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满城追踪
床头放着一柄很薄的剑,闪着银色的光芒,剑柄上的铜丝镶成了凤鸟的形状。
聂蘼芜从床上下来,不知道闻煞是何时为她找来了这把剑。
她从来没有见过闻煞用刀剑,因为他说过,无论什么武器,都比不上他自己,圣手门众也极少用兵器,师傅说带着兵刃实为不祥。
总之,聂蘼芜手上的这把剑,轻得像是纸张。
这是柄很锋利的剑,聂蘼芜刚拿起它随手一展开,身边的珠帘便哗哗落地,大珠小珠蹦跳在她身边。
剑,就放在床边上,下面压了还有一套干净的藕粉色衣裙。
醒来时,她并没有在意衣裙,等看清这个颜色,她皱起了眉头,已经许久没有穿过女装了,从圣手门出来,她在七国晃荡的这几年,都没有着女装,即使在九王府的日子,也没有穿过几次女装。
聂蘼芜对着门外吹箫的闻煞喊道,“你就不能给我买一套男子的衣物?”
闻煞没有回答她的话,手中的竹箫,一声忽起,院落中的花瓣又纷纷扬扬洒下。
聂蘼芜盯着这柄剑,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紫轻烟雨,那是她从小佩用的武器,想到可能以后都找不到了,她骤然觉得有一阵难过。
她慢慢地伸出手,手指不敢直接碰到那薄而锋利的剑锋。
她握着这把剑,想到或许会有鲜血从剑上滴落,想到三个月后的一场决战。
她一颗心跳得飞快。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江湖上了恩怨会以这种形式回到她身上,从前她总是不知什么是江湖,现在她也不是很明白,可她唯一知道的是,江湖上,有恩就要报,有仇也不能拖。
其实能平静安详地度过一生,才是最好的。
闻煞回头看,她已经换上了衣服,脸上没有了昨天的颓废,这才是他认识的聂蘼芜。
她把剑拿给他看,笑道:“从哪儿来的剑?”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你喜不喜欢这柄剑?”
“到底这柄剑是哪里来的?不会是偷来的吧!”
他有些生气,“不知道。”
放下竹箫耐心解释,“这是我从少平湖买来的,他们家主送给他夫人的配剑,上一次你说把紫轻烟雨给了别人,我想着你没有武器,可能会有危险。”
也只有和她说话,他才肯花费如此多口舌。
聂蘼芜显得很吃惊,道:“木氏一族的家主夫人?”
“是。”
他接过她的剑,柔声道:“这柄剑用起来是不是顺手?”
聂蘼芜沉默。
“你不喜欢?”
“你怎么忽然要给我剑?”
“因为你得学会用它破追云的银丝。”
聂蘼芜的身子似乎有些僵木,“若是我用这把剑误杀了她该怎么办?”
“杀了便杀了。”
“那我不要用。”
“熟悉剑的人才能控剑,你如果用得好,自然能保护你自己,还能不杀她。”
他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听清楚,等你能躲开所有花瓣,我要你用这把剑,把所有花瓣都切成两半。”
聂蘼芜长长吸了口气,终于坐下,“等我能熟练使用,我真的不会杀了她吧?”
“既要保护你自己,又要保护想杀你的人,当真是个难题,不过你要是功夫在她之上,自然没有被她逼到绝境一说,也不会和她拼命。”
聂蘼芜不由自主地握起了剑,手心出了汗,“依你看,我能打过的可能性大吗?”
闻煞说,“你要是乖乖练功,我想,还是可以打败她。”
“你什么时候还学了剑法?”
“我不懂剑法,但我看的每一本剑谱,最后制敌,都是教人如何用剑刺入敌人要害。”
“无论什么样的剑法,最后的目的都是杀人吗?”
