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雨师之约
清晨,露水低垂。
眼看着就要入夏了,窗外的虫鸣更盛往日。
东璜岚伸了个懒腰,枕着她膝盖睡的球球雪冷不防被她一脚蹬下床榻,梦中惊醒,不开心地呜咽着抱怨起来。
回笼觉睡的不香,她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精神。
听说那日唱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竟然是一辆可乘坐八人的车架。
其中内置了一个巨大的水晶,只需要事先秘术施法,储存能量可行百里,速度堪比千里马。
坊间讨论得更多的是这车驾内竟然内置了床榻,书桌,浴桶,甚至是小型的膳房,生活所需一应俱全,诸事全备。
布局也精妙绝伦,将有限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唯一可惜的是因为做工繁复,即使有了舆图也无人可以仿制。
这样奢玩之物,自是以十万两的价格落入到了三皇子的手中,还当场赐名为凤鸾踏春车,隔日便大张旗鼓地乘坐此车游街南都去,一路引得城中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再加上南唐王久病卧床不理朝政,唯一的太子又从五年多前受伤后就比门不出,分至杳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街巷茶肆热议的话题。
甚至有大胆的书生开始宣扬北夏三皇子觊觎南唐国盛,有意扶持以为一位傀儡王上位。
整个南都陷入到一场巨大的舆论漩涡中,百姓空前热切地关注着南唐宫中的一举一动。
东璜岚在家中被君臣泽下令又又又禁足了三日,什么也没赶上,只能一遍遍地催着秦木去替她瞧瞧热闹。
夜里,忽而雷雨大作。
冷风将窗框吹得噼啪作响。
东璜岚披了件娘亲新给她缝的青花斗篷,趴在小桌上已然困得睡着了。
她微微摊开的右手捏着柄秀气的凿子,看来睡着之前,在小心地给左手里的偃甲鸟精心雕琢尾羽。
“看起来也就是个寻常的小姑娘,只是微微有点眼熟。”
窗外一位女子杏眼里带着审视,凭空出现在窗前,警觉如秦木竟然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欧伯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这小姑娘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弱成这样。”
女子大胆地凑上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东璜岚的面颊,喃喃自语的声音被一个滚雷吞没,“嗯,虽然很淡,但的确是有的。”
女子显然被雷声吓了一跳,倏然矮下一头,躲进了窗下的铃兰丛中。
正在此时,屋檐上一道黑影一跃而下,借着闪电的白光,秦木秀气得女子一般的面容落近进女子的眼中。
雨水顺着他分明的轮廓滑落,唇线柔软。
好俊俏的男子啊。
秦木并未发现她,漆黑如夜的眸子只看得见眼前熟睡的东璜岚。
只有在这样四下无人的时刻,按捺不住的缱绻心事才能无所顾忌地流露出来,咫尺之间,又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
秦木深深地看了好一会儿,手指犹豫着伸出一半,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触碰她睡梦中颤动的睫毛,最终却还是停在半空,依依不舍地将窗扇合上。
夜里风大,是怕她着凉么。
女子等秦木离开后,才摸摸下巴探出头来,“啧啧,难得的有情郎。
哎呀,差点给忘了,欧伯交给我的任务。”说着,女子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一滩白色的粉末盈盈点点,“也不知道是什么药粉,若是不小心要了这姑娘的小命,方才那小郎可要伤心了。”
顺着窗缝,女子轻吹了一口气,粉末随着这淡淡的一口气吹入到了屋里,化为虚无缥缈的烟尘,五无色,无味。
此时,君言坐在书房里,双眉紧皱。
屋门半开,在风雨中发出吱呀的声音。
而他恍若未闻,一遍遍捋着长须,手中捏着一张捏得有些皱的纸条。
女子恰好路过他的屋外,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却不想刚好对上了君言的目光。
