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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造化弄人

整整睡了三日,聂蘼芜才苏醒。

一醒来四下寻不到闻煞,手腕一阵刺痛,低头垂眸一瞧,腕子上缠了干净的白布,她拆开白布,见手腕上一道伤口。

雨师律就在这时候进来了,“你醒了?”

聂蘼芜问道,“他呢?”

“谁啊?”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他啊,走了。”雨师律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聂蘼芜翻开身上的被子就要离开,只是一沾地,双腿无力倒在床边。

“你别乱动。”他放下手里的药碗,失了平日的从容。

“缠在手腕上的布,为什么要拿掉?”雨师律一边帮她缠着,一边问她说。

“我这是怎么了?”

“听那个人说,你生了很严重的病,和追云一战催动了你身体中的寒气,你差点没命。”

“他到底去了哪里?”

雨师律摇头,嘴上只是说些闲话。那信他只看了一眼便烧掉了,想到信上所说的一件东西,他随口道。

“似乎是因为你家中丢了一样东西,叫……什么令……”

“三洞五湖令。”

“对,就是这个,他好像发现了踪迹,就在南魏,所以急忙去找。”

“那他怎么不叫我?”

聂蘼芜心急如焚,前些时候闻煞说门中还有人出来找三洞五湖令,师傅要是肯定了是她所为,一定是发现了证据,就算是有人栽赃她,师傅也不一定会反驳,在她眼中,聂蘼芜本来就是一个不上道的孩子,偷鸡摸狗这种事也是能做出来的。

如果真的找到了,又不能证明不是她所为,师傅说不定真的不允她再回去。

毕竟三洞五湖令是在她离开泪湖后才丢的,从前泪湖中人离开,从未听说泪湖有东西弄丢。

她低头,两滴眼泪砸在床沿。

雨师律看到她恸哭,心里一阵难过,说谎他随口就来,可他也只是想留住聂蘼芜。

欲同她说实话,可自己又早已把信烧掉。

心中暗暗说道:“上天有明,不是我雨师律不义,做这样不光彩的事。我若告诉她实情,恐怕她再也不会回来,那此生也难再见她一面,愿上天默佑,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带她走。”

聂蘼芜无话,靠在床边,泪在眼眶内,含了许多。

停了一会,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犹豫之间,泪湖正发生一场百年来未见的灾难。

正恍惚间,忽看到雨师律手腕上也缠了白布,她此时心中灰冷,顾不得问他手上的伤。

雨师律嘱咐侍女给她喂药,转身走出了卧房,迷迷离离,抬头一看,却走到了玉筝翁主的门前。

他心里很不痛快,扭过头又走开了,真奇怪,从小到大,心头一堵就想要看她的笑脸,哪怕如今玉筝只是对着他假笑,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粉珠在院中遇见了雨师律,极为欢喜,“翁主在房中绣小孩子的肚兜,她要是知道您来了,必定欣喜。”

随着就吩咐下人沽酒作菜,无微不至地款待。

玉筝见他来,恍如隔世,愣了片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要行礼,雨师律挥挥手免了礼。

自己心中的烦恼,只是一字不提。

乐得来她这里寻寻乐子,避避烦忧。主意已定,就在她这里叫人布菜用饭,并不多说客气话。

“我见你一日日也不出去,待在屋里让虫咬?”

玉筝摇摇头,“妾身身子疲倦,走不了几步路,有时叫粉珠出去,找几本杂书来,闲着解闷。有时也绕着花盆走走,赏几眼花。”

“刚才你在做肚兜?”

“是。”

“孩子都没了,还做那个干什么?”雨师律没心没肺地说。

她脸上先是一白,随后故作轻松道,“是做给王妃娘娘的孩子。”

雨师律点点头,“你平日里看什么杂书?”

“都是种花种草的书。”

“看戏本子吗?”

