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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过客

最后两个字是一声问,如今二人虽像是在闲谈,但言浔话里话外都在套林将与的话。

墨瞳定定,望着小人儿,望着那双澄澈如练的眼眸,顿了顿,林将与直言不讳道:“不错,是个姑娘。”

“她叫情悦,生的是花容月貌,清艳脱俗,好似天仙下凡一般。”话音落下,林将与猛地坐直了身,贴近言浔,道:“还舞得一手剑呢,这把剑便是她的。”

说话间还用眼睛瞟了瞟案上的长剑。

言浔退后,离那盛醉之人远了些,垂眸盯着长剑,“还有呢?”

“还有……”红颊醉眼间登时挑出些风流韵味,林将与接着说,“还有就是我二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喝酒取乐,相谈甚欢……”

林将与说了好久,言浔一直静静的听。小皇帝神色未变,不过眸间已然多了些藏不住的怒火。

林将与不再说了,墨瞳一敛笑意,忽而眯眼看向小人儿,打趣道:“吃醋了?”

问声落下,良久停顿。

“没,怎么会。”蓦地,言浔挽唇一笑,若无其事的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上,转目问:“还有吗?”

“还有……”言浔否认时,林将与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墨瞳中明光一暗,他泄了口气,垂头喃喃道:“还有就是……她像你。”

言浔闻言,当即便是一怔。林将与最后的那句话她听到了,奈何小皇帝却硬是要装作没听见。

“呵,”冷笑一声,言浔不痛不痒的说,“自万寿寺一别后,朕还以为相国惧了,从今往后都准备夹着尾巴做人了呢。没想到,竟还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招摇过市。林将与,朕看你当真是醉昏了头。”

见小皇帝对自己冷嘲热讽,林将与当即抬眸,反口道:“我没醉,清醒的很!”

“没醉?!”言浔紧跟着重复了一句,眸色骤凛,沉声说,“既然没醉,那相国就应该知道,手持利刃,夜闯宫围,挟持国君,是何罪责。”

说话间,又见小皇帝转目看向殿外,“事到如今,朕不责罚于你,你也应该识趣些,尽快叩首谢恩退下,怎么还能这般恣睢无忌?”

“呵,”林将与闻言也笑了,兀自垂眸,抬手抚着案上的长剑,若无其事的说,“皇上不用这般明里暗里的点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不过……”

话说到一半,手中动作一顿,墨瞳流转,看向言浔,林将与说,“这儿又没有长公主,也没有暗弩,臣的安危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最后一句,他分明是话里有话。

言浔听着,神色未变,却又停了半晌,才笑着说,“相国说什么?朕听不懂。”

“皇上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林将与身影未动,朗目骤聚精光,眸间澄明一片。开口徐徐道:“万寿寺当夜,皇上知我被捕,心急如焚。于是藏匕于袖、亲登佛塔。你要侍卫打开铁笼,又只身入内,你刺我那一刀,是为了让我趁势反戈,好借此挟持于你,以利脱身之便。出塔后,你知暗弩要偷袭,便留心观察,只要房顶稍有动静,你就会挣扭反抗。这些……在外人看来,是你想趁机逃跑。可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让我躲开那些暗箭罢了。还有……”

“相国可真会编故事。”林将与话还没等说完,言浔忽然冷声打断,提笑又言:“难不成相国忘了,朕可不止一次想要杀你。”

“杀我。”林将与轻轻的念着这两个字,指腹已摩挲至剑刃,“若你真想杀我,又怎么可能会让我活到今日。”

“林将与,别做梦了,是朕那一刀捅的不够深吗?还没把你捅醒呢?”说这话时,言浔面上嘲讽一片。

林将与却不以为然,转目落手,墨瞳之中点点温柔,一如那日在笼中的对视。良久,“那一刀刺的深不深,皇上最知晓不过。”

此话一出,言浔登时便抿紧了唇,也不接话。

“大夫说,伤口距心再深半寸便可取我性命,可为何……偏偏就差了那半寸?”