“不好。”女子心里暗道。
还好她也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处理突发事件的反应亦是不慢。
一息之间,她的嘴角已经挂起一抹魅笑,眼神软得要滴出水来,脚下莲步旖旎无限,速度却也奇快,一转眼已经从半开的屋门不请自入。
“大人,小女子可否借这屋檐避一避风雨。”女子杏眼含笑,桃花般开得漫山遍野。
君言此时已经挪不开眼睛,仿佛身处在一场粉色的大梦中,满心满眼只有这桃花一般的女子。
别说避雨,就算要他将偌大君氏拱手奉上,他也心甘情愿。
女子满意地欺近了些,将他手里的纸条轻巧地取过,“我看看就还你哦。”
“好。”
君言的眼睛里已经有些泛起不寻常的红丝。
“君夫人,欧……欧姨娘。啧啧,和欧伯一个姓。”
女子看了一眼,随意记了个大概,自言自语道,“还是带回去给欧伯看看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姨娘,嘻嘻。”
说完,她放肆地将整张脸都凑得更近一些。
粉色的气息带着令人迷醉的香味从她双唇间吐出,被君言吸了个干净。
“今晚你太累了,风太大,把你的纸条卷走了,乖。”女子轻声说道,倒映在她眼里的君言懵懂地跟着点点头。
有一枚雷轰隆隆地滚落,女子的身影如来时一般凭空消失。
只剩下风雨依旧肆虐,那扇半开的门依旧吱呀作响。
这天夜里,东璜岚趴在床边的小桌上,梦见了小雨师。
自从来了南都,已经很久没有再梦见那个粉蓝色头发的孩子,她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
然而,当他再次以黑蓝粉色头发少年的姿态出现在梦里时,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一头蓝粉色的绒发,换做海藻般泼墨长发,随意地披落一地,鬓若刀裁。
但他一双眼中水月般迷离的晶莹粉色却分毫未改。
“是你。”东璜岚第一次距离他这么的近。
“东璜岚。”少年声音雨落水泽般好听,带着十二分的缱绻倦怠。
一时哑然,东璜岚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心里有好多好多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他的娘亲死在了阳城,身负护佑妖族之责的东璜氏难辞其咎。
这五年她偏安在南唐,而他不是经历了多少辗转。
粉晶般的琉璃眼底沧桑难掩。
“好久不见。”
“啊,你记得我?”
前几次在梦里,难道他也能看到自己?
东璜岚有些惊讶,明明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婴孩。
小雨师点点头,粉色的眼中尽是一片无辜的晶莹之色。
“你爹,把你救出来了?”
东璜岚尝试着问道。
在她所了解的始末里,雨师舍命掩护他,就是为了让他爹-辰阳宗主的独子江别可以将他救出莲花台。
如果他被救了出来,那时雍州唯一可以庇护他的,只有迁往屏山的妖族。
他会不会,知道屏山发什么了什么。
面对着急切的东璜岚,小雨师眨眨眼眼,鼓起嘴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见过你,在临安,可惜七七不让我露面。”
他仔细地看着东璜岚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你是筝七七的那个朋友?”
当年在临安,是她讲七七送入长安岭的,那时七七支支吾吾遮掩的就是他?
“是啊。”
小雨师眯眼笑笑,他的五官无辜柔软,笑起来更是玲珑可爱。
但这样漂亮的人眼底却一点也没笑。
强烈的对比让他看起来矛盾得有些诡异。
“你可知道屏山......”
“可惜,药效快到了,你要还想问什么,就来南唐皇宫来找我吧。”
不等她说完,小雨师遗憾地摇摇头,垂落在身侧的指尖泛起点点悠然白光。
一股力量毫无预兆地出现,直接将东璜岚从梦中震得醒了过来。
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打开了,冷风从领口灌入全身,雷雨大作。
是梦吗。
但是总觉得,不只是梦。
她必须要知道屏山发生了什么。
东璜氏守了几代人的妖族下落不明,像一张讽刺的脸,无时不刻在嘲笑他们无谓的付出。
活要见妖,死要见骨。
她的怀中,平平无奇的一把木梳,不知为何有了条细微的裂缝,蜿蜿蜒蜒,横埂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