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前尘2
言浔于马上侧目,只见穆解韫勒住马缰,神色未动,静静的看着前方。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与此同时,穆彴自马车中探出头来,嚷声骤起,很是轻蔑。
身下骏马前后错步,马上穆解韫面无表情,并未接话。
穆彴也不在乎,喊完人后又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阔袖一挥,疾步朝穆解韫走来,身后一众宫人紧随。
瞧那急切的模样,好像生怕自己来晚了一步,穆解韫就会跑似的。
待那人走近,言浔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穆彴是斗鸡眼。
恍然间,回想起了之前,在北祁的时候,聂太傅曾给自己讲过一件趣事。
西尧有个梁贵妃,诞下龙子后听信谣言,说在刚出世的孩子鼻梁上挂根红绳,可以给孩子聚福气,延寿命。
梁贵妃信以为真,还依言照做,在儿子的鼻梁上也挂了一根。长此以往,福气聚没聚成不知道,但孩子的眼睛倒是聚到一起去了。
只因孩子太小,见自己鼻子上有个东西,觉得新奇,便日日看,夜夜看,结果生生把自己给看成了个斗鸡眼。
从那以后,西尧出了个斗鸡眼的皇子,也出了个缺心眼的贵妃。这对母子也因此事一战成名,沦为了西尧国中的笑柄。
至于那缺心眼的梁贵妃,正是穆彴的生母,此刻“斗鸡眼皇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言浔看着他,再想想那些故事,忍不住偷笑。
穆彴站在几步之外,双手环抱于胸,仰着鼻孔说,“见了本殿下,还不下马相迎。”
这人,果然是个斗鸡眼,竟然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
言浔还当他急匆匆的跑过来是要做什么,原来是来耀武扬威的呀。
不觉握紧马缰,小人儿沉下脸去,原本正想听听穆解韫是怎么怼他的,岂料身侧少年什么都没说,竟还听话的依言下马。
吓了一跳,言浔紧跟着翻身下马,追着少年的身影向前走去。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穆解韫登时停步,回身对言浔道:“你别跟来。”
“我不。”言浔不听他的,始终寸步不离。
远处,穆彴眯眼聚光看向言浔,冷笑一声,当即摇着袖子走上前来。
何历历与乔方方早已下马,如今见穆彴走近不得已侧身让路。
“听说你这次去了罭域呀?”穆彴一边走,一边问。
转眼间,人已来至身前。
穆解韫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答,“不错。”
“没再往东走走?”穆彴挑眉问。
沉了口气,穆解韫说,“没。”
话音方落,只见穆彴肩头一抖,紧接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怎么不走了?我还以为你是赶着去见亲爹呢。”
穆解韫闻言,桃目间厉色一闪,隐约能见火光,他不再答了。
言浔站在一旁,听得却是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往东走?
还有,罭域和穆绶霆又有什么关系?
穆解韫不接话,穆彴却也不恼,只冷声笑,高声嚷,“呵,你不说话又如何?这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穆解韫,根本就不姓穆,你姓轩辕。”
话一出口,惊的檐顶青鸟扇翅而逃。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敛声屏息,默默垂下头去,谁也不敢再言一语。
倏忽,晚风萧然,拂身而过,溅起片片寒凉。
言浔木讷在了其间,猛然忆起,当初赴荆珥之会前,风启幕在勤政殿中的所诉所言。
十八年前,西尧遭逢内乱,七王联合造反,定都侯孟塱奉命诛杀反贼,与反贼在西尧东域开战。
奈何孟军不敌,死伤惨重。穆绶霆为支援孟塱,无奈只得以质交的名义向轩辕傲借兵增员。他将自己的皇后与二公主一同留在了南越国做人质。
谁曾想,待到祸事平息,六载光阴已逝。
穆绶霆去南越国准备接回自己的妻女之时,不想自己竟又多了个儿子。
当时西尧皇后解释说,她在去南越国做人质之前便以怀有身孕。可是,列国之人也尽数知晓,轩辕傲是个出了名的好色君王,加之当年西尧皇后年轻貌美……
其中的勾连不言而喻。
当年的皇后是解绾绾。
那个孩子,是穆解韫。
西尧九皇子到底是姓穆,还是姓轩辕?