林将与问一出口,言浔眸间冷意骤退,只望着那人不语。不觉间,又下意识的扯起了衣袖。

“阿澈。”柔声唤着那个久违的名字,“今日我来,不为别的,只想问一句,万寿寺那夜,你当真是要杀我?”

一扫方才的轻佻狂肆,问声未落,见林将与颊上的红已经醉进了眼睛里。

这几日以来积压的所有苦闷失意悉数涌上心头,一夕之间,林将与红了眼睛,那模样实在委屈的可怜。他撕下了所有伪装,也等待着言浔的坦诚。

与之对视,小皇帝沉了口气。顿了顿,纤凛的身影向前一倾,言浔贴在那人耳边,唇瓣微张,正欲开口之际,却不想殿外忽有一阵高声响起,抢先入耳,道:“皇上,风将军求见。”

半张的唇微微一抖,言浔神色骤变,凛目如刀,与此同时,抬臂一挥,顺势扫起案上的长剑。

只可惜,还未等挥剑之时,就已经被林将与一把按住。墨瞳微缩,那人惊震,当即问:“做什么?”

“杀你。”这一声不假思索,言浔抬眸见笑,笑容之中尽是阴狠。没有半刻的停顿,腕上劲力一起,凭空挣脱了束缚,继而挥剑欲封喉。

林将与下意识的仰身闪躲。只因小皇帝此时是反手挥剑,所以速度不够快,不得已又被擒住手腕。

“你……”言浔沉目,惊呼一声,本欲拉扯挣扭,却不想林将与登时借力起身,掌中发力,顺势将小皇帝按倒在了龙案上。

欣长的身影紧随而上,倾压而下,长剑一闪,再次抵至小皇帝颈间。

“你当真要杀我?”震惊声中,携来一句执拗的问。

“当然。”言浔依旧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可能!你骗我!”林将与却忽然失控一般,冲着言浔大吼。此一瞬,只见其眸间赤红一片,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南越行宫中为我挥剑斩冠的是你,说要护我平安的也是你。万寿寺当夜你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在救我。你根本就舍不得我死。”

“舍不得?呵!”冷笑一声,当即抬手扣住林将与的腕,指尖发力,眸间发狠,言浔挑眉道:“杀了你,朕江山永固,功在千秋。林将与,你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于朕而言,不过是一个山河过客罢了!”

话一出口,见林将与眸色一滞,登时哑然无声,紧接着那只控剑的手也跟着一并散了力。

殿内无音,静了一瞬。

恍然间,一滴泪溅落眼底。泪水冰凉,激的言浔抖身一震。一夕之间,面上阴狠骤散,言浔怔愣。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看着那片赤色中水光闪动,敛起似海深情。

良久,林将与开口,沙哑的声音中携来一句,“你当我是山河过客,我却念你刻骨铭心。”

此声落下,再无他声。

那句话,那滴泪,那张脸,无一不让躺在龙案上言浔的失神。

片刻沉寂过后,只感觉压在身上的力道凭空消失了。腕上一紧,持剑的手被林将与一把拉起。

起身时,眼底的泪珠直坠而落,悄然滑没。下一瞬,腕上的力道也退了。

眨了眨眼,言浔醒过神来。转目一看,见林将与立在身前,那人眸间的赤色仍在,泪水却无。他看着自己,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平静,淡淡道:“皇上不是想杀我嘛,那好!今夜,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动手吧。”

言浔闻言,忽然紧张不已,持剑的手微微一颤,紧忙开口,不可思议的问,“你,你是在求死?”

“不,我是在求生。”不想林将与竟挽唇一笑,只是笑容中难掩悲凉,他缓缓道:“从你不爱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皇上,林……”就在此刻,有人推门入殿,急躁惊恐的声音在一揽殿内景象之时戛然而止。

停在原地,如今的风启辰,错愕一如方才的言浔。

小皇帝见风启辰入殿,眸色同剑刃皆是一凛,立刻恢复了不久前的冷厉神情,提步上前靠近林将与,长剑直贴那人脖颈,言浔压低了声音问,“相国当真想死?”

