是硬生生编到了新中国成立,把两位大哥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就差当场摆张桌子跟她桃园三结义了。
这给她唠得是口干舌燥,刚想休息一会儿,眼神不经意一撇,就看到陪着弄春回来收拾东西的江鹤,见他们二人神色匆匆,表情严肃,她留了个心眼,假借喝水为由回到房间听起了墙角。
隐隐约约听到江鹤说要送弄春她们离开这里,鹿竹灵机一动,一拍大腿,暗道这不是白送上门来的逃跑机会吗,此时不跑…傻子才不跑!
二人离开后,鹿竹谎称弄春落了一样东西,必须抓紧时间给她送去,两个护卫对她已然卸了心防,嘱咐她快去快回,她才得以借机藏到了他们的马车底下。
至于这个技能哪来的,别问,问就是蜘蛛精转世。
在场的三人,只有晴芳不知所以然地一脸懵道:“她是谁?”
弄春接话道:“是跟我住在一个院儿里的鹿竹姑娘。”
鹿竹?晴芳觉着她的名字格外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鹿竹腆着脸一本正经地开始扯犊子:“多稀罕呐,像我这种烂大街的名字,没听说过才不正常。”
晴芳无语,这名字很烂大街吗,那那些叫什么大富大贵的岂不是烂到姥姥家去了…
不过这姑娘脱线的性格,倒真的跟她有几分相似,交个朋友倒也不错,她正想开口,一抬头,那人已经挪着小碎步往一旁溜走了。
江鹤揪着鹿竹的衣领,将企图逃脱升天的她拽了回来,回禀道:“夫人,此女乃胡寅的手下鹿竹,先前关押在扬州大牢里,昨日被皇上亲自提回了知州府审讯,您不必与她多言,待把您安全送到花婶家中后,我便将她带回知州府,交由皇上处置。”
经他一提,晴芳终于想起鹿竹这个名讳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一想到她是群芳阁的人,晴芳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水苏的模样。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鹿竹:“你认识水苏吗?”
“水苏?”鹿竹眼神忽得一黯,皱眉道:“不认识。”
不愿死心,晴芳又换了个问法道:“就是一个眼睛圆圆的,眼神亮亮的,脸上有道疤,在浣衣房的一个小丫头。”
可鹿竹仍坚定道:“不认识,我跟群芳阁那群丫头都不是很熟。”
晴芳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像被人蒙头一棒般噤了声,放下门帘坐回马车里,不再搭理他们。
弄春瞧她情绪不对,催促道:“小姐有些累了,咱们赶紧走吧。”
“嗯。”江鹤别住鹿竹的胳膊,将她摁住,拿下车框边挂着的麻绳,利索地捆住了她的手脚。
鹿竹垂死挣扎道:“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死我都不会回去的!”
江鹤嫌她太过聒噪,伸手就是一砍,直接将晕过去的鹿竹拴在自己腰上,这才继续带着她们驱车赶路。
——
半个多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花婶家门前,望着门上熟悉的脱了色的对联,晴芳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抬手敲了敲门。
东虎被送回家里后,因着伤口感染,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苏醒过来,花婶为了照顾他,基本没怎么阖过眼。
江鹤已经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这会儿听到敲门声,花婶“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想着应该是阿仙回来了,赶紧给他们开了门。
一见到晴芳,花婶百感交集,直接与她抱在一起,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花婶温暖的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道:“好孩子,你没事就好。”
晴芳靠在她怀里,鼻子酸得一塌糊涂,自从娘亲离世,她便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依赖而安心的感觉。
因为认识了花婶,她甚至觉得这一场大罪也没算白遭,泪眼朦胧道:“花婶,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你跟东虎还好吗?”
