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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鹤子

大夫人习惯早起,我要伺候夫人更衣洗漱,自然起得更早。

银絮、心莲两人这几天忙着打扫百兰轩,擦洗各处,因此每日天未亮时我自己洗漱穿衣,准备到晓翠苑伺候大夫人,她们仍是在睡梦中。

连着下了两日雪,有一阵没一阵,我打着伞,手里提着灯笼走到百兰轩外。

天上飘着雪,刚架上的秋千架上覆了薄薄一层雪,红白互相映衬。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两只丹顶鹤正在墙边啄着素秋送来的两小麻袋草籽。

麻布袋被尖利的鹤喙啄破,里头的草籽涌了一地。

两只丹顶鹤引颈振翅,姿态高雅,黑白相间,一抹红顶,爪子在雪上踩出几排交错的可爱脚印。

沿着脚印望去,它们是从桥对面的九福居走过来的,竟知道这里有草籽可以吃。

我放下灯笼,静静看着雪地鹤影。

“你喜欢吗?”

这声音轻如柳絮因风而起,我抬眼望了望,檐上的温子羡旋身跃下,落地踩在雪花上,没有分毫声响……看来,一身扎实功夫不寻常。

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连夜奔波归来。虽是笑着,可是眼中带着点疲惫,靴上满是泥。

一袭祥云振鹤白衣的领口上带着点点猩红色,如含苞待放的梅花骨朵儿。

“你受伤了?”

他顺着我的目光往领口看,不自在地拢了拢披裘,想要掩盖住领口的猩红,微叹道:“这是别人的血。”

“什么人?”

“应死之人。”

他的语调像是变了一个人,平静却也波涛汹涌。说着走近两只鹤,抚了抚雪白的鹤颈。

而鹤向他俯首,纷纷用头上的红顶蹭着他的身躯,仿若是一幅应该被珍藏在玉宇琼楼里的名家手笔。

“我的话吓着你了?”他回过头,长睫覆雪,在漫天飞雪里看着我,眼里有浅浅的忧虑。

我一愣,随即沉声:“我的胆子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小。”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惊讶,一位风度翩翩、温润玉质的富家公子竟会沾染到他人的鲜血。

实难将那双白如玉雕的双手与杀人联想在一处。

想起那夜在镜船上,他一身夜行衣打扮。看来,温家的五少爷,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我提起放在雪地上的灯笼,用鞋将他走过的脚印一一抹去,洁白的雪面混了点泥沙,变回平整的样子,“少爷有雁过无痕的本事,还是别在百兰轩前留下脚印为好。”

“因果,你是在为我着想?”他立在风雪中,似一枝傲然玉梅。

我走上桥头,回顾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自然是为我自己着想,不过把话说得漂亮一些,免得少爷生气。”

他抚了抚眉头,无可奈何:“它们吃了你的草籽,下午我让人再给你送来几袋,不知你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有银子花。”

“哈哈哈哈。”

他满脸笑容,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草籽这等小事,少爷不用记在心上。姑且让我当一回高雅之士,以鹤为子,抚育一回。”

说罢,迎着风雪,我一步步走向晓翠苑。

自从温将军交出兵权后,温家喜事不断,先是温骁升吏部文选郎中,后是温冲任御前十二营卫。

温冲能在皇宫走动,御前伺候,大夫人很是欣慰,心情大好。

三夫人因儿子升官发财,眼瞅着家业两全,别提心头多美,说话的声量比往日都大几分。

月底是大夫人四十寿辰,三夫人奉老太太命来探口风,商量着怎么给大夫人过生日,因此日日到晓翠苑中闲话家常。

百兰轩前的秋千架好了,院后空留一块荒废花圃,我已要来茉莉、玫瑰的花种种下。

几场大雪后,春天会如期而至,入夏前茉莉、玫瑰开了花,茉莉可入茶,玫瑰还可泡茶制点心。大夫人大概会喜欢。

我呢,能嗅到清风送花香,满足一份私心。

这日,温将军与大夫人一同前去康亲王家中赴宴,素秋与王嬷嬷同行。

我落了单,浇完花圃的水,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去厨房提回午饭。

走到百兰轩的桥上,王氏叫住了我:“苏因果,你等等我!”

她身后跟着一个满脸老实相的丫鬟,正是严妈妈送来的人,名叫小橘,见我忙行礼,道了声“苏小姐”。

“二奶奶。”我福身道。

“今日起,那块石头不在,你喊我王令仪,我喊你苏因果,别喊什么爷爷奶奶。”说着她凑近提篮嗅了嗅,闻到里头饭菜的味道,道:“这是你的午饭还是晚饭?怎么是你自个去拿。”

“不过是顺路。”我笑着回答。银絮、心莲两个拨到百兰轩,说是伺候我,可我又不是温家正经主子。

二等的丫头若是在夫人院里,还有三四等小丫头可以使唤,恐怕连擦洗的活都不太常做。

论起来,伺候我是降职的苦事。

两人到百兰轩头几日勤快非常,嘘寒问暖,后来渐渐松懒起来。

我本来也不需要人伺候,她们能给百兰轩加加人气也就足够了。

“你看我得了什么宝贝东西。”王氏掀开丫鬟捧篓上的布,一手拿一个红地瓜,对我笑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你的院子最合适。天这么冷,我们边烤火边烤地瓜吃,怎么样。”

千想万想,没想到她说的宝贝东西居然是地瓜。

“怎么,你瞧不起廉价的食物?”王氏瞪大杏眼,正在发窘。

“当然不是,好吃的东西没有贵贱之分。”我摸出身上的打火石,笑道:“我已经有了个好去处,走。”

王令仪是爽快人,满口说着走,和我一起来到花圃后的小径处。

这里荒着一座小凉亭,还有几座粗制的假山,正好挡风,底下的凹就是为烤地瓜而存在的。

做秋千的废木还留着,随手抱了一些来,架好立刻生火烤上。

小橘在花圃外把风,这里只有我和她两人。篮中的饭菜我吃了一些垫肚子,可是难敌烤地瓜的香味诱惑。

地瓜的皮已烤得焦黑,破口处绽出微微的金黄色,弥漫着全是那股地瓜香甜味。

王令仪托腮望着火苗叹息:“谁能想到我堂堂千金大小姐,吃个烤地瓜还要躲躲藏藏。

我不禁笑出声:“适度伪装很有必要。”

王令仪轻笑:“你是头一个这么合我脾性的人,我认你是知己。”

我拿木棍从火架上拨下一个烤熟的地瓜,吹了吹滚烫的外皮,拿在手上轻轻一掰,轻松一分为二,地瓜香甜软糯的热气升腾,右手往她面前递:“我也一样。来,干了这个地瓜!”

王令仪接过地瓜,豪爽道:“干了!”

和她相处时,我觉得很自在,认识时日虽短,却像旧相识。

雪日烤火,火很热,地瓜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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