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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络子

我拿了把长梳,取下大夫人插在鬓中的点翠花簪,将发丝分成几股,从头顶慢慢往下梳,梳子接触到茂密发丝,发出簌簌的声音。

大夫人叹息道:“你呀。今天那样做,老太太回头想想,还是能看出端倪。看得出看不出不打紧,怕是老太太对你的一点喜爱,再不会有。”

大夫人的白发越来越多,有没有一根是为我白的呢?

“夫人,我不在乎老太太是否会喜爱我。因果斗胆说句不适宜的话,我自小没有娘亲,只能眼看着妹妹们有娘疼爱。夫人真心待我,疼我,如同娘亲一样对我好,我只认这个理。”

大夫人指尖颤了颤,随之翻过一页手里的佛经,话轻如烟却极有分量:“你不喜欢冲儿,不愿意嫁他为妇,对吗?”

“三少爷是人中龙凤,因果不敢抱有幻想。定远侯府嫡女那样出身名门的女子,才是三少爷门当户对的良配。”

“我当冲儿是株不开花的铁树,想不到你也是。编出自己跑上京投靠的谎话,又说自己门户不配,不敢幻想。你就是不喜欢他,你骗不了我!我虽不是冲儿生母,可养了他十几年,我们母子的感情,谁也撼动不了。”

大夫人笃定说罢,眼里烛火的倒影轻轻晃了晃:“冲儿有今天,是他从小咬牙豁命挣来的。他不是生性冷淡的人,不过是被陆碧匀伤得太深,一辈子好不了。我最大的心愿,是冲儿下半辈子过得安安稳稳。投生在谁肚子里都是天意,天意不尽如人意。若他真是我生的孩儿,该有多好。”

二夫人究竟对自己儿子做了什么?大夫人和二夫人之间为何敌对怨极?

我只知道,大夫人很珍惜与温冲的半路母子情,亲生之子莫如此。

即是大夫人珍惜的,哪怕一点点的碰撞,我也不愿意见到,“我认了,夫人您不必冒险,不是吗……。”

大夫人沉闷半响,终于透出一口气,合上佛经,唤我坐到炕上:“罢了,是老天可怜我,送了个女儿给我,还有什么好怨的。”

说罢,她将我搂进怀中,轻轻拍着我的手臂。

案上烛火平静地燃烧着,香炉中的细烟缓缓直上,一切是这样安定。

从大夫人的禅房出来,已听不见僧人们晚课诵经声。

此时万籁俱静,昂头望了望,夜穹上不见星月。

去小斋堂还水壶,经过鼓亭,亭上坐着一个人,是温冲。

他朝我看来,我立刻垂下头拐进小斋堂中,还过水壶出来时他还在亭上坐着。

我贴着墙面走,每一步如履薄冰,忽然听见亭上有响动,不由自主加快脚步,但始终不及他速度快。

“三脚猫的臭伎俩,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自然有人看得出,可是没人会去拆穿我。老太太不会、大夫人不会、二夫人更不会,既然没人拆穿,是真是假,是臭是香都无所谓。”

微弱的灯光里,好一会我才看清他眼里的微澜。

“其他的法子多得是。”

我打断他的话:“少爷高看我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温冲面色沉了下来。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还是别指望救兵了。

“我出身低微,配不上少爷,定远侯府的薛小姐——”

“我的婚事用不着你操心,苏小姐管好自己。”温冲冷呵道。继而拔下络子朝我怀中摔来,红络子坠在地上,摔碎了流苏上的玉珠。

当我拾起络子和碎裂的玉珠,他的人已经走远。

圆润的玉珠摔碎后棱角分明,掌心微微握着,能清楚感受到那刺人的锋利。

第二日,素秋要去粥棚帮忙,一早来我禅房中逼问如何应对难民身上的气味,非要我说出技巧。

哪有什么技巧,我可是闻过粪水,刷过粪桶的人,难民身上味道再难闻,也不会比粪桶刺激。

她准备了丝帕,说是春婵教的,思来想去又觉得绑帕子不妥。

我便教了她个法子,挑些花汁膏子抹在人中位置,素秋笑眯眯地揣着一整盒桂花膏离开。

到中午,温冲来禅院陪着大夫人用素斋,母子俩闲话家常,我静立在一旁。

素秋回来了,不知道是抹了多少桂花膏子,浑身香到刺鼻。

大夫人问了句,她笑着回答:“还是因果主意多,教了我一手,抹点桂花膏在人中,果真有效。春婵和碧玉抢着要抹,争来争去撒了半盒在我的裙子上。回来时撞见思云,说是三夫人送聘礼册子,我想着二少爷娶亲的册子要紧,先送来给夫人,再回去换身裙子。”

大夫人接过红册子,笑看我一眼:“属你鬼主意多。”

温冲静静坐着,夹了口菜放进嘴里,重重发出脆生生的咀嚼音,听得我又是一阵心虚。

送碗碟回来,温冲堵在廊头,二话不说伸手,轻轻笑了笑:“还我。”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笑,不由愣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什么?”

“络子。”

“少爷自己丢掉的络子,还要回去干嘛。”

温冲不悦道:“哪那么多废话,拿来。”

我饶过他走开,温冲居然追上来硬扯我腰上的红络,这条络子不是大夫人给他的那条,我佩戴多年,哪来经得起他这么大的手劲。

情急之下,喉咙里爆出一声怒吼:“温冲!你给我住手!”

他嗤笑一声松开手,一步步将我逼到墙角,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将我覆盖在阴影之下。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均匀的气息,不禁身子微微一颤。喉咙里咕嘟吞了声唾沫,口干舌燥。

温冲突然诡异一笑,手指抚上我的唇,指尖传来的寒凉如一条急湍的清流,流入我的骨髓里。

对上他带有讥讽与嘲笑的双眼,我的脑子嗡地一片空白。

心头突突直跳。

他呼吸变得粗重,唇齿间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温热,唇上冒出的青须皆印在我眼中。

我打落他的手,温冲轻挑眉稍,嘴角含笑,双手撑着墙面,把我囚困在他设下的一方牢笼之中。

“我娘的络子,你不配戴,休想拿回去。”

“呵。”

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双拳攥得紧绷绷的,不经脑子往他胸口一挥。

沉闷一声,手指上传来的疼痛让我不禁皱眉头,他却安然无事。

我可是用力挥去的,这人,是铜铸铁造的吗?!

“很疼?疼就对了,你活该。”温冲口吻如同教训不听话的小猫小狗。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逃!

我蹲下身往旁边一窜,从他手臂下逃出去。

温冲敏捷地反手来抓我,他可是在战场上撕杀过的人,近身我怎么可能胜过他,根本毫无胜算,只能慌得像小鸡一样乱逃窜。

没逃两步,被他挥来的掌风吓得心惊肉跳,在他的手搭上我肩膀的那一刻,朝那饱经风雪洗礼的手背咬下去。

明明用了狠劲,对面的人却一点不疼的样子。他一声不吭,阴森森看着我。

仿佛我才是做错的那一个,无礼的那一个,应该道歉的那一个。

“三哥。”

五少爷站在几步距离的廊下,一脸淡漠,声音略带沙哑。两手捂住六少爷的眼前,六少爷糯糯地说了句:“五哥,我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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