穆绶霆虽未深究,但是从那以后,西尧与南越的战事频发,似乎又在说明着什么。
“轩辕解韫,你还回来做什么?”穆彴的冷言冷语还在继续。
言浔转目看向穆解韫,少年的侧脸在这一刻变得冷峻非常,但他依旧无话。
讥讽,嘲笑,谩骂,侮辱,穆解韫不动声色,照单全收。
言浔从未见过穆解韫悲伤难过,就像方才在校场时看到的那样,少年面上永远带着笑。他像太阳,温暖且强大,可以挥散一切的阴霾。
可他真的不会难过吗?
……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不是皇子?”
在一片死寂中,少女的声音骤闪响起。只见言浔快步上前,一脸紧张的发问。
声音甚为突兀,惊的众人一愣。
穆解韫站在一旁,侧目看向言浔,神色微变。
“嗯?”看着小人儿靠近,穆彴更觉意外。
言浔又问,“他是假皇子?”
自上而下的将言浔打量了一番,穆彴:“对,对呀!”
小人儿登时转过身去,沉面怒目对穆解韫嚷,“你骗我!”
与之对视,桃目一闪慌乱。向来处变不惊的少年此刻竟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紧忙解释说,“不是的,我……”
“嗯?”言浔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回过身去问穆彴,“那你又是谁?”
“呵。”穆彴不屑一笑,“你竟不认得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乃三皇子,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言浔没多大反应,自顾自的说,“那你是真皇子喽!”
“当然。”穆彴扬起下巴,得意间又眯起眼来笑,“被他给骗了吧。我才是正统皇族,他就是个假的,狗杂种。”
穆彴这话说的太难听,穆解韫听着,登时面色一沉。
一旁,何历历和乔方方也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明眸一闪,言浔顿了顿,开口笑赞,“正统皇族,听着真正派。”
“气派吧!”穆彴被捧的有些飘飘然,一下子便原形毕露,倾身凑近,调笑说,“怎么样?小美人,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要不你来跟了我,总比呆在这杂种身边强。”
言浔未动,抬眸反问,“你喜欢我?”
“喜欢呀。”穆彴不假思索的说。
“可你都没问过人家的名字呢。”
小人儿突如其来的娇嗔,还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穆解韫看着言浔与穆彴说笑,眸间忽生哀怯。就像穆解轶说的那样,他在意了。
眼下所有人都冷目瞪着言浔,唯独穆彴一人看着她笑,沾沾自喜,还学着她的语调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女亦笑着回答,“我叫绿豆。”
“啊?!绿豆?”穆彴错愕。
其实不仅是他,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穆解韫自悲伤中醒过神来,拧眉看向言浔。
此刻见小人儿将头一歪,笑吟吟的问穆彴,“你看着我干嘛?”
“啊?”穆彴更懵了。
“怎么还对眼了。”言浔接着说。
一瞬静默,穆解韫率先反应过来,“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紧随其后,一众人等如梦初醒,忙垂下头去极力忍笑。
穆彴呆头呆脑,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面色一僵,古怪的难看。那人气急败坏,抬手指着言浔吼,“你!你他妈的……”
穆解韫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走上前去,挡在言浔身前,口中笑嚷,“欸,三哥,这么久没见了,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吧?”
言浔收了笑向后退去,眸间尽是轻蔑。
“好个屁呀好!她……”
“哎呀!我怎么觉得你瘦了!”穆彴还想骂,穆解韫却笑着说个不停,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去,去,一边去。”穆彴怒极,挥着袖子推开穆解韫,转身冲宫人撒气,破口大骂,“狗奴才,笑什么?谁让你们笑了。”
“……”
没人抬头,亦没人回话,如今只有笑着要与其“攀谈”的穆解韫。
穆彴一脸厌恶,看看他,再看看言浔,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索性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眼看着三皇子的队伍离去,穆解韫恭恭敬敬的送人,对着马车高声嚷,“三哥慢走!”
