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十二万营

王授睡醒的时候, 还以自己死了。

毕竟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以前只要睡着了，好像总做梦。

梦见小时候国破家亡时的惶恐，在s国因黄皮肤被人欺凌的愤怒和无奈，成绩最优异, 是最受老师喜欢的同胞死在家时的恨意。

但这一次没有。

王授深深吐出一口, 慢慢睁开了眼。

空弥漫着饺子香味。

是快下好的那种, 还有醋味。

他听到旁边宋『药』正在跟赵晓东嘀嘀咕咕：

“我要不要叫醒师公呀？”

“是爸爸说师公总是睡不好觉，他现在睡得这么香, 要不我还是让他继续睡会吧？”

“饺子要下好了呀, 师公刚刚不是说饿了吗？”

俩孩子最后决定用剪刀石布的方式来确定要不要叫醒王授。

王授扭看过去。

他立刻心虚的把手背到后面。

宋『药』讨好的朝他一笑：“师公，饺子要熟啦！”

王授慢慢坐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真是舒服。

身体里一直压抑着的沉疴好像都消退了。

见他神情怔怔的，宋『药』好奇：

“师公？你做梦了吗？”

王授愣了一秒才回答：“没有, 我睡得很香, 没有做梦。”

宋『药』松了口，拍拍小胸脯。

小孩超级担心的说：

“爸爸说师公你总是做噩梦, 还会被噩梦吓醒呢。”

是啊。

王授的确是这样的。

很久没有感受过一个没有噩梦的安眠了。

之前只要是睡觉, 他每天晚上都梦见不同的场景。

最经常梦到的，就是那个对他最友好的老师约翰赤红着眼, 朝一群嘻嘻哈哈的人嘶吼：

“他只是和我不同皮肤已，他是人！你什么要这么残忍！他只是个学生！！他才二十岁！他只是个学生啊！！”

到现在, 王授都清楚记得约翰老师悲痛又无助的眼神。

那个眼神渐渐变了，变成了面前小孩好奇澄净的视线。

宋『药』正在问：“师公，你要不要看医生呀？我『奶』『奶』说睡觉睡不好的话，以看医生的。”

王授摇摇：“这种医生看不好的。”

这是心病，怎么看的好。

宋『药』很帮他，于是自告奋勇：

“师公, 你一般都做什么噩梦？要不这样，你醒了之后好好的一下怎么打败噩梦里的人！这样你下次做梦打败它，这就不是噩梦啦！”

是的，小孩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虽是他自以的。

以前大树村流传过山上有狼的故事，这些狼会吃掉不听话的，白天玩火的小孩子。

宋『药』有时候就会梦到狼在他的梦里追他跑。

这是梦，就连005都帮不了他。

除非005叫醒他。

但是显，比被叫醒，宋『药』宁愿做噩梦。

后来他就缠着爸爸给他做了个弹弓，在保证不拿弹弓打人后，小孩得到了弹弓的使用权。

之后他再做梦，就是狼在前面跑，他在后面拿着弹弓追了。

噩梦一下转变成了热血梦。

宋『药』小朋友觉得师公以用一下这招。

他得意洋洋，信誓旦旦：

“如果师公害怕打不过的话，我和赵晓东正在做一个好玩的东西，以借给你去打噩梦哦！”

王授摇摇：“我只是梦见了我在s国的老师。”

宋『药』震惊：“难师公你梦见被老师罚站了吗！”

赵晓东提出一个更怕的：“还是被打手心了吗！”

王授：“……不是，我的老师不打人手心，不罚学生站。”

俩孩子立刻羡慕不已。

“真好，要是我的老师这样就好了。”

宋『药』：“那师公，你的老师又不罚你，什么他会是噩梦呀？”

王授一愣，竟有点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跟约翰老师的相处大部分时间都是愉快的。

虽s国很多人看不黄皮肤，对他抱有敌意，但是约翰老师从来没有因肤『色』不同不公平对待自己的学生。

相反，因来自洲的学生经常被欺凌，他还会刻意多关照一些。

他最喜欢的学生是州人。

那个学生智商很高，『性』格很纯粹，他总是很忙碌，很沉浸学习，所以王授其实和他不熟。

但是他记得那是个彻彻底底的天才，还没毕业，就已经崭『露』角，哪怕不熟悉，同州人，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之自豪。

约翰老师很高兴，他认只要这个学生成长下去，甚至会推动世界科技进步。

后就没有后了。

那名年轻的天才去世后，约翰老师一度病的很重。

后来他病的很重，他这群学生去探望他。

约翰老师留下了他个，对淡水说：

“转专业吧，不要再留在这个专业了，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了。”

后来，淡水和天玉相继转了专业。

约翰老师病好后，放弃了他的研究，离开学校回了家乡，说是要开个小农场。

其实，与约翰老师的相处，该是很美好的回忆才对。

在异国他乡里，有这样一位老师一直庇护着他，哪怕他离开学校，都不忘记他准备好后路。

王授突放松的笑了：“是啊，什么会是噩梦呢。”

“明明我的老师是那么好的人。”

宋『药』和赵晓东支棱耳朵，立刻表示：

“我的老师很好的！”

