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带不动
作为一个被退婚又破相的悲惨少女,许融在之后安于自己的人设,仍旧连院门也不大出。
吉安侯府之于她像是一个港湾,她暂歇于此,放任内心倦怠,得过且过。
对于四面墙之外的世界,她有一点好奇,但开启它意味着要遇上许多事,许多人,令人疲于应付,那便不如不去理会。
叫人去盯罗二爷算是残余的一点惯『性』而下意识去留的一个伏笔,至于盯得不出成果,派不派得上用场,她其实不在乎。
最好事情就在许夫人手里了结,她安心养她的伤——至于养不养得好,那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许融感觉自己无欲无求,头顶快要修出佛光。
可惜吉安侯府这个港湾却不如她愿,咣咣地开始晃『荡』起来。
短短三天时间里,许夫人从理直气壮变成嘤嘤嘤嘤。
她对英国公府的理论失败,许华章真的下了大牢,看守受了英国公府打点十分严密,她想去见一面都不能。
许融不得不过问道:“张家究竟想怎么样?按着殴伤罪名,该赔礼赔钱,又或是过堂打板子,总要有个章程吧?”
“那可不行!你弟弟从小油皮都没碰破一块,怎么挨得起那大板子?”许夫人哭里偷闲,忙反驳她。
许融无语。
她服了许夫人这抓重点的能力。
许夫人哭哭啼啼地才道:“张维令折了胳膊,张家延医诊治,说他日后要举业,务必得治得和先前一点儿差别都没有,太医打不了这个保票,只敢说尽力,能不能行,得治一治再说。英国公夫人便和我说,章儿的案子,也得等一等再说,不能草率判了。”
许融明白了。
张家就是有意拖着。
许华章伤人有错,但也算事出有因,且他才十五岁,不论古今,按律法判应该都判不了多重,张家清楚这一点,才使出了拖字诀。
张维令的伤情一日没有个准话,许华章就得被拘一日,受一日牢狱的折磨。
这三日府里十分不宁,流言四起,许融因此多了解了些京中的形势:譬如英国公府郑国公府长兴侯府吉安侯府等等这些人家,表面看同属勋贵,彼此常有通婚,说出去都赫赫扬扬,好大家世,实则内部也分个三六九等。
简单来说,英国公府就属于第一等,英国公常年在外戍守,手握重兵,族中子弟出仕者也众多,吉安侯府则因为人丁单薄,许父又早逝,后续的有生力量没跟上来,掉到了最末一流。
实力对比本来悬殊,英国公夫人手段又高明,难怪把许夫人整得只能回家嘤嘤了。
“娘,”许融道,“当务之急,要么让案子尽快审理,要么让县衙把章哥儿先放回家,该怎么判罚,等张小爷的伤势治出眉目了再说。不然,他治一个月,章哥儿就在牢里挨一个月,治两个月,章哥儿就挨两个月不成?恐怕章哥儿受不了这个罪。”
许夫人听得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融儿,还是你知道心疼弟弟,也不枉你弟弟为你遭这场灾了。”
许融可不觉得许华章是为了她,他小小年纪就踏足烟花地才是事端的主因,贺年报信的那番话明显偏颇,没少用春秋语法。
不过跟许夫人说不了这个,她也不多话,只道:“英国公夫人正在气头上,娘去商议难以奏效,不知能不能寻个得用的中间人,居中去转圜解劝一番?”
许夫人怔了怔,醒神:“融儿,你说得对。”
再坐不住,起身忙忙去了。
一去又是三四日。
府里人心更加浮动。
许融照常宅着,也不去管。
她闲来只问了问白芙哥哥的盯梢情况。
白芙为难摇头:“我哥哥说,罗二爷好像被侯爷的事吓着了,这阵子一直没有出过门,也没有什么异样。姑娘,还要盯着吗?”
许融想了想,道:“盯着吧。”
她不想揽事,但出于对许夫人能力的不信任,这条线还是留着,横竖有人手使,盯一盯也不费她什么神。
白芙答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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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芙哥哥盯出个结果之前,许夫人那边终于出成果了。
困境中能见曙光,许融也觉欣慰,亲为许夫人奉上茶后,便问她:“娘与张夫人那边搭上话了?她怎么说?”
许夫人道:“嗯——”
伸手端茶,忽然手一抖,大半盏温热茶水都倾在炕几上,淅淅沥沥往下流淌。
白芙轻呼一声,忙去寻布巾来擦。
许融未动,目光探寻地望向许夫人。
她看得分明,许夫人这不是正常失手,而是笼在一种近于失魂落魄的情绪里,这不符合她此刻应有的状态。
许夫人没看她,嘴唇蠕动了一下:“说……你弟弟就快能出来了。”
白芙一听,先喜悦起来,大着胆子抬头『插』了句话:“这可好了!太太和姑娘都能放心了。”
许融没说话,静静地仍旧望着许夫人。
许夫人:“……”
她应当有下文要说的,但是在“女儿”似等待又似已经了然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居然说不出来。
许融终于催促着唤了她一声:“娘?”
却似打开了什么开关,许夫人两行泪被唤得直落下来。
白芙唬了一跳:“太太?”