回过身来,见言浔与一众青衣卫静立。
乔方方扶着刀,转头对何历历说,“王八看绿豆,还对眼,真他妈绝了。”
话一出口,一众人等捧腹大笑。
于笑声中,穆解韫走到言浔面前。眼下天色已暗,少年的脸上却是别样的爽朗明快。
与之对视,见身前小人儿明眸善睐,丹唇笑挽。言浔向前一步,直接抬手勾住穆解韫的肩,得意的问,“怎么样?姐姐今儿给你出了口恶气,爽不爽?”
穆解韫被勾着躬身而立,面上笑意不改,高声回,“爽!”
紧接着又说,“走吧,绿豆姑娘。”
言浔看着他笑,忽然问,“你看着我干嘛?”
穆解韫当即回驳,“我又没对眼。”
“哈哈――”一时间,笑声又起。
……
是夜,玲珑宫。
言浔和穆解韫回到无为宫时,烬杳等在门前。
她看着自己和穆解韫,仍旧是那副冷漠神情,淡淡道:“回来了。”
“嗯。”穆解韫温声答。
烬杳不与他对视,只点了点头,随后对言浔说,“走吧。”
小人儿应声,转头跟穆解韫说,“明天见。”
如今为了避嫌,穆解韫把言浔托付给烬杳照顾。
最近穆解韫很少回宫留宿,言浔便一直跟着烬杳。尽管相处了多日,但那姑娘对自己依旧是冰冰冷冷,她像一块永远都融不化的寒冰。
起初言浔只当她是高冷,但今日同穆解轶聊过之后,言浔才知道,原来,那是苦楚。
跟在烬杳身后,月色清冷打在纤影之上,言浔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唤,“杳杳。”
烬杳闻言停步,回身看向自己,问,“怎么了?”
其实烬杳并非待自己冷漠,恰恰相反,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照顾有佳。甚至在那日打架时,戚若薇想要伤害自己,她也会挺身而出。
一想到这儿,见言浔明眸一弯,笑着说,“你真好。”
话一出口,烬杳微怔。顿了顿,见那张清冷淡漠的颜于月下挽起一抹浅浅的笑,冰山美人融化了。
……
翌日,校场。
穆解韫把言浔送来。
彼时,女公子正坐在观台上选马策。
“二姐姐!”言浔隔着老远就开始挥手叫人,蹦蹦跳跳的,开心的不得了。
一旁,穆解韫:“哼!你什么时候一见到我能有这么开心就好了?”
言浔:“嘁,那你等吧,下辈子。”
穆解韫:“……”
“你们来了。”听见声音,穆解轶置策于案。
穆解韫与言浔一道上了观台,对穆解轶道:“二姐,人送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老规矩。”
说话就要走。
结果被穆解轶给拦了,“要去哪儿?”
穆解韫有些急,“左晨阳邀我打马球。”
原来是急着去玩儿呀。
穆解轶闻言,一脸嫌弃的挥手,“去吧,去吧。”
“好嘞!晚上见。”穆解韫倒是麻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那人一走,言浔便转身对穆解轶道:“二姐姐,昨天我们回去的时候遇见魏王了。”
原本穆解轶正在案前选书,一听这话,手中动作一顿。
“他又羞辱老九了?”
撇撇嘴,言浔:“嗯。”
穆解轶叹了口气,又将书放了回去。
言浔踌躇半晌,小心翼翼的问,“皇后娘娘和穆解韫不住在宫里,就是因为那件事吗?”
侧目看向言浔,穆解轶抿了抿唇,她没回答。随后转身走下高台,女公子戎装艳艳,迎上日光后更显英姿飒爽。
“走,随我一同进山狩猎。”
穆解轶的突然相邀,弄得言浔一愣,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小人儿迟钝的说,“好,好啊。”
穆解轶不要随行侍候,二人骑马入山林。
待行至林深处,头顶枝桠交错,日光斑驳而下。
身下的卢马缓步前行,穆解轶忽然问,“想听听我们在南越时的故事吗?”
言浔闻言转目,认真的点头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