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韩府丧礼
女泽廿九。
韩府外尽显凄清之色,树叶凋了一地,门可罗雀。
韩城和沐青屏在灵堂披戴麻孝,府内上下只有十余仆从,卢攸宁走到门口,身后跟着数十个披白孝的随从,他亦着一身清麻素服。
沐青屏见卢攸宁领着一众人进来,站起身来相迎:“十二郎,如何来了?”
卢攸宁行了见礼,将带来的数十个侍从分派下去,又道:“韩将军的丧礼,我岂有不来之理。”
看着韩城两夫妻,脸色再不见从前的光润,眼周围一圈乌黑,眼窝也见陷了几分。韩家如今被削了爵位,韩城的中军将军总统宿卫也被罢免,如今只是个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
“父亲生前已经被削了将军之位,只是个罪人罢了,”韩城叹着气道,“今上念在家父生前功绩,不忍加以重责,否则怕是连遗体也不得回京。”
“可能容我向韩将军上柱香?”
韩城点点头,稍微往一旁让了让,沐青屏将香燃好,递给卢攸宁,外面却听得门子来报:宣武将军沐青城、翰林供奉赵文懿,携家眷吊唁——
沐青城一进门,看到十二郎在此,问:“你何时回的邺城?”
卢攸宁将手中的香奉完,回道:“前日方回来,还未来及去沐府拜谒。”
沐青屏看到大哥来了,眼角红红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腔委屈尽数涌了上来,扑在沐青城怀里哭了起来。
沐青城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背,柔声道:“这些日子,韩家遭了大难,你受委屈了。”
“韩家从未有过丝毫不臣之心,如何就沦落成这般模样了?”
沐青屏哭诉着,沐青城劝诫道:“二妹且小声点,若这些怨怼之言传将出去,太后难免要责难,往后的日子岂不更难了。”
沐青城自然知晓,汉原王韩云恪战死,并未加封晋位,云徽将军韩真全,无端被诬陷谋逆,莫名死在去往柳州的路上,便是韩城,也被降了职,不得再入大内供职。
此皆种种,摆明了是如今的太后,要将先帝的肱骨一一拔除。
沐青屏听得大哥这话,也不敢再多言什么,大姐沐青阳见此,脸上亦见惆怅之态,韩家破败,赵家怕也不远了。
韩城同赵文懿行过见礼,乃问:“令尊因着家父之事遭到累及,韩城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赵兄回府后,劳烦代为转达韩城的歉意。”
赵文懿回礼,“家父向来敬重韩将军,最是见不得忠义之士遭朝中佞臣构陷,何来歉意之说。”
沐青阳走到妹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韩家往后便要托靠你二人了,快别哭了。”
沐青屏擦着眼泪转过身,问:“姐姐府中可还好?”
沐青阳只是勉强作笑,不作回答。
自赵仁被罢相以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昨夜想起朝中种种,竟又气得呕了好几口血,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了。
赵仁是朝中难得的耿直非常之人,先皇在时,每每读到赵相的上奏总会被气得大骂:“赵仁将朕说得这般不堪,当真是活腻了!”
也亏得赵仁时时以重言提点先皇,故而先皇所理之国政,甚少出现差错。
但是也因着其为人耿直,不懂得为官变通之道,故而在朝中树敌颇多,首要的便是户部尚书左元捷。
去年中秋前,盛传宫外大闸蟹价格上涨离谱,以至于京畿中只有世族贵家方能得享一二,这事原因先太妃之女乐阳公主纵容手下宫人大肆高价收购螃蟹所致。
卢攸宁到底因着乐阳公主同自己有着血脉亲戚之系,虽知晓此事个中原由,却并未向任一人提及。
当日原是乐阳任性妄为,却不想乱了京中螃蟹价钱。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被宰相赵仁知晓,他上书先帝,劝解其万勿过分纵容儿女,以“勿溺爱以长其自肆之心”为言劝谏先皇。
然在先帝眼中,这不过是小女儿一时任性所为,乱了市场价格属实是乐阳的过错,说到底是后宫女儿之事,训诫几句便可,实不必搬到朝堂上来。
赵仁却不以为然,直截了当地在朝堂上进谏,一点面子也不给先帝留。
左元捷便站出来打圆场,说什么“此事解决起来也容易,将后宫高价收来的螃蟹,由朝廷出面压价售卖,自然就解决了。”
末了,左元捷还说了句:“宰相如何这般刻板守旧,可是该改改了。”
这话便彻彻底底地激怒了赵仁,若非其他朝臣劝阻,赵仁的拳头就要上左北捷的脸面了。
最后先帝纳了左北捷之议,这才让京畿中人,在中秋佳节不至于缺了螃蟹。
只是这两位朝臣的梁子,便在此结下了。
当日太后懿旨:褫夺韩真全云徽将军之号,流放柳州。
赵仁随即上书为韩将军分辨,左北捷当庭指出赵仁对谋犯有同情之心,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强劲,与赵相驳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太后怒斥二人失态,随即罢了赵仁宰相之位,呵斥了好几句,令其回府反省。
听闻赵仁出了朝堂,遂晕倒在白石阶上,宫人扶回家后,呕了几口血,便卧床不起了。
如今沐青屏问起姐姐府中情况如何,说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故而沐青阳未做答复。沐青城却十分明了赵府如今的情状,只是轻声跟青阳说:“会好的。”
韩城问了一句:“十二郎可见了小五,她如今怎样了?”
卢攸宁道:“被软禁在明光殿,也不甚乐观。太后定然已知我回京了,只是眼下,我暂时还不能去拜见……”
“自然不可去,”沐青城道,“太后若是也如拘小五一般,将你强扣下来,那如何得了!”
卢攸宁倒是神色轻松,只道:“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厢正说着,外面门子忽传:中书令卫炳申携家眷吊唁——
韩城疑惑:“韩家从来和中书令无甚往来,怎的……”
这头说着,那边门子已将客人迎了进来,韩城和沐青屏忙行礼迎接。
“韩校尉,节哀顺便。”
韩城躬腰行礼道:“中书大人客气,家父丧礼,有劳大人了。”
“今日我前来,并不只是为着吊唁亡者,有一言,想同韩校尉……”
韩城命下人退下,又道:“中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中书令却还不愿开口,卢攸宁看到卫威站在卫炳申后面,只道:“当日比武招亲后,便再未见过卫兄,不知卫兄可愿赏脸,同我浅酌几盏?”
卫威得父亲允准后,方同卢攸宁走出正厅,沐青城、赵文懿两夫妻则跟着沐青屏退去了后厅帮忙料理。
只剩韩城和卫炳申在灵堂,这时,卫炳申才开口问:“韩校尉已经被逼到这般田地,当真不愿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