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非鱼肉
一旁的君臣泽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缓缓道,“前些日子家主收到消息,有一户商贩买了屏山山顶的地皮,挖地准备修楼时,意外发现了一具尸首。”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顿了顿接道,“在他身边,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兽体残躯,已经只剩下累累骸骨,初步判断,应该就是东璜辰的神兽白猿以及……黍虎,这人应该就是失踪的东璜辰。”
“二叔……”东璜岚的声音在发抖。
小时候,二叔每次出远门回来,都不忘给她这个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带些玩物手信,被娘亲责罚时,也常是二叔为她说好话。
在东璜岚的心里,二叔和爹爹一样,都是很亲很亲的人。
虽然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失去亲人的痛楚,还是连带着陈年旧伤,将她的情绪拉到冰点。
但现在,她不敢放任自己去悲伤,去缅怀。
还有黍虎,萧哥哥那么喜欢他的黍虎,要知道它没了,不知道要多伤心。
君臣泽仍旧看向窗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说,你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啊。”百里足足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便推了君臣泽一掌,忿忿道。
“百里兄,君兄也是有苦难言,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罢了。”笙公子看不过眼,替君臣泽说了句公道话。
他平日里学着东璜笙和颜悦色,严肃起来却从骨子里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威仪来,仿佛这才是他骨子里的模样。
“屏山一役至今无人知道内情,数万妖族部众人家蒸发,而在那之前就失踪的二叔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二叔已死,他身边的影舞者如果还有幸存者,会听命于谁呢?”
东璜笙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推演道:“二婶和两位堂兄如果还活着,极有可能已经落入辰阳宗的手里,依照秦兄的说法,辰阳宗即使得到影舞者也无法逼迫他们做任何事,但还有一种可能。”
那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的主人顺从了辰阳宗。
东璜笙没有明说,毕竟现在并没有证据去怀疑三位已经失踪的亲人。
“就算掳走君夫人的的确是辰阳宗的人,但屏山一役已经过去四年,君夫人也的确无法记起当年过往,若是为了这件事情便在四年后突然将人掳走,说不通。”君臣泽摇摇头。
“或许,是有人想要当年的秘密永沉海底。先前的确没有理由,但是你们别忘了,桂花酥卖了不少消息,而且北夏三皇子也来了南都,也许是他们担心有什么落到他手里。”
笙公子的话也不无道理。
三皇子。
他愿意借混元铎给自己,自然也不会只是好心而已。
北夏和雍州表面和睦,互有姻亲之好,实际虎视眈眈,蓄势以待。北夏王自然也是辰阳宗所关注的中心。
桂花酥离开之后,本以为可以逐渐脱离他们的视线,没想到还是……
笙公子踱步至东璜岚的声侧,轻声安慰道:“岚妹不必自责,我们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笙哥哥。”东璜岚放下手中的汤碗,手指冰凉,“你说,娘会不会……”
“不会。”笙公子怜惜地接过汤碗,递给百里足足,眼神示意他再盛一碗暖手。
“来人本可在此行刺以绝后患,却选择更费周章的方式将她掳走,只要他们还有所图,就不会对娘不利。”
新的一碗热汤很快就送来了,笙公子接过递给东璜岚,眼神里的坚定如巍峨群山,让人心安。
他身前的东璜岚青色的大眼睛惊痛如受伤的小兽,一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落下。
笙公子伸出手将一缕划入嘴角的青丝从她脸颊抚开,“既然有可能和五年前的事情有关,或许鬼公会知道一二。”
“这里有我们,有什么怀疑的你亲自去问了鬼公吧。”
百里足足在一旁等了好久了,虽说笙公子是岚妹的兄长,但又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他都没有和岚妹这么亲昵过。
笙公子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挪揄了他一眼,正色道:“那这里先交给你,君兄,我们一道去吧。”
”好。“君臣泽收回在窗外飘乎许久的目光,与笙公子并肩走出了兰芷榭。
二人走后,东璜岚隐约瞥见秦木离开的身影,叫住了他:“等等。”
秦木闻言站定,人影憧憧,在门廊之间恍惚看不真切。
她知道秦木是要去找曾提起过的奉命蛰伏的那些盘丝者。
站起身,她将手里的热汤递给百里足足,还没开口,一张绣着百足虫的手绢却递了过来。
“去吧,或许能查到什么线索。”
百里足足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手绢是他娘生前绣的,他怕针较粗伤到脸颊,特意将柔软的部分翻到的面上。
东璜岚接过手绢,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湿痕。
她本想直接还给百里足足,手在空中停了一拍,又收了回来,眼底还满是伤痕,却挤出一丝微笑道:“回来洗洗再还你吧。”
笑起来,她便又像是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女公子,不谙世事,懵懂天真。
百里足足只觉得眼前少女那青色的眼眸里似有大雾弥漫春岸,鼻尖几乎可以闻到那二月春晨般湿润清新,一时竟然看得痴了,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那种唯恐失去的恐惧他也曾经历过。
但越是感同身受,他却越不知如何安慰。
百里足足自诩能言善辩,却完全派不上用场。
“上天入地,掘地三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把君夫人找出来。”百里足足转脸对易安下达命令。
人昨夜才丢,最快的马也还跑不出南唐。
要是到了雍州,就算是到了雍州,他也还可以去跟老东西低个头,黄金渠他是熟悉的,全都动用起来找人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东璜岚跟着秦木一路走到了南都郊外一处村舍。
小屋门前收拾的整洁干净,看得出这里的主人是个克俭求勤的人。
秦木走上前,用带着戒环的手指在门上连扣五声,两轻一重二长。
很快,屋里也想起了两声一短一长的敲击声,随之木门上的拴锁被人打开了。
“在这里等我。”秦木黑眸深沉,叮嘱了东璜岚一句后便推门而入,屋里没有灯,甚至也没有窗,是他最熟悉的黑暗。
盘丝者是秦氏最重要的人,据说要成为盘丝者需要具备极其苛刻的条件,是真正的万里挑一。
只可惜无人得见真容。
东璜岚在小屋旁的石磨上坐下不久,木门开合的声音再度响起。
下一刻秦木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点点头道:“确有其他影舞者幸存,回去细说。”
他伸出修长的手,示意可借力起身。
“好。”东璜岚点点头,不客气地握住秦木伸出的手掌。
他的掌心厚茧粗糙而温暖,让人心安。
起身的时候因为借力,东璜岚多靠近了他些许,倾着身体,深吸了一口他身上阳光的清爽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闻。
就像是,希望。
今天以前,她或许还抱有能在南唐偏居一隅,守着娘和哥哥安稳生活的幻想,这一刻,她已经从梦中惊醒了。
他们欺人太甚,而她再也不愿做刀俎上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