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偷国犯了众怒
“少林僧人怎么突然变得有干劲了?”
原百济王城,现大唐熊津都督府中,郭元振翻看着新的线报,有些啧啧称奇。
少林武僧的培训工作,他也参与了,知道这群和尚出动,内心深处是很不情愿的。
整日习武归整日习武,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就上战场,如果不是少林寺经过上次事件,实在难以维持,武僧肯定是不会出动的,内卫也不可能强迫为之。
不是心甘情愿,终究不能托付大事,郭元振也没指望他们能获得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但近来线报却多了起来,并且都是关于新罗上层的。
似乎这些僧人获得了很高的地位,并且十分积极,宁可冒着大风险,也要不断传递信息,令人刮目相看。
郭元振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能归结于领导的高瞻远瞩:“怪不得六郎要让少林寺先行,这些和尚用对了地方,还挺有能耐的。”
他将线报递给手下整理,仔细翻看手中的木牌,从高往下,全都是不同地位的新罗高官。
最高的大将军,只有太大角干金庚信,此人已经去世,位置空下,但其弟弟金钦纯却继承了政治遗产,因此郭元振将之补充上去。
剩下来的,就是三位大幢将军,金钦突、金真珠和金天存。
再下面是贵幢总管,类似于大唐的都督,都是集民生与军政于一体的封疆大吏,当然考虑到新罗的国土面积,或许要称为封疆小吏?
最后则是上州总管和下州总管,这些就相当于大唐的刺史了,也必须重视。
在李彦的强调下,内卫将新罗当成昔日的突厥来对待,全力收集高官的情报。
新罗官员本来就不多,全盛时期也只有所谓的二十八将,如今更是有不少病故身亡,还有在政治斗争里被金法敏所害,或许又有补充的,但如此数量内卫是完全能够盯住的。
正在翻看着牌子,反复记忆,寒风吹入,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男子相貌俊逸,气度不凡,正是出身陇西李氏武阳房的李迥秀,郭元振见了抬起头来,亲热地唤道:“茂之来啦,外面天寒,快来饮一杯热茶。”
“辽东当真苦寒,怪不得昔日太宗也因体恤兵士而主动退兵……”
李迥秀来到面前抱起茶杯,输出一口寒气,片刻后才觉得身体暖和起来,称呼也较为亲近,但语气里却带着下属对于上级的尊敬:“多谢元振了!”
同样是李彦心腹,关中士子跟丘神绩势同水火,与郭元振的关系却不错,因为郭元振此人最擅于跟各个阶层的人打交道,此前就与二馆内权贵子弟来往密切,李迥秀正是其一。
不过之前两人的关系,是以李迥秀为主的,毕竟这位的曾祖父是凉州都督李大亮,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贞观时期的能臣。
但自从李昭德和齐聚英国公府的勋贵子弟吃瘪后,此次再北上的各族子弟就老实很多,李迥秀巴结不上李彦,有意与郭元振打好关系。
此时他看着郭元振面前的牌子,微笑道:“不愧是分裂突厥,威行海外,诸蕃盛衰,无不在控制之中的内卫,新罗王如果知道他国中臣子都在我大唐的掌控之,怕不是要惊惧而亡?”
郭元振听着他难以掩饰的傲气,摇头道:“茂之不可大意,新罗固然是小国,但亡国之战不比其他,一旦上下齐心,谨守要地,我们不见得可以一战功成,毕竟此次我唐军发兵,也只有五万精锐。”
李迥秀笑道:“元振太谨慎了,新罗蕞尔小国,麾下子民不及我西京长安一城之地,若无我大唐,昔日已被百济和高丽所灭,如今触怒我天朝,还不是挥手可灭?别说五万精锐,我看三万足矣!”
郭元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与其分辨,另一道身影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雄浑的声音远远传到:“此言未免过于骄狂,此次发兵五万精锐,还要在辽东募集民夫,更有海军船只,堵截倭国,总计至少二十万之力,才能对新罗实施灭国之战,阁下张口就是三万,莫不是以为攻城掠地只是儿戏?”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李迥秀脸色变了后,看着来人却低声道:“安经略所言有理。”
出言的正是安忠敬,他明经及第后,任并州参军,因倾心下士,得功升迁,此番战事调经略使,官职在李迥秀之上,与李彦的亲近程度更非这位可比,再加上言出有物,李迥秀也不敢有丝毫顶撞。
安忠敬也不理会这世家郎君,来到郭元振面前抱拳行礼:“郭校尉,新罗之地流传出消息,高丽王族祖辈乃是三韩苗裔中的马韩,与新罗乃同族同源,泉氏大怒,向内卫请求除此谣言。”
郭元振一愣:“难道不对么,他们似乎是同属于三韩苗裔啊?”
