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事有转机
东璜岚湿着眼眶,着急站起身,却不想脚下无力,一个踉跄便又坐回到地上。此刻的她已然是顾不上狼狈了,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向东璜笙艰难地匍匐着想要爬过去。
司空夜眼神空寂,琉璃一般湛蓝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覆盖在袍袖中的右手默不作声地捻出个手印,轻飘飘的飞过去托起东璜岚温柔地放到草甸旁。
“咳。”东璜笙闷咳一声,侧头吐出团血块,就又昏睡过去。
笙哥哥还活着!
虽然没有醒转过来,但这些许的生机已经让一旁的妹妹激动得滚落出一长串的泪珠。
“谢谢你。”
“不必。”司空夜依然冷漠如霜,也不再多做停留,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脚印也没有留下。
他就这样走了。
总是这样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水蓝色的眼底寂静无波。
甚至他方才施秘术救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将笙哥哥的命放在眼里了,与他而言,更像是不带感情地执行任务。
东璜岚一时有些唏嘘,那个精致得仙人似的小公子,真的会有感情波动么,救人或是杀人对他而言都不会有丝毫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坨坨雪才带着球球雪和秦木追到了鹭雪峰。
秦木看见那瘦小的,染满血迹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低沉的声音中自责满溢而出:“属下保护不力,请……”
“不怪你。”东璜岚声音依旧破碎喑哑,却已有了些许的安慰,“笙哥哥受了很重的伤,长安岭不可久驻,我们休整一下,就往屏山去吧。”
“是。”秦木这才发现岚小姐怀里睡着了似的东璜笙,他胸口的衣服已经全部炸裂开了,但是胸前的皮肤却宛若新生。
这一场无畏的战斗几乎惨烈如同屠杀,多少鲜活的生命都在此一战中溟灭。
“那些人……要埋了么。”秦木小心地问道。
东璜岚朝着东璜府的方向望了望,眼神灼痛般收回,“不必了,生于斯,死于斯,如今也算尘归尘,土归土了。”
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年仅十岁的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眼泪此刻已经干涸在心底,化成更加痛彻骨髓的悲哀。
背上笙哥哥留下的青峦剑,东璜岚对秦木悠悠说道:“这件事情我始终觉得不对,如果辰阳宗早就知道我们在长安岭庇护妖族,为何会让给我们转移的时间。他们的目的是妖族,不达目的不可能就此离开。我担心娘和萧哥哥那边不会太平。”
说着,东璜岚摊开手心,一柄看起来朴实无华并无特殊之处的木梳子安然躺在掌上,正是东璜笙之前悄悄放于她手上的。
这梳子之前并未见过,一点雕饰也无,但笙哥哥既然交给她,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秦木望向屏山的方向,此事确实疑点重重,如若是辰阳宗策划此事必有后手。
东璜岚低下眉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哑着嗓子问道:“秦氏影舞者……”
秦氏影舞者,方才一役就算没有全数覆没,也差不多了。
自己失去的是亲人,秦木失去的也应该有亲人吧。
“他们死得其所。”
“我已经不是东璜家的小姐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影卫,可以选择为自己活。”
秦木摇摇头,言简意赅:“我要保护你。”
东璜岚努力牵扯出一丝苦笑,这次秦家除了派去掩护撤退的,几乎全部折在了这里,他们也是人,不该为了别人的目的死在那里。
这不算死得其所。
秦木跟着自己多年,她几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保护,但是经此一役,让她顿感对这样牺牲的无力承受。
她想还他自由,让他不必再过影卫那样籍籍无名的一生。
秦木低头不语,但他的坚定纹丝不动。
正当此时,脚下的球球雪忽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有人。
秦木一把将东璜岚拉到身后,眨眼间拔出两柄挂着蛛丝的弯刀,整个人的气息紧绷着收起。
然而还不等他出手,一个呼吸之间,那还未靠近的人影便忽然没了气息。
秦木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林中不止一人,如果说方才人影还能被勘破,那么出手了结那人的却根本无迹可寻。
凡是刀剑暗器,越快便越有难以藏的破空之声匿,能做到如此了无声息了解人命的只能是秘术。
东璜岚从袖中摸出一份写的密密麻麻的小抄,原是为了准备夫子的考核所备,如今被蒙上了血迹,只能勉强看出上面所列举,能用于刺杀的秘术名称。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林中再无声响。
两人大着胆子向方才人影的方向探去,却发现只剩下地上隐约的一层灰土,好一个毁尸灭迹的秘术。
