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五年后的南唐
唐国,南都。
国相君府,青雨斋。
东璜岚坐在屋里,手里端正地握着一根羊毫笔,认真地在纸上描摹着一只圆滚滚的巨兽。
只见那兽浑身毛发雪白而长卷,尤其是脖颈间的鬃毛更是又厚又软,一双湛蓝的眼睛宛若星河,更神奇的是它的额头上长着一对玲珑剔透的角,修长的尾巴被烟雾一般的青色长毛包裹着—正是神兽白泽。
“小姐明明是在画球球雪,怎么却成了白泽?”桂花酥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再看看趴在一旁的矮桌上无聊地伸懒腰的球球雪。
它倒是长大了些,不过也还是看不出品种的一团白球,尤其是最近被百里家的小公子给喂的胖上三圈,看着倒像是一只毛球成了精,和小姐画的神兽除了圆滚滚的身体实在看不出相似之处。
“我昨晚梦见白泽了。”东璜岚无奈地回答,球球雪好歹也是自己满月时妖族长老送来的,怎么坨坨雪都已经修长了身段长成了威武的白狼,它却还是一副小胖子的模样。
“小姐自从来了南都,就经常梦见白泽,可见是和小姐有缘。”桂花酥小心地给案头上的熏香炉里添了块新的香柱,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精心编制的小帽子给炉台上雕刻的小龙带上,悠然沉静的柑橘香烟氤氲着滚落入雕刻着群山峻岭的香盘中,一片烟雾缭绕之景。
“咱们现在可是在君府,每天晃来晃去的都是白泽的纹案,日思夜梦而已。”东璜岚好笑地看着戴上帽子的小龙,忽而想起什么,转头问道:“萧哥哥还好么,今日可有多吃些?”
桂花酥蹙起眉梢,她的脸上从左眉一直到眼下有一片烫伤的疤痕,也不知是抹了什么药,已经不太明显了,但皱眉时仍然会不自然地有些褶皱。
她老成地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这南都一到了这暮春就阴雨连绵,公子吃的越发少了。”
“我去看看。”东璜岚放下画笔站起身。
“还是别去了,方才大夫才施了针,这会儿应是刚睡下。”
东璜岚担忧地看向窗外,复又问道:“是娘请的大夫?”
桂花酥摇摇头:“是百里公子,说是从瑶国来的名医。”
“瑶国?”东皇岚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稍,“百里足足就知道胡闹,瑶国那偏远地方哪来的什么名医。”
“可奴婢听说,让那位名医来施针也是君公子的意思,左右君公子还是信得过的。”
“我都说了好几次了,不必自称’奴婢’。”
“可君府毕竟规矩多,别人听到了总是不好。”桂花酥低下头,眼里的忧伤一闪而过。
东璜岚无法反驳,如今毕竟是寄人篱下,到底是不比当年在东璜府。
念及当年,又忍不住想起最疼爱自己的笙哥哥,他若知道屏山一役,萧哥哥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有多伤心。
几年前她们逃离樊城的时候,笙哥哥还是殁了,那样玲珑干净的少年公子,或许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吧。
这时,外院的通报声远远传来:“笙公子安。”
桂花酥瞥见小姐不悦的神情,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走开了。
来了南唐之后她才知道,爹娘不知道啥时候收养了一个孩子,还将他培养得能将笙哥哥的模样学个十成,如今倒成了“真正”的东璜笙。
低头不语的东璜岚并没有注意到,桂花酥方才有意无意走过梳妆台时,已经飞快地将一支翡翠小镯收入袖中。
片刻间,一位红衣少年便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清秀俊朗的一张脸上眉目如画,褐色的眼睛里淌着温柔的流光。乍一看竟有八分神似当年眉眼弯弯,爱笑的东璜笙。
但是东璜岚心里清楚,那个疼爱自己的笙哥哥已经不在了。
“岚妹这是在画什么?”红衣少年的声音清澈,这称呼和声线似乎都和东璜笙一般无二。他的脚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只巨大的白狼,四肢粗壮有力,一根大尾巴足足有手臂粗细,正是东璜笙身边的坨坨雪。
它跟着东璜岚来了君府后,坨坨雪原本跟在东璜萧身边,后来不知怎的,总会跑去粘着笙公子,似乎从他身上能看到一些故去主人的影子吧。
东璜岚别过头不愿回答,右手轻轻地摸向腰间那把哥哥留下的青峦剑。
五年了,她始终不知道应该用何种心态来面对这位笙公子。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笑容,一遍遍地将她拉回道那个清芷榭中的修罗场,想起那个浑身桃花糕香甜气味的笙哥哥,想起他浑身是血地在自己的怀里慢慢变冷。
笙公子似乎已经对东璜岚冷漠的态度习以为常,恍若未见地从背后伸出捏着卷竹简地手晃了晃,笑着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不要你的东西,拿回去。”东璜岚看也不看。
“我放桌上了。”笙公子也不生气,仍是一副软软的笑容,将竹简轻放在桌上,“娘……”
听到他的称呼,东璜岚一把抓起竹简,恶狠狠地扔向少年的脸,“她不是你娘!”
笙公子一手接住竹简,又宝贝地放回到桌山,好脾气地继续说道:“夫人说,晚上要设家宴,百里公子和君公子也都会去。”
“知道了,慢走不送。”
红衣少年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看背对着他的东璜岚,欲言又止。纤长而细的手指在门棱上磨蹭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便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东璜岚才转过身,犹豫着拿起了笙公子留下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展开来。
“啊。”东璜岚不禁轻声惊叹,这竹简上洋洋洒洒地书写的竟然是鬼公当年上奏的千里江山驳书原件,字迹潇洒自如,当年那人胸有成竹地泼墨挥毫之态可见一斑。向来臣子的奏书都会收归宫中,看管甚严,也不知笙公子从何处得来。
千里江山驳书:
臣曾周游雍州,觉山水千秋各异,民风亦有不同。虽万事皆以阳城为首,凡有策政圣意,无不恪守遵从,然雍州之大,南涝北旱,叶不同时绿,花无一季红。恐以单尺法度无能度天下事。且政令凡传千里者,所意已曲,村中俗化,待通达朝堂者,已无异于管中窥豹,何以圣裁?且纵观我雍州今日,酷吏横行,苛法无度,此乃千里江山以一而同之弊端。以臣愚见,莫若分而治之,民政还于县,县政还于州,或可令天下之事得以正确裁夺。
鬼云山奏。
鬼公才学胸怀实在是如高山仰止,东璜岚合上竹简,满心都是仰慕之情。
五年前的她或许只能读懂其一,但长安岭一役后,君氏举族叛离投诚了唐国,东璜岚也跟着在这唐国的首府南都生活了近五年,更加不喜雍州朝堂事必躬亲的治国之法。
若是天下政策法度,可以不再事无巨细地听命于一,东边种稻谷西边也必须种稻谷,而鼓励他们各自因地制宜,长当地之所长,该多好啊。
这么想着,不由对鬼公超前的眼界又多了几分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