“不,对战不一定要取敌性命,看你自己要怎么做。”
聂蘼芜叹息着道:“我现在竟然要想着如何对付她。”
闻煞拍拍她的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你的剑不一定比她的银丝快,还是多多担心自己一点。”
武场上,几位皇子正在射箭。
宇文仲弘坐在角落里,瞧着面前的雨师律。
他站在那里,手里的弓箭一刻不停,仿佛射出去一枝箭,心事就会一同射出去。
宇文仲弘不觉得雨师律只是个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他看得出,陛下看雨师律时,总是带着几分畏惧,正是这未知的畏惧,让陛下想要除去他。
雨师律很爱笑,可是若是他不笑,就会让人觉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
宇文仲弘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这样的人,虚伪的面孔下,藏着歹毒的心。
只是,他似乎没有什么野心,否则就不只是一个冢宰司统领。
他走过去和他说话,“九哥今日似乎不甚欢喜?”
听见宇文仲弘的声音,雨师律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谁没有烦恼呢?就是庙中的菩萨也要心忧,有无人上香添油。”
宇文仲弘想到了原因:“你府里那个画图的丫头走了?
看见雨师律持弓的手一顿,他继续道,“要乘歌帮你找她的下落吗?”
想到这里,雨师律就清醒了很多,“我为何要让人帮我找她的下落?”
“难道你不是因为她心忧?”
雨师律又笑了,“这当然绝无可能,一个门客,我何曾放在眼里。”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雨师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十三,你近来似乎很关心我?”
朝堂上宇文仲弘和雨师乘歌保持均衡的局势,除去这两人,旁人能继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九哥说笑,我哪一日不曾关心兄弟?”
“有时间关心你所谓的兄弟情谊,不如多想想什么时候能拿下南魏。”
“这个不劳九哥操心。”
“那——你还是多想想拿下南魏以后的事。”
宇文仲弘也笑了,“这个也不烦九哥费心。”
雨师律记起了事,放下弓箭擦干净手说道,“你看出了我对聂蘼芜的心思,我也查出了你在染中见的人。”
宇文仲弘脸色微变,很快恢复常色,“我说少平湖的人怎么能找到我的踪迹,原来是你的人暴露了。”
“染中见的人,应该是南魏的即墨护吧?你和他谈了什么呢?”
“你知道还问我。”
“我和聂蘼芜,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她身上可利用的价值消失,我就可以舍弃她,至于你,你完了,你被即墨骄吃定,寸步难行。”
雨师律停了一会儿又说,“女人的心绝不是一般人所能猜透的,你最好保佑她不会恨你,否则你就抱憾终身吧。”
“我不会让她恨我,绝不会。”宇文仲弘说完便走开了。
银铃马车停在一家丝绸铺子前。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越是最热闹的地方,愈容易避人耳目。
铺子有人走出来,赔笑道:“请。”
雨师律在掌柜的和店伙们的奉迎礼笑中穿过店铺。
他们没有停留,走到了后门,后门外也停着同样一辆马车。
马车自后街转出,一路向外行,来到一家花店,雨师律的耐心还在,但他保证,如果这人还不能带他找到聂蘼芜,他会立刻杀了他。
马车外驾车的是以追踪术闻名东胡的猪鼻巡差包一夜,据说,让他找人,最多只用花一夜的功夫,可雨师律已经让他找了快半月了。
马车转入一条幽静的长街,就在一家小院落前停下了。
“就是这里了。”包一夜得意地看着雨师律。
雨师律只是凝视着院门,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他动也不动,只是冷冷道:“聂蘼芜就在这里?”
他还是在凝视着那扇门,突然院中有人脆生生道:“我怎么感觉今日花瓣多了?”
雨师律脸色变了变,瞬即笑道:“确实在这里。”
雨师律让他们都先回去,自己在门口站了半日。
墙角站着一个人。
雨师律认得他的白纱。
他手中握着竹箫。
雨师律笑了,这下子面临强敌,他本能地去摸袖子中的短剑,那人的白纱未动,他忽然像是一步踏空,猛地向后倒去。
他一心一意想的是如何抵抗他,却不知他连他出招的速度都看不见,这人的功夫实在可怕,这一瞬间,只觉心中一片茫然,想着就要死在他手上。
幸而他还有十多年的功夫底子,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雨师律在半空中腾起,右脚在左脚脚背一踏,翻了个身子,又落在了原地。
良久,才定过神来,道:“你武功实在我之上,却是有意让我,为何今日不想杀我了?上一次我看你极其想夺走我的命,怎的忽改变了心意?”
