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幽都引（4）
可笑自己从未想过自己的生父，更未想到自己还有生父。
抹了下额上冷汗，发现自己已不在刚才的登天台，而是在一张锦绣白玉榻上。
这是一间别致清雅的寝室。所有家具都是用白玉雕砌。东墙窗口边的案台上，摆着一架类似瑶琴的乐器，也是通身洁白，在昏黄的日光下，仿佛一个被岁月关照的静好女子。
心里微微一颤，这是幽都？
似要印证我心里的疑问，视线陡然又撞在那魔头身上。
此时，白玉桌边上的他已换上一袭白袍轻装，墨发半挽不挽，三分恣意，七分无法让人忽视的君临之气。好整以暇地晃着一只空酒杯，眼神似乎少了些许狠厉，多了几分玩味。
要不是那个面具，我肯定会以为坐在那里的不是这六界第一恶魔。
回想起一方始情景，心里又不觉突地一跳，噌地坐起身。
衣服是整整齐齐的，放了点心。
在这魔头前，可以憎恨，愤怒，唯一不能表现出来的就是惧怕。
敌不动我不动！实力碾压之下，处于被动地位我，只能见机行事。
心里打算满满，在对上那双深不可测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的瞬间，立时觉得心底的小九九被摸了个透！
他似是别有耐心地等了会，才缓缓开口，“久闻天神玄青神君法力无边，修为齐天，竟收了个废物徒弟。”
根本猜不透这魔头玩的什么把戏，见他神情言辞不乏贬低师父之意，急怒之下，直接怼了回去，“本仙子废不废物，还轮不到你这魔头来评价！”
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舌头。
本仙子这厢担心这喜怒无常的魔头，一个不称意又掐我掐脖子。
那魔头那厢仿佛置若罔闻，一手摩挲着杯沿，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身份卑微的妖族后裔想高攀六界之主，最后落得魂飞魄散，啧啧。”
他目中满是不屑和鄙夷，而这恰恰触动了我的逆鳞。
十月怀胎，我与她血脉相连同呼吸。她的爱恨与伤痛，她的绝望与悲伤，全都印刻在我心里。为了我，她宁可放弃生命。眼前这个魔头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说她！
气血上冲，口不择言。
“你枉视苍生，十指沾满鲜血，谁不知你是背信弃义，叛主篡位，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别人。”
他忽然笑起来，带着几分狰狞与恨意。
“跟本君说背信弃义，果然是天真得很！”
又是那招！话音未落，他又一个瞬移，坐到我床榻边，习惯性地扣抬我脖颌，迫使我对上那张冰冷的面具。
“怎么？难道你不觉得他该死吗？他杀了你娘，连你都不放过，甚至看都不看你一眼。你可知天宫那个刚刚出世的公主得了多少宠爱？”廉昆似乎刻意停顿了下，绿瞳直勾勾盯着我，想要挖掘我埋藏在眼底的情绪，“三千彩霓九箔珠，她的宫殿砌在彩霓上，礼冠上是九颗彩箔珠。九颗彩箔珠，试问历代天界哪个公主有此殊荣。”忽然他又凑到我耳边，一股寒凉的气息扑来，“难道……你一点都不恨？”那声音带着一丝魅惑。我不禁微微一颤，不知是因为那寒意，还是他忽然改变的声音。
从白帝城回来之后，我一直刻意去回避这个问题，毕竟那个人不是寻常人。
师父常说，仇恨会蒙蔽心智，就是神仙也难以摆脱。
我是恨过那个叫昊天的人，但是就算我恨一辈子又能怎样。进一步讲，就算我手中之剑贯穿他的心又如何，娘亲她能复活吗？就算娘亲活过来，她会开心吗？自己爱的人娶了别人，还是自己的姐姐，而这一切又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设计安排，这样的痛苦又有谁能承受？
既然做了也不能挽回什么，挽回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那又有何意义？
若那场红莲火真是出自他之手，我只求这一辈子永远不见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仙妖殊途——娘亲她不是没有看到——白帝城里不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在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该猜到结局……
＊
那个魔头走后，偌大的一个寝屋就只剩我一个，不明白他为何不将我关回那间石室，更不懂他临走时说的那些话。
“这世间从来没有落子无悔这东西！等着吧！本君，会让你恨起来！”
等我下榻后，方才发现他把玩后随手一掼的，不是酒杯，而是一枚棋子。
不知为何，他仿佛随口而出没头没脑的话，却像一块生冷的硬馒头卡在我胸口，老不自在。
在屋中转悠了半天，烦闷地想了会儿烨离与娘亲的事，再抬头时窗外已是千里融金，白墙雪瓦上铺了层淡淡金辉，原本天空中的昏黄，现在已变成赤金色。天角流带似的浮云上更是金光熠熠，间或红衬紫托，有纹有理，奇诡莫测。怪不得太白师叔说，幽都流金霞位居六界胜景之首。
想必现在在开阔高立的登天台上欣赏此景，更叫人畅怀。
我正想得出神，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紫衣白裙的女子，显然也是魔族的，眉间的三点魔印比那些魔男多几分妩媚。
低眉垂目，行至我跟前一丈外，朝我行了个以额抢地的稽首大礼。
“奴婢阿紫叩见公主，尊上吩咐，请公主随奴婢移步流光殿用膳。”
还未从她的大礼中回过神来，又被她的话怔懵住。
公主？用膳？
这魔君不是又耍什么阴谋。
“你跟他去说，我身体不适，吃不下。”
“这……”那魔女显然不是机灵的，听我这么一说，一脸为难，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搭腔。
“你起来吧！”想来本仙子是个粗糙命，被她这么跪拜着，万分不自在。
那魔女犹豫着起身，不敢拿眼看我，十指在腹部不住绞拧，一副局促不安。
“你叫阿紫是不是？”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阿紫。”
“我问你，这九幽宫里有几个公主？”
“回公主，只有一个，还是尊上刚刚亲封。这赐封昭书还挂在九幽大殿的云阁楼上。”
……
“带我去流光殿！”料想事情不简单，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那魔女碧眸中闪过光亮，欢天喜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