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渡月云（4）

烨离叫我等他三个时辰，我竟真老老实实等了，只是又不知不觉等到梦里去了。

等醒来时，烨离不见，血玉匣也不知所踪。

桌上只留着张字条，“妍师妹，要事在身，不告而别，万望见谅。少则一日，多则三日，便会回来。寻母之事，等我来时，再作长议，万不可鲁莽行事，切记！”

身在白帝城，真相唾手可得，一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煎熬，如何有耐心等他到来。

＊

一条长清仙河将白帝城分成南北两城。

北城为白帝一族仙府，南城才是一般仙族的生活之地。除了帝君，地界仙族一般都是刚刚修炼渡劫的小仙，没有先天灵骨仙根，修为低，仙力浅。仙生有涯，比之人族也就八百千来岁。这些小仙以上九重天入弥罗宫为终身目标，修行不辍，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来不及梦想成真，营营碌碌一生，就寿终仙冢。

再看这来往仙人，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也难逃生死轮回，叫人徒生怜惜。

因无渡河入北城的仙牌，我在白帝南城游荡了两日，一筹莫展。

倒也不是没收获，白帝长子白舒南要回仙城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似乎都伸长了脖子等这位主角登场，其中不乏有看戏的姿态，这叫我十分好奇。

若是我娘亲真是白帝二公主，这白舒南就是本仙子舅舅了。

于是开始琢磨是否从这位舅舅身上下手，向他打听娘亲的事。

略一打听，才知这白舒南虽为正统仙族，却是个纨绔子弟，被白帝送往渺山前，整日流连花前柳下，是南城花月楼的常客。

白帝城虽为地界仙城之首，在一重天上，却也沾染了人间俗气。花月楼里那些低俗的仙子，为了能挣几个仙石买灵丹妙药，以期在有生之年更快的增进修为，上九重天，得万年之寿，都争着上台献艺。

为吸引眼球，这些仙子通常将有限的法力用于留驻美貌与青春之上，最后往往落得修为不进，人老色衰的下场。

总之，人有人的难处，成仙也有成仙的苦楚。沧海一粟，过眼云烟，在岁月面前，从来不会有赢者。

左右无计可施，我便安心等那白舒南回城，然而，白舒南不曾等到，冷不防却遇见另一人。

大概在我跟着那抹绯红朝城西走去时，筠止便到了唤云居。

虽然当初离开玉清境时是留了言的，叫他们不要担心，不用找我，等完事儿我自个儿会回去。

不过以芸湛的性子定不会就此放心。玉清境不能没人，他守境，必会求这位太子出面找我。

毕竟是天界太子，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

这会儿，我跟踪她，并不是为了那枝桃花簪。

是有那么一点好奇，没想到她竟也来了仙城。

低级的溯源仙法，只能窥知她并非人族。在她身上，微弱地散发一种气息，跟烨离身上的十分相近。

师父说过，六界众生，各族都有各族的气场，不同的族类，气息浑然不通。

其实先前在玉清境时，我就发现烨离的气息与师父和芸湛的不一样，当初还以为他是生人之故，不曾想他竟是被师父下了仙伪术的妖。

难道她也是妖族？

＊

先前也没逛到过城西，如今一来，真是叫人意外。

与店肆林立的城南比起来，城西冷清了许多。与其说这是城西，倒不如说它是郊野之地。那条青云石路过了茂春楼后，就成了泥路了，道路两边的屋宇也立刻变成了大片大片花木林，迷迷蒙蒙无期无望的，不着尽头，开的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紫色旋形小花。

我远远地瞧见她拐进花林，一味疾步跟上去，不曾想下一刻便误入了囚仙阵。

还未看清花林中的景象，猝不及防的，从四个阵角处激射而出的千年缠魂丝已将我四肢牢牢捆缚。

知是中了她的圈套，挣扎了几下，断定以我的法力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可了。

她娇笑一声，从边侧走进我的视线内，嘴角扬起一个柔媚的弧度，道：“别再挣扎了，这缠魂丝注入了我的灵识，你越动，它就缠得越紧。这要是一不小心缠断了哪根骨，接回去可就变样了。”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闲到会无缘无故费尽心思对付一个陌生人。