“这倒是没有看过。”玉筝仔细揣摩他每一个字。

他也知道她低眉顺眼,藏起了爪子,笑着说,“明光楼每月底都有个说书人。”

“这……妾身不知。”

“上一次听说书人讲了个故事,说金蟾巷子,有个谋害亲夫的妇人,此人还是新妇,娘家没有权势,嫁给了一家卖米的富人,因为她丈夫好赌,这妇人劝了几次,丈夫在众人面前打了他一巴掌,于是这妇人就羞恼成怒,想着暗地里把丈夫杀死,不想杀了她丈夫后,婆家识破马脚,将她沉塘,她娘家无人,临到死也没有一个人救她,你说她杀了她丈夫对不对?”

玉筝听了此话,暮的一惊,他全都知道她的心思,明白她现在恨不得把刀子捅进他心中,在这九王府中委屈了辛酸了,都不能落泪,就算是此刻雨师律这样对她旁敲侧击,她也只随声赞叹,说现在人心难以揣测,连妇人也敢杀夫。

一面手中握紧了拳头。

本想杀了他和付康儿后,或生或死,自己不再怨恨,自戕而死。

谁知雨师律早就看破了她的心思,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玉筝由不得伤感起来。

聂蘼芜呆坐一会儿,侍女喂给她药,她便接着,到了下午,决计要离开凉州前往南魏寻闻煞和三洞五湖令。

九星白特地来探望她一番。

刚一进来,遇见聂蘼芜想要穿衣起来,惊问道:“聂公子……聂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聂蘼芜叹了口气,说自己心急如焚,必须即刻离开。

九星白见她不顾东南西北找衣服,也不顾及她的身子,想起她的命是如何如何困难才救了回来,添了几分怒气。

他叹息道:“有些事若不如实告之,怕小人心中难安。”

随说着,叫她过来,指着她腕子上的伤,道:“这伤口,你认得不认得?”

聂蘼芜听了一愣,想了半日,有些诧异,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是如何伤的,随举起手腕道:“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九星白道:“你前几日已经成了只有半条命的人。”

“我知道。”聂蘼芜点头。

“你同九爷什么交情,你知道吗?”

聂蘼芜想了想,仍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道:“什么交情?”

“九爷为着你,中了疯病一样,把自己身上的血送到你身上,说你的生死,才是极要紧的事,你可看见他手腕的伤?”

聂蘼芜听到此处,沉默半晌,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救了姑娘一命枉然,姑娘根本不顾惜自己的命。可你要记住,你几日前快要流干血的时候,是九爷把一身的热血给了你,你不断出血,他就给你送血。”

聂蘼芜坐了半天,“你在拿话来试探我,雨师律那样的人,何时顾忌过别人的生死。”

九星白掩面叹息,气得浑身乱颤,“你不信我,那你可看见了他腕子上的伤?”

“断是他又招惹了哪家姑娘,让人家刺了一刀子,这也不冤枉。”

刚说完,九星白往前一扑,一手揪住聂蘼芜的手腕子,气愤道:“你这人不知好歹。”

敬仪不知何时来了,过来推开了九星白的手,对聂蘼芜道:“你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实话,可你原本已经打算远走高飞,回你自己的安乐窝,所以不愿承认。”

聂蘼芜抬起头,细看她脸上颜色,如银纸一般,嘴唇发颤,“我才不信他会拿命救我。”除了闻煞说的话,她都不信。

敬仪也不逼她,叫人冲了一碗糖粥,道:“你先定定神,后面的事情可以慢慢想,那个与你同来的人,见你已经活过来,天亮便离开了,他叫我和你说一句,他有要事处理。”

聂蘼芜昏沉到晚上,睁开眼睛一看,雨师律就坐着她身边,她嗓子干涩,只得爬起来,想要喝口水。

雨师律把水递给她。

叹了一口气,“你就这样不想留在这里?”

见聂蘼芜不言语,想用些开心话语来劝她开口,又惟恐她动怒。

躇踌半晌,终究是什么也不说了。

追云死在她面前,她本来就难过,那个和她同行的人,原要带她回家,这下子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思前想后,只得说,“你要是想回家,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再送你走。”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如此沉默寡言,见她如此,比她那日用刀子刺他还难受,教他如何能忍,“你不想说话,身子也还虚着,我明日再来。”

哪知此时聂蘼芜转过头,说道,“我在家里,总是犯错,不是受师傅责骂,就是被她罚跪铁锁。可我总是不认错,哪怕就是我的错。跪坏百数余锁,始终一字一声,都没有认错过。有时因跪锁的多了,两膝的皮肉碎烂,都是师兄们抬着我起来。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认错,师傅总是无计可施。”

他从未听聂蘼芜说过此事,忽的一阵伤心,“为何不认?”