闻煞不语,正要离开。
他杀了他,聂蘼芜很快就会怀疑是他,他不想和她生了间隙,没有人可以让他和聂蘼芜生分。
听得有轻微的声息从院门后隐隐传来,聂蘼芜打开门道:“谁在说话?”
雨师律不暇思索,当即从阴暗处走到她面前道,“还请聂公子容许我拜见。”
长街寂寂,雨师律的回声飘荡。
他看着一身藕粉色纱衣的聂蘼芜,笑了。
聂蘼芜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雨师律听她不甚欢喜的语气,心中很不舒服,但好不容易找到聂蘼芜,他也没准备和她吵架,半晌道:“我就不能作为旧友来看看你?”
“这么说来,你是想来看我,没有别的原因?我不信。”
雨师律道:“你为何不信?”
说到一半,两人都停止,因为闻煞从他们之间走过,一阵凉意袭来。
聂蘼芜道,“不必多说,进屋吧。”
雨师律身为冢宰司统领,武功远在平常江湖人之上,练功也是名家所教,此刻进了院子,却见一地花瓣。
他轻拂衣袖,几片花瓣飞起。
“怎么不扫扫?”
聂蘼芜道,“是我练功用的。”
“什么功夫要用花瓣练?”
“只是练习我的速度。”
“进展如何?”
“马马虎虎。”
闻煞走进屋中,沏了一壶茶水走来,“请用。”
雨师律道,“不会有毒吧?”
说完哈哈大笑。
他看不见面纱下的闻煞已经黑了脸。
“不喝便倒。”闻煞说。
聂蘼芜踢踢他的鞋,“开什么玩笑,他不喜欢你的笑话。”
闻煞自顾自走回了屋中,反手把门关了,他不喜欢这个人,可以说是厌恶。
“你到底来干什么?”聂蘼芜喝了一杯茶问。
“我就是想你了。”
屋中有瓷器落地的声音。
“摔碎了什么?”聂蘼芜高声问。
“不小心碰倒了一只瓷瓶。”闻煞打开窗子说。
“那您当心着点儿。”雨师律绕过聂蘼芜的肩膀,和窗子里的他对视。
两人的眼神忽然都变冷了。
聂蘼芜没察觉,说,“你查到追云去了哪里吗?”
雨师律就知道她要问这个。
“当然,你想知道吗?”
“嗯,她……还有家吗?”
雨师律说起追云。
这个人很奇怪,跟踪她的人被她发现了之后,她也没有特意避开他们,只要不妨碍她的行动,她也没有滥杀九王府的影卫。
“那她去了哪里?”
“思承郡。”
“哦,她的家在那里?”
“这个倒是不清楚,可她杀了思承郡的前御史,手段极其残暴,用千百根银丝挑断了他的经脉,又把他的舌头割下,挂在了他女儿的房门前,他女儿看见后吓疯了,现在成了个傻子,至于他的夫人,被一根银线勾住喉咙,挂在了屋中的梁头。”
聂蘼芜手指一抖,茶水微微荡漾,“她为何要这样做?”
雨师律摇头。
聂蘼芜向着窗子道,“你怎么看?”
闻煞把门打开,“在这里呢。”
“你怎么看?”她重复。
“江湖上,祸不及妻儿,再说双追的江湖地位不低,正派人士并未将他们归于旁门左道,按理说,追云不会对普通官家下狠手,追风还在之时,他们只是劫富济贫,也极少用此等残酷的手段杀人。”
雨师律清清嗓子,“我好歹是冢宰司的统领,不要直接在我面前说劫富济贫这样的话好吗?”
闻煞看也没看他,继续道,“这样一想,极有可能是追云和这家人有大仇。”
聂蘼芜陷入深思,“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她家中的事,可她既然是假扮追风母亲,那追风真正的母亲在何处呢?”
“或许已经死了。”雨师律猜测。
聂蘼芜转过头,“雨师律,你能不能帮我查查,被杀的这一家人和追云到底有什么渊源?”
“也不是什么难事,等我查到,我再来告诉你。”他起身说。
闻煞低声念叨,“岂不是下次还能见到他。”
他正想说,我也能帮你查,但忽然闭上了嘴,要是他去查,聂蘼芜身边就没有别人了,很危险,他不能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