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意外先来
“老齐,你又放那么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似的瘦高个儿。”白掌厨看不过眼,帮忙把盐罐取下来递给童子道,“赶明儿我一定把这最上层摆满,再不让你乱放了。”
“放你的大头屁,你自己看看是谁把原本放盐的地方搁上了一盘海蜇皮。”齐掌厨留着山羊须,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斜看着白掌厨,嘴角一咧开胡子上的白面粉窸窸窣窣地落下来,像是一场小雪。
“快闭嘴吧,上次你被面粉呛到背过气去,我们被迫吃了好几天的咸面团子。”吕掌厨隔了老远,中气十足地吼道,“今晚说好要给我们做蛋皮酥下酒,你别忘了。”
“忘不了,死胖子就惦记着吃,看媳妇儿回去怎么骂你。”齐掌厨哈哈地笑起来,小眼睛一眯只剩下一条缝。
膳房里笑声一片,大家谁不知道吕掌厨那媳妇儿天天盯着他减肥,要知道他偷吃,皮不得给抽红咯。
东璜岚回头看着这群烟火气息满满地欢声笑语,若有所思。
雍州蹬高踩低的风气没有影响到这里,至少在膳房大家其乐融融,相处和谐。
意外和惊喜永远是意外先来。
最后一道菜还在准备着,宴席就出事了。
“今天来帮忙的那两个瑶女呢,快快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大人们还等着呢。”管事嬷嬷一路碎步到了膳房门口。
“出什么事了?”齐掌厨撩起围裙擦擦手里的面粉。
“哎呀,老爷带了十几个军里的大爷在前厅喝酒,一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军爷,这不人手不够了,得叫她们俩顶上去。”
东璜岚解围裙的手顿了顿。
烹茶端酒本也没什么,管事嬷嬷说的模糊,倒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好嘞,我们这就来。”
小茴动作倒快,手里的青虾一放就准备去换衣裳。
她身侧的白掌厨手伸出一半停在空中,似乎是想要拦住她,但看了看管事嬷嬷,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嬷嬷,小茴方才碰了鱼虾,这时候去前殿里伺候怕腥着大人们,你看就我去行么?”东璜岚一脸真诚,“我温酒还算会些皮毛。”
“哎,行吧。”
鱼腥的确不是换件衣服就能去除的,大人们刚处置了个丫鬟,管事嬷嬷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白掌事暗暗松了口气。
小茴处理起水货来颇为得心应手,人又勤快,他还真有些喜欢那丫头。
东璜岚在一旁将他的表情和小动作看得清楚。
白掌事脸上藏不住事,应该不是君哥哥的暗探。
换了衣裳,掌事嬷嬷引着东璜岚往前殿走去。
还没走到院门口,远远的就能闻到花香都遮不住的血腥味。
“嬷嬷……”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不等她问出口,管事嬷嬷就先冷着脸堵了她的话。
东璜岚默默低下头,睫羽将她眼底的情绪遮在阴影之下。
“进去吧,记住,你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带进殿中。”管事嬷嬷最后叮嘱了一句便打开了侧门。
“是。”
东璜岚双手端着酒盘,眼观鼻鼻关心。
“来来来,这边,给吴参军倒酒。”
“给他满上。”
座上的几位见她进来,直指了一个方向催她去侍酒。
东璜岚头也不抬,压低了身子蹲坐在那位吴参军卓身侧,距离刚好够她将温酒斟入酒碗。
军中不比氏族讲究,她从小学的都是些极其冗杂的法子,这样简单的温酒她反倒有些不习惯。
但求无过吧。
所幸一众人已经喝了不少,呼来喝去地只管聊天,也没人注意到她的手法。
“小蒋方才说到哪儿啦?”
“说到曾校尉呢,大名鼎鼎的虎阳军校尉啊。”说话的人喝得满面红光。
“黄口小儿罢了,什么大名鼎鼎,哪里比得上我们将军。”
“那是,我们将军沙场点兵的时候那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
“唉,我说啊,这也就是眼下没战事,只要烽烟起,那还不是得仰仗我们将军。”
“就是,我们将军可是和北夏打过仗的,那北夏在我们将军手下讨不着好,这才搞了个公主来和亲嘛。”
“哼,送了公主又怎样,要我看,这仗迟早要打。”
“北夏荒蛮之地,倒不如把南唐打下来,本来嘛就是我们雍州的城。”
“吴参军说得好啊!我早这么想了。”
说到兴头上,几个人都纷纷起身推杯换盏,一碗接着一碗。
东璜岚没有抬眸,却一直留意着上座的动静。
这位大将军至始至终没有说话,下面的人说了什么他都只是听着,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满上满上。”
东璜岚和其他几个瑶女跟在身后,应承着给几位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人斟满酒。
“啪!”