眼下言浔离得那么近,剑刃抵在颈间,可林将与却分毫未动。他不再答话,只是轻阖双目。

此一瞬,相国面色淡然,已是死生不惧。

“皇上。”风启辰大喝一声,快步上前,不知是相助,还是阻止。

余光中见风启辰靠近,言浔眸色一紧,握着长剑的手竟有些发抖,她望着前方,“想死可以,告诉朕私军的藏身之所,朕便送你上路。”

此话一出,林将与神色骤变,登时抬眸,凛声道:“杀我可以,他们不行。”

见林将与紧张,那只握剑的手忽然不颤了。顿了顿,小皇帝勾唇一笑,依着动作说,“若是这样,那杀你还有何意义?”

“谋反逆贼是我一人,他们都是忠肝义胆的仁人志士。”身体不觉向前一倾,林将与说,“皇上若真是治世明君,就不该滥杀无辜。”

林将与倾身上前,言浔便持剑后退。

“哼!”不过仍是一声冷笑,小皇帝眯着眼睛的说,“既然跟了你,便是同流合污。他们撇不清干系。快说!你把私军藏哪儿了?”

林将与闻言,停下了动作。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言浔,“我待你这般好,到头来却得了一场算计。”话音落下的瞬间,眼中的最后一丝爱意也一并消失殆尽。

言浔目意不褪分毫,冷冷道:“相国早该知道的,帝王权术,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林将与是真的败了。这一次,认命般的阖上了双目。

可谁曾想,良久的沉默之中,颈间的那柄长剑忽然落下。

一夕错愕,再抬眸时,只见对面纤影持剑退步。

“既然你不说,那朕就不杀你。”言浔开口,话锋骤转。

“你又想做什么?”林将与一脸紧张。

“做什么。”言浔端眉举目,提笑说,“相国可是肥饵,朕请等着钓大鱼呢。”

她这话说的高深莫测,林将与闻言,不觉面色一沉。可小皇帝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剑锋一落,又高声道:“来人!”

话音落下,一众风家军守卫入殿而来,俯身行礼,道:“奴才在。”

“相国今夜醉酒,神志不清,误闯宫围。朕念其无意冒犯,免他之罪。”说这话时,言浔面上荡着诡谲的笑,睨了林将与一眼,又道:“朕且命你们将相国安然无恙的送回府上,不得有误。”

守卫震惊,不约而同的转目看向一旁的风启辰,看那人比自己还要疑惑,便只得俯身再行礼,道:“遵命。”

今夜的这场闹剧终是以言浔的“帝心仁慈”做结,如今林将与也算是死里逃生,可他笑不出来。

停在原地半晌,直到守卫走上前说,“相国,请。”

林将与收回了视线,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时面上已换回了醉容,踉踉跄跄的朝殿外走。一边走,一边嚷,“我的马呢?”

守卫一见,忙上前去扶,开口回答,“相国,您的马在外面呢。”

“哦。”林将与倒在守卫身上,应了一声,最后一次转目看向言浔,醉醺醺的说,“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言浔并未答话,只径自转过身去。

目送着林将与被守卫扶着离去,风启辰提步上前,关切的询问言浔,“没事吧?受伤了没?”

彼时,小皇帝已弃剑于案,径自落座,淡然一笑,“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是林将与挟持了你吗?怎么又变成了……”风启辰没在继续说下去,显然是大惑不解。

“嗐!没有的事。”言浔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回答。“朕不是都说了嘛,他是醉酒,误闯的宫围。”

风启辰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言浔冠冕堂皇的说辞,可方才那些“肥饵钓鱼”的言论的确是惊心动魄。

一时间,就连风启辰都后怕不已。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翻云覆雨的冷血帝王,当真是百姓口中所说的,那个蒙昧无知的昏庸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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