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四）人间只作拳毛看,谁知忠义事所难！
皇城外面一片混乱，邺王承显斜躺在正阳宫的砖地上，身上沾满了父皇和三弟的血，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正在发抖的手。
沐青易没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如今外面被羽林军团团围住，诏书也被中书省掌令拿走。
明明是一份真实的诏书，此刻却被朝中上下质疑暗诽。
她跟邺王一同被锁在明光殿中，已七八日了，先前邺王在太和殿上晕倒，宫中太医合力诊治了三四日方好转过来，没成想一扭头这些大臣们竟将二人拘在了此处。
转头看向邺王时，他似乎神志尚有些模糊，眼见着父亲兄弟横死，明明被立作储君，却要为三省六部的官员质疑，想来心里是很难受的罢！
沐青易走到邺王身边，蹲下来，轻声问：“邺王殿下，你还好么？”
邺王缓缓抬起头，面如死灰般，吓得沐青易往后退了两步，一个不留声，竟跌坐在地上，他却莫名笑了。
“小五，如今连你也怕本王了，是么？”
“不是不是，”沐青易连忙摆手，“邺王殿下，您现在的脸色很不好，我替您叫个太医来看看罢！”
“算了，”邺王站起身来，隔着紧闭的门隙，向外看去，“此刻不会有人管我们死活的。”
外面戍守的侍卫将明光殿的前厅、后门，连带着侧面的小门，把守得死死的。
“他们是怕本王逃跑么？”宫廊上的烛火隔着门窗映进来，照了些散亮，将邺王的脸印得一半明，一半暗，现下看来，诡异十分。
“这皇宫是本王的家，本王能逃到哪里去呢？”
“本王已成年，却连个王府都没有，即便是婚礼，也只能在正阳宫举行，”邺王不知是说给小五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本王痛恨生在这帝王之家，无自由可言……无自由可言啊！”
沐青易站起身，走到邺王身后，“邺王殿下，若无甚意外，您当是这南朝的君主，可不能说出这等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
“那又如何！”邺王忽然转过身来，瞪眼看着沐青易，“我的母亲和我的父皇，平日里相敬如宾，我的母后，端惠柔佳，善待后宫妃嫔……”
说到这里，他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仰头大笑，“什么相敬如宾，什么端惠柔佳，都是在做戏，都是在做戏！！”
外面响起一个女子的哭喊声，左右兵士将这声音拦住，不得其进入。
女子只能隔着门喊道：“殿下，我命人给您做了些吃的，他们不让我进去，您且将门掩开，我给你递过进去罢！”
是邺王妃。
沐青易想起在御花园见到那个美貌的女子，承显有些不耐烦，“我不饿，王妃且请回去罢！”
“殿下，求求您，让臣妾看您一眼，就看一眼便好。”
邺王索性大吼道：“叫你回去便回去，这般哭哭啼啼，还有一丝王妃的样子么？！”
此言一出，门外的女子瞬间收住声音，她吩咐侍卫将吃的帮忙递进去，又脱下金镯子以示酬谢，将才咽咽噎噎地不舍离开。
王妃才走，便见侍卫从角门处将食篮递进来，沐青易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几盘做得非常精致的点心，她抬头看着邺王，问：“吃点？”
“小五你的心当真这般大么？若三省掌令不认同那份诏书，你我便是弑君戮弟、图谋皇位的大罪人，可能等不到正午，便会被拖出去斩首示众了。”
沐青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还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从前看书上写斩首示众，还以为只是文学修饰，及至现在，才有一种脑袋不保之感。
跪坐在地上，端着饭食愣住的小五，竟然莫名让邺王心绪放松许多，他问道：“怎么样？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么？”
沐青易想了想，道：“可是就算脑袋要搬家，也总得让它先吃饱啊！”
说着，她把食盒里面的点心一盘一盘拿出来，“常言道，宁做饱死鬼，不为饿下魂，死都要死了，还担心这许多作甚！”
“你这什么歪理？”
“少废话，吃不吃，不吃我都吃了！”
邺王也不理她，别过身去，“你吃你吃！撑死你算了！”
沐青易一面吃着点心，一面故作夸张，“哇，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好好吃啊，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啊！”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邺王，“可惜有些人，恐怕是吃不上咯！”
见到邺王不为所动，又重新拿起一块糕点，故作夸张，“这个合意饼好酥啊！邺王当真不尝尝么？”
邺王妥协了。
他走到她身边，从盒子里拿出点心，吃了一口，“这不就是很普通的栗粉糕么？有什么好吃的？”
“所以说你这个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沐青易说着，把吃的往他旁边挪一挪，“很多人每天连饭都吃不饱，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我从前代替父王去闹饥荒的庄子上巡视过，”邺王看着手中的糕点回忆道，“他们都饿得皮包骨头，确实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维系。”
“懂得体察百姓之苦，而非将自己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这才是一个皇帝该做的。”
“小五说得对，”邺王道，“我若是成了皇帝，一定要向文帝那般，体察百姓疾苦，让南朝成为盛世之朝。”
“对咯！”沐青易拍了拍邺王的肩膀，“方才你站在门窗那儿时，心内在想什么，把我吓了好一跳。”
“原本不曾想什么，只是囿于父皇同母后之间……有些心灰意冷。”
邺王将手中的点心扔进嘴里，合掌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糕粉，问：“小五，你说我会是个好皇帝么？”
“当然了！”沐青易几乎是脱口而出，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此刻若不这般给邺王殿下打气，只怕他撑不下去。
“这话说得可是有些早了，皇帝之位由不由我来做，还尚未知晓。”
“邺王殿下，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说。”
“你为什么要带兵逼宫？”这个问题沐青易憋了一晚上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我不是为了逼宫，我只是想让父皇告诉我句实话，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他儿子。”
“那你现在的答案呢？”
邺王没有直接回答，站起来身子，看着正阳宫正殿上的赤金狻猊炉，缓缓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天刚亮出一丝曙光时，明光殿的大门被打开，一众文武百官正冠肃衣，进得殿来。
邺王忙将小五叫醒，只见官员们纷纷跪下，口中道：“恭请新帝登基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