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前尘旧事
庆安街西街。
将军府。
正中牌匾上是今上亲书的“沐”字。
今日，南朝大司马沐忠平将军征战江城，班师回朝。
庆安街从头到尾，夹道站满了皇廷中的羽林卫，只见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悄悄从府内探出头，朝外面东张西望。
身后一个穿着绯红大袍的女子，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女孩身后，拍了下她的脑袋，喊道：“沐小五，你躲这儿干嘛！？”
这一声把趴在门廊上的小女孩吓了好一大跳，她转头过去，瞪着身后的女子，满脸怒色，“沐青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多大的人了，还躲小孩子背后吓人。”
女子倒是不怒，只伸手揪起小女孩的耳朵，说：“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这么没大没小！”
“疼！”小女孩从女子的手中挣脱出来，“你给我揪坏了，我还如何穿耳洞？穿不了耳洞，怎么戴珠珰！”
“髫年小儿穿什么耳洞啊！”女子松开手，其实她手上并没用到一分气力，“父亲母亲这般疼你，起码等到舞勺或是及笄，才会让你穿耳洞吧！”
“父亲一点都不疼我！”听到姐姐提到父亲，小女孩似乎有些生气，“我都许久没见到父亲了，他若是疼我，如何舍得抛下我这么久！”
姐姐蹲下身，郑重其事地看着妹妹，正色道：“小五不可任性，父亲征战沙场，保卫家国，此乃大义！我们沐家，世代为朝廷尽忠职守，以后你长大了，要像父亲一样，扞卫我们南朝的疆土，保卫我们的子民。”
小姑娘点头，很认真地说：“姐姐，我明白了。”
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吓得小姑娘忙将手捂住耳朵，却又忍不住向外面望去，可那些羽林卫个个人高马大的，小姑娘便是如何拼命踮脚，不过徒劳罢了。
姐姐索性将她抱起来，问：“这样可看见了？”
小姑娘伸长脖子，大喊道：“看到了看到了！父亲，父亲！”
这位沐大将军，就是小姑娘的父亲，沐忠平。
鞭炮声一直延续到家门口，小姑娘被鞭炮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姐姐抱着她，沐家一众人早早候在府门外，为将军接风洗尘。
沐忠平见青屏抱着小妹出来，遂从其怀里接过小姑娘，道：“小五都长大了，我这趟可是走得久了？”
沐夫人忍着眼眶中的泪，抑制不住脸上的笑，道：“将军去了两载，小五今年都七岁了，已是小姑娘了。”
沐忠平看着怀里乖巧的女儿，问：“小五可还记得父亲？”
“当然记得，”沐小五抱着父亲的脖子，“父亲说只要我在门口等你，你就会早些回来，我可是天天都在府门外等您呢！”
一名年龄稍长些的女子走上前来，满目笑帘，“正是呢！每次母亲都要来门口哄小五，她才肯回去。”
说话的女子是叫做沐青阳，年底便要成婚，今年是她在家待的最后一年。
桌宴上，合家喜乐，沐忠平从腰间掏出一只烫金萧抻木做的乌勒，递给小女儿，道：“小五，父亲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可还中意？”
沐小五放下碗，双手在衣服上擦一擦，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礼物，以为是笛子，又用袖子抹了一遍嘴，放在嘴边，可是无论怎么吹，都不见吹出声响来。
“父亲，怎么吹不响？”
这个问题可问倒了沐忠平，这是他从江城的一名俘虏手中缴获的，那俘虏原先是个卖乐器的小贩，此番被强行抓来入了行务，这枚乌勒是他的得意之作，一直放在身边，今次辗转到了沐小五手中。
“父亲也不知如何吹奏，不然，明日夫人去给小五找一个师傅来，尚且教上一教？”
“父亲，此事交给我吧！”说话的是一个成年男子，他是沐小五的大哥，唤作沐青城，“我定给小五找一个好师傅。”
“只盼小五，莫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便是。”青衫女子淡淡地跟了一句，这人是沐小五的三姐，沐青秋。
“我才不会呢！”沐小五手里紧紧抓住那枚乌勒，“我肯定能学好的！”
翌日，前来沐府拜访者，络绎不绝，就差把门槛踏破了，哥哥姐姐们都在前厅帮着父亲应酬宾客，沐小五还是个小孩子，不喜前厅繁闹，且母亲担心小五莽撞，故而让其在这后庭自由随喜。
她抓着乌勒，溜到家中门院，院后种着好大一株应春，此刻应春花瓣落了一地，沐小五走过去，将长石凳上的花瓣一一拂去，坐下，用袖子将父亲送给自己的乌勒擦拭干净，对着狠命一吹，却还是像昨夜那般，只能听到一些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传出来。
她反复吹了好几遍，还是一丝声响都没有。
“父亲送我的这个乌勒，会不会是坏的？”沐小五拿着乌勒的一端，在凳子棱角处，轻轻敲了敲。
“你这么敲，会敲坏的。”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沐小五吓得将手中的乌勒掉在了地上，她问：“谁在那儿！”
应春花瓣将来人身子挡了大半，只见他将垂下来的花枝轻轻拨开，慢慢走出来，沐小五这才看清，竟是个志学之年的男子！
“你是谁？”沐小五不满他吓到自己，一面问着，一面将掉在地上的乌勒捡起来，幸而此处花瓣草丛软厚，不然摔坏了定然叫他描赔。
男子并未回答沐小五的问题，只说：“我会吹这乌勒，你可要学？”
“当真？”沐小五疑惑。
男子点头。
看他一脸冷冽的模样，好像不会笑似的，沐小五试探着将乌勒递给他，“你先吹一曲来听听，我再考虑要不要你当我师傅。”
男子接过乌勒，他的手真白啊！白得能看到肤下青白的脉络！
只见男子将乌勒放到嘴角，闭上眼睛，轻轻吹动，一首曲子便缓缓而出。
一直到曲子结束，沐小五都未回过来神，他吹得真好听！原来这乌勒发出的声音竟是这般婉转悠扬啊！
沐小五笑着改口道：“大哥哥吹得真好听！不知这首曲子叫什么？”
“《西洲》。”
“可能教我？”
男子将乌勒递给沐小五，问道：“你叫什么？”
“沐青易。”
“青霄直上云梯易，”男子身形壮朗，犹如凛凛翠峰，“我说的可对？”
沐小五接过自己的乌勒，歪着头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卢攸宁。”
“君子攸宁，我说的可对？”
“是，”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兀自念叨，“去年约子游山陂，今者仍为大梁客……”
男子念着嘴里的词，渐渐远去，最后，他转头说了句：“若是想学乌勒，明日来卢府，我自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