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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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塔恣意妄为的性格里可没有适可而止的概念,当然更不存在畏惧与退缩这些选项。
他只会不断放纵事态的崩溃,充满希望地期待疾病感染,哪怕最后会波及自身也不在乎。
也就是说……嗯,管杀不管埋。
安妮塔这一次是确确实实地惹怒了贾斯敏,低劣的身份或者糟糕的处境并不重要,最致命的是他占据了贾斯敏的位置。
“奴隶与主”是贾斯敏对自己和父神的定位,这是一种不允许掺杂其余杂质的、最纯粹也最专一的相互联系,在这个领域中他不允许任何其余事物的涉足,再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要排除,更何况安妮塔这只寄生虫。
贾斯敏从来都不把自己的几个兄弟放在眼里,毕竟他的时间是有限的,他的一切都属于父神,哪里有空理睬这些兄弟?
而这一次大约就是例外了。
贾斯敏知道怎么对付安妮塔,安妮塔有致命的弱点,他本来就是死物,只要掐断他汲取生命力的来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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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到贾斯敏后,苏云就指挥着商队往内陆方向赶,特蕾莎的落点就落在内陆大城市中。
为了加快赶路的进程,苏云的商队没有携带奴隶或者沉重的商品,商品只有一些装样子的宝石珠玉,三只小瘟疫理所当然也是一直跟随着他。
小半个月下来商队中的护卫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替换成了神侍,管理起来更加容易。
商队在荒野中也会有短暂的休憩,和往常一样,安妮塔在篝火边弹奏着乐曲,伊西丝束起长发在调整篝火,贾斯敏在处理着猎到的野味。
苏云则一边分心回答小瘟疫们的问题,一边随手翻阅着商品的手册,这一次的身份作为数一数二大商人,要贩卖的商品都是珍贵罕见的珠宝,虽然这些宝石的雕琢在贾斯敏的评价下一无是处,但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它们已经足够巧夺天工。
“我的主人。”贾斯敏突然问道,“您喜欢骨制品么?”
苏云只以为这是随意的问询,于是他回答:“什么样的骨制品?人类雕刻的么?像是尤努斯的牛角杯?”
骨制品是很常见的器具,有以象牙为原料的珍贵制作,也有以牛
骨兽骨剔造的生活用具,而这个时代让苏云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尤努斯的牛角杯,海盗们在劫掠和杀戮后用它痛饮美酒。
贾斯敏轻声笑了:“牛角杯怎么称得上是珍品?那不过是有点趣味的小东西罢了——父神,我指的是蛇骨。”
苏云一愣:“蛇骨?”
而与此同时,安妮塔的乐声戛然而止。
“蛇的脊骨蜿蜒美丽,骨节既紧密相连又能任意弯曲……”火光跳跃在贾斯敏的眼眸中,纯黑的外骨骼无声地在他的脊背后伸展,“比如安妮塔。”
乐器沉重地落在地面上,苏云下意识看向安妮塔,然而正是他这一眼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于是千百次重复过的灾难再次降临。
安妮塔的半边身躯在突然间就毫无征兆地腐烂了,完美的皮肉凭空瘫软糜烂下去,既像是消融的冰块又仿佛液化的蜡像,毫无遮拦地露出表皮下惨白的骨骼,能清晰地让人分清其中属于头骨的骷髅部分、胸膛腰腹的脊椎和肋骨,仍然呈现出坐姿的盆骨和腿骨则在半透明的纱衣下叫人触目惊心……
这半透明的衣着原本是最摄魂夺魄的诱惑,但在此刻俨然成了索命的伪装,它遮挡不住美人皮囊下的人骨——不,这其实也并不是正常的人类骨骸,人类的脊椎并不是这样的,那一环扣一环的、生长着倒刺的色骨节是属于蛇类脊骨的,它们像是最残忍又最美丽的艺术品,在火光下闪耀着森然的惨白。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这冶艳的男人眨眼间便腐烂了半边身躯,仍旧完好的部分与烂成骨骼的区域形成了极致的反差,死亡是无法伪装与掩饰的,那绯红色的眼眸不再是叫人心神荡漾的爱潭,而薄唇下尖利的齿牙穿透腐烂的皮肤,那属于毒蛇的倒刺和毒牙彻底暴露。
苏云的手腕一紧,那只乖巧的小白蛇突然攀爬上了他的手背,身体似是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苏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安妮塔没有生命,能让他存活的源泉就在于寄生,贾斯敏不知何时毁掉了他汲取力量的源头。
——原来真正的安妮塔是这样的啊。
而直到此时,周围才响起了恐怖的惊呼,那些仍然是人类的侍卫早已被惊走了
三魂七魄,而神侍们则冷漠地守在原地,他们是没有意识的木偶。
当这些普通人类想要逃离这诡异的灾厄时,枯黄的藤蔓早已无声地缠住了他们,顷刻之间将他们汲取成人干。
伊西丝从身后抽出了长枪,贾斯敏却仍然在微笑:“主人,我很讨厌蛇,您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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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断了。
安妮塔知道他又死了一回,而这一次死亡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的教坛被毁灭。
那源源不断为他输送死者力量的祭祀在那一刻彻底停止,除却食用过蔷薇的祭司外,其余生灵大概都被贾斯敏毒死了。