本仙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姑娘费尽心机引我前来，不是叫我来听姑娘说笑的吧。”

啧啧两声，“果然是聪明人，那我就不绕弯了。”她忽然眸波一动，道，“我要借姑娘的仙丹一用。”

仙丹离体不仅会折损修为，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你要我仙丹何用？”

“救人。”她干脆利落地说道，“姑娘体内的仙丹非寻常仙辈可比，必定可以救我想救的人。”

“在永安城的时候，你就盯上我了。”

她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

“要是我不答应呢？”

她低了下头，低低地笑了两声，手指在衣襟上摩挲。我这才看到那枚别在左衽上桃花簪。

再抬起头时，眸色微寒。

“姑娘若是不借，那我只能强取了。”

话音刚落，缠缚在四肢上的缠魂丝游动起来，我是听说过缠魂丝的厉害的，心下大惊，“等等等等！让我考虑考虑。”

缠魂丝果然不再动弹，我暗暗吐了口气。

“我就给你一炷香时间。”她冷冷说道。

六界四族，除了凡人，蒙混之体，须后天通过修炼于丹田内结丹，神仙妖魔正统一族，初生时就有内丹。妖生妖丹，魔生魔丹，神仙者为仙丹。通过修炼，滋长内丹力量，以此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一旦内丹离体，肉身衰亡的速度不可想象。

然轮回命数，乾坤有道。强取人内丹者必会受到道之反噬，性命堪忧。所以除非对方自愿献丹，否则会得不偿失。

本仙子见她倚在囚仙阵法外的一棵花树下，一手交于腰前，另一手随意搭着，时不时摩挲着那枝桃花簪，目光出离于落英地面，似在思索，又似在发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

她并未抬起头，只是说了句，“别打什么歪注意。除非得了我的许可，这个情花迷障林任何神仙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这还是个迷障林？原来城西那片花林只是障眼法术。看来这女子修为不低。

“喂，你说要用我的仙丹救人？”我试探地问道。

“嗯。”她有应没应地应了声。

“你要救谁？告诉我，说不定不用仙丹也能救他。”

她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

“喂，你别不信，我这儿有颗七清还魂丹，能起死回生。”

见她没反应，我倒有些急了，“我师父跟我说，这是太白老君机缘巧合所炼，天地仅只两颗。”

她猝然睁开眼，我惊觉臂上缠魂丝瞬间抽紧，韧性极好的游仙霓裳一层一层被割裂成碎片。

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玉贝扇承受不住缠魂丝的妖力竟遁形自保去了。

几乎以为在劫难逃，她忽然幽幽一笑，同是，本仙子也注意到手臂上的缠魂丝似乎不再收紧。

可这不代表得救了。

只见她身子轻轻一纵，就跃到我跟前，诡秘一笑。

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兜面而来，再睁眼时，天地已是殷红一片，花林是赤色的，就连她也似蒙了一层赤纱，看不真切。

整个人已被她强大的法力笼罩，现在她可以直取我体内仙丹。

对于她这种疯狂的举动，我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震惊——

她难道不知强取人丹者，自己也会受乾坤之道的反噬而性命不保吗？

容不得我再思索，胸口传来一阵奇痛，这痛似乎又牵扯了全身，千刀万剐般。有什么东西正被生生剥离而出。我咬紧牙，绷紧手指，企图减轻痛楚。大概我的四肢是不受控制地乱动了，缠魂丝的寒气随之切入肌肤。

从小到大，师父和芸湛一直将我捧在手心，何曾受过这般折磨。我又恨又不甘。

娘亲的死因还没查清，怎么能就这样屈服了呢？

以为这一生像日月一样永恒，答应给芸湛酿的百花酒一拖再拖，想着好好孝敬师父，却一直惹他生气……

只这一息间，十五年来的所有懊悔之事纷至沓来，还未来得及一一清点，便痛得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