又劝她说,他小时候不受宠,无论是不是他的错,只要陛下追问,他只管招认,还能少受些苦楚。

“可怜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非得做这样的傻事,你师傅罚你,分明是想看你示弱,你若机灵,就早该认错,何致受屈。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不能再管教你。”

“还有啊,你受这样的委屈,离开了那里,不是更加应该高兴吗?”

聂蘼芜摇头,“我不是个乖孩子,嫉妒心又强,师门中有些人都有父母,休沐之期,家人们情重,私见孩子,给孩子带许多东西,可我没有,朝夕和师兄弟们聚首,我暗自嫉妒他们,从卧房中偷了他们许多东西,师兄们知道,可因为我年岁小又没有父母管教,都不与我计较。只有我师傅,恐怕我走上歪路,伤心难过,所以处处严格管教我,我小时候怨恨她,猜疑她,因为她曾经在我背后贴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窃贼二字,我那个时候只有九岁,可已经知道羞耻,一个月都在门中抬不起头,从那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离开了她,我见到七国中许多因战乱无人管教的孩子,他们自生自灭,没有人教他们何为对错,这个时候我总是虔诚的想要感谢师傅。”

雨师律笑了,“原来你小时候这样不乖。”

“是啊,一点都不好。”

“你想你师傅了?”

“想,很想。”

“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

聂蘼芜忽然痛哭,“我不知道她让不让我回去。”

“为什么?”雨师律不懂。

“家里丢了一件东西,正好是我从家中偷跑出来那时候弄丢的。”

雨师律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谁能说就是你偷的呢?”

“师傅认定是我。”

“那你回去可以和她解释解释。”

“如果她相信我,早就会让人来叫我回家,可是到如今都没有,我原以为她只是生气,这一次我才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可能永远都不会让我回去了。”

眼泪一滴滴往下落,“我回不了家。”

“你丢了什么,说说看,我帮你找。”

聂蘼芜只是摇头,泪湖的一切都应成为秘密,她连闻煞的事情都没有告诉过雨师律,那片冰天雪地绝不能与人分享。

“不能说?”雨师律看出来了。

“那个叫泪湖的地方,有那么要紧吗?”

聂蘼芜点点头又摇摇头。

“算了,不说也没事。”

“我现在该怎么办?”

“等,那个和你同行的男子,是去找东西去了吧?”

聂蘼芜也说不准,“也许是。”

“接下来要是他找到了,而且还查清楚了是谁所为,那他就会来接你,但如果不是,你也回不了泪湖,就在这里住着。”

“这么会这样……”聂蘼芜叹气。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跑出来。

聂蘼芜一瞥,看见了他手腕的伤,可一句话也不敢提及,救命之恩,她没法子回报,加上前一次在碧衣女子手上救下她,她欠了他两次。

聂蘼芜沉默着。

“你怎么了,累了?”

聂蘼芜说没有。

他手腕上显眼的白布刺得她眼酸。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本来觉得和你关系不大,可你的东西还在那里,我已经叫人去找了。”

“是……有关于即墨骄的事?”

“嗯。”

犹豫片刻,“她死了。”

聂蘼芜惊得从床上坐起,“怎么会?”

心头一痛,那个笑颜明媚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想着你要准备和追云的比武,就没有告诉你,不过,扇子我会尽快找人拿回来。”

聂蘼芜胸前刺痛,心口说不出的酸涩,“她真的死了?”

“尸体已经被宇文仲弘带走了。”

“人都死了,还要尸体做什么?”

雨师律没见过她说这样刻薄的话,想来是气急了。

“为什么,他那么在意她,还保护不了她?”聂蘼芜说。

“造化弄人,生死这回事,没有个定论。”

“是雨师乘歌杀了她吗?”

雨师律摇头,“不是,是即墨骄自己溺死在失韦海子里。”

聂蘼芜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睡吧,这种事,不要太难过。”雨师律把被子扯给她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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