酒碗的碎裂声在殿中响起,紧接着便是怒骂声。
“哎哟,烫死你爷爷了。”
“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回事啊,小蒋你伤到没有啊。”
那位被叫小蒋的男人狠狠地甩了身边伺候地瑶女一巴掌,直接将她打倒在地。
东璜岚看得很清楚,方才明明是那人自己喝高了,拿酒的时候将手伸到温酒的炉子边,一个反手还将炉子打翻。
他不过被烫了一下,手上原本没受伤,方才那个巴掌却打的自己手掌都红了。
“拖下去。”
上座的人终于开口。
那声音带着几分沧桑的粗粝,没有半分感情,仿佛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大将军,这瑶女不比寻常丫鬟,毕竟是百里尚书送的,是不是……”
“杖毙。”
欧阳朔开口两个字,便决定了那名女子的香消玉殒。
说的真轻松啊,一条命在他眼里就这么廉价么。
身为大将军,享万民朝拜,食千家之俸,他们敬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么。
东璜岚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垂到地上的眼神里寒芒一片。
第二天晌午刚过,东璜岚不知怎的闹起了肚子,疼得在床上翻来滚去。
小茴跟管事嬷嬷告了假,又麻烦嬷嬷请府医来瞧瞧。
管事嬷嬷本不想多事,但瑶女不是一般的婢子,这刚来要是就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确实没法子交代,只好允了。
然而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东璜岚还是失算了。
大将军府竟然还真的养了两位府医,其中一位是国医堂的老手,另一位则是大将军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草根游医。
这日两位府医都有空,管事嬷嬷不敢怠慢,便清了年逾古稀的老国医来到东璜岚的小屋。
男女有别,只能隔着纱幔诊脉。
屋子里管事嬷嬷和小茴都看着,但是东璜岚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冒险一试。
君臣泽给的暗号是“行子连行”,出自围棋中连子而下,使有粘连不断之续也。
本来君臣泽的棋痴术语也并无不可,但此时二人为医患关系,又不是举棋对弈,要是卧床病患忽然跃起,大喊一声“行子连行”不知道会不会把老人家吓出病来。
正当东璜岚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老国医已经号完了脉,“嬷嬷,这位姑娘应是昨晚肠胃受了凉,再加上水土不服所致,我开个方子调理几天就无碍了。”
“行,谢谢大夫,婢子命薄如纸,连累大夫辛苦诊治,行家里手,要是都如大夫这般菩萨心肠,世间黎民之幸啊。”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东璜岚硬是将四字暗号拆成一句话,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姑娘谬赞了。”老国医估计也是纳闷怎么忽然就被夸上天去,淡淡回了一句,提着药箱离开了。
装病一旦开始就得有始有终,东璜岚在床上愣是躺了一整天,闲得发慌,将东璜家训从头到尾地背了一遍也睡不着。
算算日子,娘应该早就到了大将军府了,要是不能尽早联系上君臣泽的暗探,自己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娘亲的踪迹。
到了傍晚,实在是熬不住,东璜岚假装要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一个人溜了出去。
“前面可是苏叶姑娘。”
东璜岚循声望去,昏黄的光线下,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路边,背对着夕曛微微,看不清容貌,“我是。”
那女子没有说话,忽然蹲下身,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路边的石块下,不等东璜岚追问,转身又跑了。
这人好奇怪啊。
看她跑走的样子,一脚深一脚浅,似乎略有些跛脚。
东璜岚满腹狐疑,走到那石块附近,果然找到了一张黄色的纸条。
“西厢房,辛夷枝下,草中有地窗一扇—晚晚。”
二婶?江晚晚?
这草中地窗……难道那里是欧阳朔的地牢所在,娘会不会也在那里。
东璜岚站在金色晃眼的夕曛中,仔细将纸条又看了一遍。
这纸条边缘不齐,像是从什么上面撕下的一块,纸面平整略微发黄,厚薄均匀,是最常见普通的材质,民间用的多。
像大将军府这样的地方,下人们也会用到,看不出什么特别。
现在萦绕在东璜岚心头最大的疑问是,自己假扮瑶女,名字样貌都是新的,这才刚进府不久,二婶怎么会知道。
回想自己这一路,收到二婶的报信,追来阳城大将军府,顺理成章如有神助,的确顺利得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