死亡并不代表着什么,安妮塔也不是第一次被杀死,这种事情他的每个兄弟都走过,但谁也无法让他真正消亡。
至于教坛?重建就好了,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是——但是啊……
安妮塔看到了父神的银色眼眸,在火光下,那双瑰丽的眼眸镜子一样中倒映出了他现在的样子,他现在这幅骸骨半边的……
真丑陋啊,这幅模样。
在这一刻安妮塔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千万年前,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把最丑陋的部分暴露在父神面前,他仰望着那无法触及的王座,但怎么样都……怎么样都爬不上去。
他的周围是与他一样丑恶的东西,那些黏腻的触手、肮脏的毒钩、剧毒的鳞片、滚烫的肢体、腐烂的羽翼、倒刺遍布的骸骨和淤泥一样腐臭的阴影……
他们谁都……爬不上去。
随后便是七大立柱从天而降,那是谁都挣不开的锁链。
父神的惩罚残酷而温柔。
安妮塔下意识想用手遮住脸,但只剩下骨骼的手又能挡住什么呢?
他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倒影在那双银色的眼眸中,父神看着他,带着些许的讶异。
“安妮塔?”
父神在轻轻问询,他仍然愿意呼唤他的名字。
安妮塔笑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非常丑陋,但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展现了。
“我的神,请您原谅我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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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塔消失了。
护卫中的人类已经全部死于安妮塔的失控,剩下的只有贾斯敏、伊西丝与神侍们,荒凉的野地还是那副寸草不生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般。
苏云没有去感知安妮塔的位置,也没有将他强制留下,安妮塔的状态很糟糕,他需要给他一点时间恢复。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后缓缓起身。
伊西丝收起了枪,而贾斯敏则立刻垂首请罪:“主人,我错了。”
苏云反问:“你觉得你错了吗?”
贾斯敏认错的态度非常陈恳:“是的,我毒杀了安妮塔的整个祭坛。”
苏云轻轻叹了口气:“但要是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对么?”
“安妮塔做错了,他需要一个教训,我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说完这称得上是忤逆的话语后,贾斯敏又温柔地笑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中不乏期待,“主人,请惩罚我吧。”
苏云看着贾斯敏,这一次他被分配到的身份是奴隶,因此他也就非常符合地只披着简朴粗陋的衣着,遵从角色是苏云定下的规则,因此他就不折不扣地一一遵循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贾斯敏会赞同安妮塔的分配……更何况不论是赞赏或者惩罚,都是他所期待的。
在苏云眼中,安妮塔的原型并不会令他惊恐或厌恶,他只是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安妮塔是寄生虫的瘟疫,他原本就是死物,尸骸与蛇的原型恰如其分。
而当瘟疫之间的冲突再一次升级的时候,苏云竟然不觉得多么惊讶,恰恰相反,他心中出现的第一句话是:
终于来了。
所有的瘟疫都是性情恣睢、喜怒无常的孩子,他们之间不可能拥有任何善意的情感,最良性的大约也就是冷漠和无视,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你死我活……
但苏云为此设立的防御也简单粗暴,那就是他们谁都无法被彻底抹消,也就是说,所有的瘟疫实质上都是“不死”的。
这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让苏云也彻底地愣住了。
他因此而感到恐惧,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冰封在极北的海底一般。
……所有的瘟疫都是不死的。
因为只要不死就足够了,只要不死,他们就会一次次恢复,一个个重新披上各自的伪装,然后欢欢喜喜地围绕在父神的身边,在这个被神灵一手创造的世界中,陪着这所谓的父神扮演一出又一出的滑稽曲,用无尽的恶与恨去奏响爱和欲的乐章,然后把这整个舞台一样的世界摧毁,长剧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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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创造了这个世界,也是我创造了七大瘟疫。
我不在乎他们的仇杀与憎恨,我不恐惧他们本真的模样,我不厌恶他们的自私和丑恶,因为不论他们怎样的痛苦、悲伤、愤怒、迷惘、惊惧、嫉妒与绝望,只有我——只有我永远是受益者。
他们会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直到一切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