花婶拉她走进屋里,给她倒了杯热茶:“就那样,东虎的烧才退下来,现在还睡着呢。”
江鹤帮着弄春将她们的包袱一一拿到了晴芳之前住的房间里,趁着晴芳和花婶说话的时机,他偷偷拉住弄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万般不舍地嘱咐道:“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回来接你。”
弄春心中一热。
长久以来,晴芳的悲喜安危一直被她放在了心里的第一位,甚至看得比自己都要重要一些,因此没少冷落疏忽江鹤。
可他却从来没有为此责怪过她一句,或许是性格沉闷,也或许是同为奴仆,互相理解,他总是默默无言地包容着她。
她没有晴芳那般聪慧美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借着做了晴芳陪嫁的福气,才得以遇见江鹤,进而与他相知相守。
她是卑微的,也是幸运的。
弄春微微红了脸,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贴了一下,眉睫轻颤:“你也是,保护好自己,我等你。”
一道心花在江鹤脑海中炸裂开来,他捂着脸颊,傻笑着走出房间,与晴芳他们告辞后,又同手同脚地上了马车,不仅如此,回去的时候还险些走错了方向。
傻憨憨的样子像极了此刻远在长安家中的菜花,晴芳感叹真不愧是一个主子养出来的。
江鹤一回到知州府,便将鹿竹扔给了沈绪,自己则在卫垣房门前跪下来,请求他开恩赦免李渭枫。
卫垣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手里捧着一个镀金镂空龙纹锦盒,怔愣地发着呆。
他听到江鹤的声音,微微动了动手指头,放下支到麻木的左膝,撑着桌角站了起来。
眼皮涩到胀痛,他推开门向外望去,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江鹤跪在月色下,低着头伏在地上。
“你走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鹤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双手举着呈到他面前:“皇上,这是侯爷吩咐奴才交给您的亲笔信,请您收下。”
卫垣指了指门前的石阶,哑声道:“放在那里吧。”
“是,奴才告退。”
江鹤将信放到石阶之上,起身离开了。
自打晴芳回来以后,在花婶与弄春的悉心照料下,东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没出两天,他便能下床走动,拉着晴芳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上次事件过后,阿南也得到了花婶的另眼相待,直接让他住进了家里,与东虎作伴儿。
阿南乖巧听话,自动接过了以前晴芳的活儿,一有空便帮着花婶照顾摊子,有时候还能在她回来之前帮着做好晚饭给一大家子人吃。
如今花婶已经将他看作是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在外头逢人便夸他有多么的懂事好学,又聪明又体贴。
晴芳在花婶家一住就过去了七八天,这期间她只收到过一封侯爷派人送来的家信,说是事情马上就要办完了,正在回来的路上,让她不要担心。
寥寥几句,晴芳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东虎在一旁凑了半天热闹,一个大字也没认出来,只好央求着她念给他听。
晴芳将信妥帖地折好,揣进怀里,转移话题道:“昨日阿南教你认得字,你学会了没?”
东虎点点头:“学会了的。”
晴芳拿出纸笔,递给他:“那你写给我看。”
东虎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斗大如牛的“徐东虎”三个字,欢欢喜喜地拿起来展示给晴芳看,晴芳冲他竖起大拇指,夸他有进步得很。
东虎又让她教他学写她的名字,晴芳想了想,提笔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写下“沈晴芳”三个字,东虎掰着指头数了数,疑惑道:“不对啊,阿仙是两个字,你怎么写了三个?”
晴芳摸了摸大狗子毛绒绒的脑袋,耐心道:“这是我的本名,它读作‘沈晴芳’。”
东虎跟着她喃喃地念了几遍,:“阿仙,阿娘说你不能嫁给我做媳妇儿了,是真的吗?”
晴芳一愣,没想到他还心心念念着这茬,只好尴尬地承认:“对不起啊,东虎,其实我早就已经嫁人了。”
她怕他一时难以接受,紧紧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可东虎并没有如她意料之中那般难过,而是禁着鼻子疑惑道:“那你的相公在哪里呀,他怎么不来跟你住在一起。”
这话正正好戳中了晴芳近日以来的心事,她只好无奈道:“我也想啊,可是他很忙,我得学会体谅他。”
三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几天么。
“阿娘说你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是真的么?”东虎像个刚启蒙的孩子一般,一样接着一样不停地问。
晴芳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宽慰道:“是啊,他还很小,等他长大了,就能跟你一起玩了。”
东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学着写她刚刚写的名字,晴芳担忧地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大雨将至。
傍晚的时候果然下起了暴雨,花婶怕晴芳被褥返潮,还特意给她做了个汤婆子,让她捂在被子里干床,弄春拿了两把纸伞去学堂里接阿南下学,可能是雨势颇大,到现在还没回来。
晴芳坐在床边,对着烛光一针一线地做着一件小衣裳,外面落下一个闪雷,吓得她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她看着指尖冒出的一滴鲜血,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发慌。
但愿侯爷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花婶做好了晚饭,正想披上雨蓑去找他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晴芳隔着一扇门听见阿南在外面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花婶,快开门啊!”
晴芳放下碗筷,不安地站起来,向外望去,花婶冒着雨给阿南开了门,阿南站在大雨里,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晴芳也看不清他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花婶将他拉进门里,问他怎么了。
阿南跌跌撞撞地奔向晴芳,咧着嘴大哭道:
“晴芳姐姐,弄春姐姐她,她掉进湖里淹死了……”
滂沱的大雨将他的声音冲刷得遥远而不真切,晴芳好似没听懂他的话一般,又问了他一遍:“你说什么?”
阿南哭到快要喘不上气来:“对不起,晴芳姐姐,你快去看看她吧……”
晴芳头皮一阵发麻,只觉浑身的血液全都开始倒流,双腿一软,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