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快活一日是一日

夜晚的微风徐徐吹来，后院的牵牛花墙泛起一阵又一阵绿色的涟漪，到了端午，广州要历经半年的苦夏才刚刚开始。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后院的小院子里纳凉。

王氏端了一盘早市上买的桃子过来，桃子个头不大，白里透红，看上去水汪汪的水分很足。

苏玥洗了头发，正由着红蕉在院子里通头发，拿起白瓷碟中的桃子，咬了一口，“好甜。”

从碟中拿了一个给王氏，“娘，你也吃。”又拿了一个给旁边伺候的红蕉，“你也吃一个，挺甜的。”

红蕉笑笑，把桃子放到一边，“晚饭吃多了，这会儿正消食呢，吃不下了。”

饭桌上人多，不好意思问凉茶铺子的事，王氏坐下来一边吃桃，一边趁机问，凉茶卖得怎么样？

苏玥和红蕉皆顿了一下，没有吭声。

那么苦的茶，怎么会有人敢喝，不用脑子想，王氏也知道凉茶卖得不好，王家的凉茶方子，放在王家，都没有人想喝。

风吹着牵牛花的叶子哗哗响，苏玥没有回答，拿着桃一口一口地吃。

红蕉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太太，今日的凉茶一碗都没有卖出去，全浇到炉子里了，人都走光了。”

“我就说了，这么苦的茶，谁敢喝？”王氏叹气，“傻丫头，你就是不听娘的话，娘让你在里面放点饴糖，就不会那么苦了。”她未出阁还在王家的时候，父亲煮了凉茶给她们喝，她们嫌太苦会偷偷地在里面放饴糖。

苏玥还是坚持，鼓着腮帮子摇头，“外祖父说，不能放饴糖，放了饴糖就不是能喝能治病的凉茶了。”想起外祖父临终前的话，小玥玥啊，这凉茶千万不能放饴糖，放了饴糖就不是王家的凉茶了，王家的凉茶能治病全靠这股苦味。

王氏看着小女儿认真的模样，觉得好笑又好气，“有病看病，治病不会去济生堂看大夫，喝什么凉茶？”知道苏玥是个倔脾气，一根劲，怎么说都说不通，见女儿小脸晒得红彤彤的，心里终归是心疼女儿，“没人买，我们就别去卖了，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够你平时花的，我们苏家还没落魄到这种程度，需要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出去做小买卖。”

王氏如今还蒙在鼓里，她不知道家里没钱了。

苏玥也不准备告诉她，王氏是个急性子，苏远山每月准时把铺子的进项交给王氏，却从不告诉她铺子的经营状况，就想让她无忧无虑地过好小日子，快活一日是一日。

上一世，从这个时候，苏家就开始落魄了，苏家白瓷窑烧不出青花来，就是烧再多的白瓷也卖不出去。

苏家穷困潦倒，为了不让小女儿受苦，王氏想法设法为她寻门好亲事，后来她嫁入岭南的名门望族顾家，实际上是顾公子觊觎她的美貌。

苏玥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

在一旁的红蕉没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因为我们没钱了。”

没钱了！

王氏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已经两个月没有给过苏玥零花钱了，还有半年来，苏远山上交的瓷器铺子的收益越来越少，她不识字，看不懂账本，苏远山给她钱，她就好好存着，拿一部分出来家用，其他的则锁在抽屉里。

她忽然想起前段日子，苏玥在柜台上算帐算了好几日，这丫头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王氏瞪着苏玥，“傻丫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家没钱了？”

苏玥伏在王氏怀里，“爹不让我们告诉你，说让你快活一日是一日，怕你知道了着急上火。”

“哎！你这个爹啊。”王氏心中感慨万千。

家里没钱了，王氏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大清早就醒了要去买菜。

苏玥趁这个机会跟着王氏出门，到街头巷井去看看能不能碰到进城卖药材的乡下人。从山上挖的药材都是一捆一捆，论斤卖的，白菜价，比从药店买的便宜很多，能节省不少成本。

经过鲤鱼巷老伍头的菜摊，王氏像往常一样要在老伍头的菜摊挑几样时令蔬菜。

鲤鱼巷是一条狭长的青石板窄道，巷子两边摆满了卖菜卖瓜果的小摊，人多的时候，在巷子中间行走有些困难，加上是早市，人群熙攘，更显拥挤。

“让一让，让一让。”早市上闹哄哄的，时不时还有挑着货担的小货郎经过，要让出一条道来。

王氏正在买菜，苏玥见老伍头菜摊上的黄瓜很新鲜，还带着露珠，想买几根回去，生吃或者放上醋滴上香油用来做凉拌黄瓜，都很好吃。

忽然屁股被小货郎沉重的担子撞了一下，屁股一阵刺痛，手里的黄瓜飞了出去，一个踉跄身子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倒下去，眼前一片菜色，黄瓜、萝卜、茄子……苏玥瞪大了双眼，两眼发黑，眼看整张脸就要埋进黄瓜堆里。

“阿玥！”王氏大声惊叫。

“啊！”

“小姑娘!”

突然一股大力飞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苏玥看清楚是一只干瘦如柴的手扶住了她，那只手骨节分明，却很有力量，仿佛一股洪荒之力牢牢地抓住了她，把她硬生生推了回去，余光瞥到另一只干瘦如柴的手接住了刚才飞出去的黄瓜。

王氏吓得魂都快掉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抱过苏玥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拉，摸着她的脑袋，哆嗦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玥窝在王氏的怀里，抿嘴朝王氏笑，表示自己没事。

旁边的小货郎吓得脸都白了，要是这小姑娘有个好歹，他这一担子针头线脑都不够赔的。

王氏安抚好苏玥，见苏玥没事，想起来朝老伍头道谢，老伍头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瘸着腿去忙他的菜摊。

苏玥转头去看老伍头，对上的是傻大个一双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

回来的路上，苏玥脑海里不断地出现一双干瘦如柴的手，一只手像定海神针一般扶住了她，另一只手接住了飞出去的黄瓜，黄瓜完好无损。

对于常人来说，动作敏捷，眼疾手快，同时做到这两样不难。

但是对于一个瘸了腿年快五旬的老头来说，这未免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苏玥越想越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老伍头应该不只是卖菜的老头这么简单，从他救她的动作来看，他很可能是习武之人，并且武功高强。

许是受了惊吓，苏玥回到家就想躺到床上睡一觉，可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王氏见她今天受了惊吓，叫红蕉点了一支安神香过来，很快，整个厢房弥漫着安神香的香味，苏玥慢慢睡去，做起梦来。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劈里啪啦如竹节爆裂的声响，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地扑来。

苏玥还是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浓烟呛醒。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房中的横梁顷刻间塌了下来，横在房门口，苏玥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来不及穿鞋从床上下来，往外冲。

外面的火势很大，她只好退了回来，退到了窗前，火越烧越大，绝望中看见一个蒙面人举着火把，看着这场大火哈哈大笑起来，火把照亮了那人的脸，

即便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眉目，但眼睛里的精光，让苏玥认定火中的蒙面人和老伍头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