东璜岚颓然地发现,即使东璜家书已经竭尽所能包罗万象,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所能收集到的秘术资料,但仍然知之甚少,依靠小抄的她根本不可能从中推断出有用的线索。
但至少目前来看,这人出手对她并无恶意。
“会是司空夜么?”不知为何,东璜岚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思虑万千,然而始终解不开这扑朔迷离的局。
此刻,远处的树梢上,站着一个身穿宽大袍子的白发少年,任凭衣袖被灌满了风,也岿然不动,眼神寂然,面无表情。再眨眼看去,那树上又没了人影,似乎方才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几个时辰之前。
“阿哥,你要出门么?”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娃扑到司空夜的怀里,两个霜白色的小发球高高地梳在头顶,很是玲珑可爱,正是司氏天资最高的幼女夜如歌。
“是啊。”司空夜蹲下身,平视妹妹浅蓝色的大眼睛,兄妹二人无需多言便能读懂对方的心绪。
都是一般无二的白皙肤色,清秀的眉眼,不萦于物的自若神情,好似画卷里的仙人一般,竟是一丝人间烟火也无。
”阿哥去帮岚姐姐,要小心,如歌看到会有好多坏人。“夜如歌奶声奶气地叮嘱道,司氏的孩子天生就能看到短期内未来的众多可能性,夜如歌天赋极好,阿哥出门前特地卜了一卦,就是担心阿哥,还好众多可能里都是平安相。
司空夜点点头,便起身告别妹妹,走出了屋子,周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似乎对自己的妹妹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虽然是出远门,他的行李却少的可怜,只有一把银色的弓以及一个小小的灰布包,上面整齐地插了十支左右的白翎箭,那布包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能装如此锋利的箭矢却没有被划破。
屋门外斜靠着一位身量修长的蓝色劲装男子,他的嘴里嚼着一根果木枝,见司空夜踏着屋外的残雪走出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好了?”
司空夜转过头看他,坚定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是那些老家伙让你去的?去他妈的老东西,巫族的命运不该你一个人去背负。”那人啐了一口,将嘴里的果木枝准确地吐到树叶堆里,眉宇间尽是愤然之色。
“你小声些。”司空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这附近耳目众多,屋里还有夜如歌在。
“我听老家伙们说了,东璜岚那条线能帮巫族重聚灵气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还不如早些年的其他可能呢,完全是白忙活。”
“我们巫族一脉以灵气续命,而今日渐稀薄,本就要依靠族中补给,如歌又天生有缺,如果不能找到重聚天地间灵气之法,她的寿数,只有十八。”司空夜极轻地说道,仿佛不大声说出来就不会成为现实,“我们也就罢了,她不该如此短命”
蓝衣男子站直了身子,一脚将屋檐下的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吊儿郎当地走到司空夜的身边,欺身凑近了,耳语道:“我曾借莲花台通天鉴为她卜命,或许有一种可能,虽然艰险多舛,却能保她活到三十有九。”说完,他整个人的愤然都随着尾音泄掉了,轻声柔软地再道,“她也是我妹妹。”
“司伯庸,通天鉴是你能去的地方么。”听得大哥竟然去了辰阳宗的圣地,以司空夜寂然无情的性子也忍不住皱了眉头,对自己的兄长也是直呼其名。
外人只道辰阳宗与司氏乃雍帝的左膀右臂,相交甚好,却不知其中暗潮汹涌,杀机暗藏。
“你竟然不先问问如何能让如歌活过十八岁?”司伯庸挑起好看的眉毛,得意得拍拍胸脯道,“我自然是有铁关系,不然怎么进得去那龙潭虎穴。”
“你少去招惹云郡主。如歌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艰险多舛的三十九年不够好。”司空夜当然知道司伯庸所言的铁关系就是当今雍帝的亲生妹妹高阳静云,十岁便被封了云郡主,又自幼师承辰阳宗主,莲花台通天鉴虽然是辰阳宗的圣地,对她而言自然也是行走自如的。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招惹东璜岚,我招惹云郡主,都是为了如歌,又有什么不同。”司伯庸毫不在意地讪笑道。
司空夜闻言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和司伯庸无法相提并论。他之所以会接受族里“老家伙”们的安排,不过是因为昆山那边的巫族长老传来消息,东璜岚便是巫族能否重新出世的关键。
自从上古巫族的圣物锁灵盘被毁,天地间的灵气又不知为何在巫妖大战后逐渐衰减凋零,依赖灵气维生的巫族便只能困守在昆山中。每一代也只有寥寥数人会被委以重任,得族中尊者传灵气续命,身负全族的希望出世寻求破解之道。
到了司空夜这一代,巫族在昆山已经衰减到不足一成,如此这般下去,巫族从此灭绝只是时间问题了,更何况,如歌的身体不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