主母柔弱家中上下共知,但这样垂泪也忒没头没脑了些。
“融儿,娘对不起你,”心防垮塌的许夫人痛哭出来,“可你弟弟的命攥在人家手里,娘也是没办法——”
“萧家提了什么条件?”许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
许夫人:“呜……呃!”
她猛地噎了一声,拿眼尾往许融面上扫,“融儿,你,你知道——”
许融本来不知道,但许夫人这个反应,完全不打自招,她道:“我们家便没别的亲朋故交吗?只能去求萧家?”
许融让许夫人去找中人,正是试图拉入第三方绕过很可能在里面掺了一脚的萧家,没想到许夫人忙活了一大圈,仍旧一头钻进了别人的圈套。
许夫人先嚅嚅着:“找了好几家了,都推说分量不够,当不了这个中人,又说英国公夫人脾气坏,不敢去碰钉子,总之都不肯帮忙……”又急急地道,“但我没求萧夫人!是她先叫人送了话来,我才去的。”
许融看着她,以眼神发问——所以这样你也没觉得不对?还答应了人家的条件?
许夫人的底气瞬间又降下来:“你弟弟在县衙关了快十天了,英国公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松口,找县衙不管用,顺天府我都去过了,府尹要巴结英国公府,仍是拿英国公夫人那篇话敷衍我,我……我还能怎么办,呜呜——!”
许融不为所动,只再问她一遍:“萧家开了什么条件?”
“……萧夫人说,要你嫁给萧信。”许夫人眼神闪躲着,小小声道。
许融没听清楚,问道:“谁?”
“萧信。”许夫人拖拖拉拉地补充,“就是萧伦的二弟。”
许融静了片刻,点点头:“哦。”
她没再接着问下去,无论个中有多少离奇内情对她都已不重要。
许夫人自己忙忙剖白:“我原说了,萧伦既然变了心,那婚事不成也罢,只要能把章儿放出来,旧事一笔勾销,往后我也不对人说他家的不是就是。谁知道,萧夫人却不肯应,说外面流言不休,犹在传萧伦有谋害未婚妻的嫌疑,只有你照旧嫁入萧家,才能将流言抵消……”
许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将要把女儿推进什么样的未来,她还没有糊涂到不知道。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这块眼看要叫人剜了,形势迫着她有个取舍。
这就是她的取舍。
许融的目光在屋内游移,不予回应。
白芙实在忍不住了:“可是太太,让姑娘嫁给萧二爷算什么照旧呢?他是萧世子的弟弟,还是个庶子,这、这——京里有规矩的人家哪有这样行事的!”
“谁说不是呢。”许夫人并不怪她无礼,苦巴巴地道,“我也同萧夫人吵了,再不济,让融儿还嫁萧伦便是,不也一般洗刷他的嫌疑吗?萧夫人却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来晚了一步,先前他家要弥补,我拖着不应,如今常家已经寻了保人先递过话了,萧伦与常二姑娘才合了八字,般配得很,融儿——融儿只得去配萧信了。”
白芙失声道:“什么?!”
许融并不觉有多么意外,她只分神看了许夫人一眼,就又去打量屋中诸物了,床,桌椅,梳妆台,各『色』摆件……
许夫人捏着帕子,呜呜咽咽,“我知道委屈了融儿,可萧夫人是唯一肯登张家门的人,这天一天凉似一天,我连床被子都送不进牢里,章儿一个人在里面——想一想,我这心就揪起来痛。融儿,你也心疼心疼你弟弟吧,你可就这么一个弟弟啊!”
许夫人说到后来,十分情真意切,但这次没唤回许融一个眼神,许融只是专注在自己的打量里——
看样子都挺值钱,随便弄几样出去,安个小家应该不难吧?
继承了人家女儿的身子,若能凑合过,许融也就凑合了,帮扶帮扶家计,照顾照顾弟弟,她不是不可以。
可许夫人是这个样,许华章又是那个样。
不必多形容了,三个字总结:带不动。
那就也不用费劲了。
许融打算跑路。
她这里盘算,炕桌的另一边,许夫人也不是不愧疚,又忐忑——许融太平静了,她『摸』不准底,不知该怎么办,满口便只晓得许诺:“融儿,你别生气,娘一万个不舍得叫你去屈就那个庶子,可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你帮帮娘,娘能替你打算的,一定也不会亏待了你,照着先前那些备好的嫁妆,娘格外再给你加上一万两现银和一个十顷的上好田庄,你带着这些到了萧家,凭怎么手松都够使了。萧夫人倘若敢给你气受,那时你弟弟也回来了,娘用不着看她的脸『色』,自然给你出头——”
许融倏忽回神。
她根本没在意许夫人说的最后半截,注意力全被前面那句吸引住了。
现世时,一个八十平米的小套房就掏空了她,许夫人一开口,使用的计量单位是什么——顷?
一万两和十顷,这是两笔即便她还没『摸』清这时代物价细况也可以立刻意识到其惊人的财富。
从穿以来,左一个侯府,又一个公府,在身边人口里像菜摊子上的大白菜一样一个摞一个,直到此刻,这些世家豪贵才以一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向她显示了自身的力量——有钱,非常有钱。
哪怕是败落中的吉安侯府,没了权势,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财富仍然在。
许融转回目光,很和气地道:“让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