安忠敬摇头:“根据泉氏所言,并非如此,高丽国内确实有不少三韩之人,但王族乃扶余人,也一直由扶余人掌控视新罗为东夷,岂会愿意与之同流?”
郭元振失笑:“这可有意思了……”
东夷是中原王朝统治者对东部民族的蔑称,所以高句丽在他们眼中就是东夷,《通典》记“高句丽,东夷之国也。”
现在高句丽改名的高丽,又视新罗为东夷,《中原高句丽碑》有言,“新罗东夷寐锦”,寐锦是新罗首领的称呼。
这条鄙视链可太清晰了,称呼都不带变的。
三国之中,倒也确实是高句丽最强,主体是活跃在东北地区的古代民族,后来南下侵入辽东半岛,挤压了三韩土着的生存空间,经过数百年的时间发展,三国的族群其实都已经混杂,但高丽王族仍旧有骄傲的资本。
现在本就是最为交恶的时期,新罗联合大唐把高丽给灭了,还来偷他们的祖宗,这哪能接受得了,顿时犯了众怒。
郭元振颇为欣喜:“这真是好消息,新罗王居然做这种蠢事……”
不过他旋即明白了:“不对,不是愚蠢,而是贪婪!如果这种祖辈同源的谎言真的变为事实,以后想要侵略两国旧地,阻力就会小上很多,新罗显然是吞并百济还不够,连高丽的旧土都有觊觎之意!”
千万别小瞧这种理论基础,谎言说了一千遍就会成真,同理这种族群来历如果被扭曲,后辈是会信以为真的,到那个时候新罗就有了大义名分。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围绕着高句丽,引发了那么多争端的原因,不是吃饱了撑的,恰恰相反,那些人十分清楚自己要什么。
不过如今的新罗,由于在情报方面的失利,并不知道百济末代太子来了百济故地,也不知泉氏子弟正借着昔日渊盖苏文的威望在高丽故地稳定局势,这个时候偷人家的祖宗,就不吝于火上浇油了。
李迥秀眼珠转了转,建议道:“高丽遗民本就不臣,如今又对新罗极为痛恨,不如以他们为饵,将新罗军引出伏杀?”
安忠敬脸色沉下,郭元振之前不与之争辩,此时神情也严厉起来:“高丽已经亡国,此遗民同样是我大唐子民,哪有拿子民去诱敌的道理,这等恶念万万不能有,否则必下内狱!”
李迥秀连续遭到否认,终于遏制不住心头的恼怒,沉下脸勉强拱了拱手:“是我失言了!元振,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送茂之!”
看着李迥秀离去,郭元振皱起眉头,安忠敬见了低声道:“你还是担心他不听劝告?”
郭元振苦笑道:“言语训斥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却终究无法改变观念,新罗现在局势大劣,却绝非毫无反击的余地,骄狂与轻视的不止是李茂之一人,很可能会吃大亏啊!”
安忠敬也觉得棘手:“只能盯紧一些,让他们不得冒进了。”
郭元振叹道:“关键是这些有家世背景的勋贵子弟,哪怕做了愚蠢的决定,除非是直接战死沙场,否则他们的错误往往也是下面人来买单,我不希望那些为大唐卖命的府兵,因为他们白白丧命……”
正思考着有什么法子,熟悉的声音从外传来:“你们在烦恼什么呢!”
郭元振笑了,安忠敬更是大喜着迎了出去:“五哥!”
很快,安神感和安忠敬兄弟俩走入,前者风尘仆仆,满面寒霜:“我带着武氏子到了,元振,这是六郎给你的信。”
郭元振接过:“六郎还没来么?”
安神感道:“有他坐镇东都,可令朝局安稳,不可轻动,他应该是与刘老将军同行,同样这也是给予我们独当一面的机会。”
郭元振笑道:“确实是历练的大好时机,不过把武氏子交托,你费了不少心吧?”
安神感被说到心坎上了,大倒苦水:“可不是么,你不知道那群家伙有多么令人厌恶,他们就不能聚在一起,否则一个坏主意接着一个坏主意往外冒,就没有安分的……”
此时郭元振的目光已经落在信上,仔细看了后,突然一拍大腿,大笑道:“六郎真是神机妙算,连我的烦恼都料得半点不差,将武氏子交给我吧,整顿军纪,全靠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