难得的，王授了谈兴。

他跟两个孩子说了他的朋友，他的求学生涯，他的约翰老师，还有那个很聪明，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年轻天才。

说完了。

王授『摸』了『摸』宋『药』的小脑袋。

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是洲，这两个优秀的孩子会好好长大的。

看在他是师公的份上，一直致力于长高的宋『药』没有躲开。

“师公，所以什么是噩梦呀？”

王授第一次很认真的了。

“许是因，发现我很无用吧。”

他又忍不住仰看天：

“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不够优秀的人。”

正端着饺子出来的宋爸震惊：“老师，您都这么厉害了，还不够优秀吗？！”

再次被打断悲伤状态的王授没好看他一眼：

“跟你比我当是很优秀了。”

但是跟自己的好友，还有那位天才相比，他就不太行了。

所以在眼睁睁看着他一一离开后，王授就总是忍不住冒出一个念：

什么留下的会是我呢？

当初国破家亡的时候，堂哥比他优秀，他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到了国外，那个年轻天才比他优秀，他早早去世。

还有他的妻子，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却因病早逝。

还有他的好友……哦不对，好友还没死。

但是被迫转了专业，现在每天就在大使馆里面应对s国那群人。

虽对方一直表示他还算适应，但王授觉得让他每天低声下忍吞声，那和死了差不多了。

唯一好端端的王授就有点怀疑人生。

他完全不知，他被留下的意义是什么。

每天坐在这里，着一群笨蛋学生，时不时还有笨蛋商人过来烦人，后每天腾出十六个小时来哀伤过去吗？

唯一做的事，只有缅怀妻子和好友……又忘了，好友还没死。

总之，王授表示：

“有的时候，我会找不到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像是我这样的人……好香。”

宋爸把一碗饺子递给他：

“醋在桌子上，老师您自己蘸啊。”

王授就端着一碗饺子去蘸了醋，吃下去一个之后才继续说：

“像是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我连一点贡献都做不了。”

宋『药』和赵晓东接到了宋爸递过来的一人一碗饺子。

俩小孩一边吹冷它，一边震惊脸。

“哇！师公！没有贡献就要死掉吗！”

宋『药』好惊恐：“完蛋了，我的同学要死掉好多了！”

赵晓东跟着一脸惊恐：“幺儿，我不会死掉吧？”

宋『药』：“不会的，原江哥哥说我是有贡献的，且我每天那么乖那么听话，有在家里贡献呀。”

他低去数：“县长说了我的扇钟养活了好多人的，星河县离不开我，不是我吹牛哦，县长说的。”

王授：“……不是你的那样，这句话的意是……诶呀，总之不是你的那个样子！”

他一直都是一个容易悲春伤秋的人。

七十年了。

这还是第二回，感受到悲伤都悲伤不来的神奇境况。

第一回是因宋爸。

王授默默吃下一片饺子：嗯，好吃。

大家凑在一吃饺子吃到饱之后，王授已经完全忘记他之前在什么了。

听着宋『药』和赵晓东又凑在一对着那本书叽叽咕咕后，他努力睁大眼让自己不要困。

过了几秒实在是撑不住了，王授只主动出击：

“你还没逛过周围吧，我带你去逛逛？”

俩孩子其实已经学的有点累了，听了这话瞬间高兴来，亮晶晶着眼期待脸看过去：

“好呀好呀！”

宋『药』开心的不得了。

毕竟师公是本地人嘛，一定带他去最好玩地方的。

十分钟后

四个人站在十字路口静默。

过了几秒，宋『药』懵着脸去看王授：

“师公？你『迷』路了吗？”

王授立刻：“没有，怎么会呢，我都在这住几十年了。”

又过了十几秒，他还是没动。

赵晓东挠挠：“师公，你什么不往前走呀？”

王授：“……我累了，歇歇。”

宋『药』不解：“是我没走多久呀。”

王授嘴硬：“年纪大了，比不得你这些年轻人。”

还是原江很靠谱的表示：

“要不我原路回去？我记得回去的路。”

王授很坚决：“不用，我知怎么走。”

他站在原地了几秒，视线瞥到前面的医院，眼睛一亮：

“你不是建议我来看看什么总做噩梦吗？我就说我一去医院看看。”

在场唯二的大人原江很好的get到了王授的意：

所以他不是『迷』路了，是专门冲着医院来的。

虽他不信，但反正在哪里逛不是逛，只要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原江并不打算参与太多。

所以他四个很顺当的就进了医院。

王授的很好。

医院怎么会治做噩梦，这玩意是心病，又不是疾病。

所以医院这边一定会告诉他治不了，他就很顺理成章的带着孩子回家去，很好的掩饰了他在生活了几十年城市『迷』路的行。

结果医生一听，表示：“行，大致清楚了，做个检查吧。”

王授：“？”

不是吧，噩梦都查？

他半信半疑的在俩孩子鼓励的视线下做了一下检查。

医生还真查出一点东西了。

“您有心脏病您不知吗？”

王授震惊：“不知啊，我心脏没疼过。”

医生：“平时没有经常喘不上来，胸闷短吗？”

王授：……那不是因哭的太难受憋憋的吗？

医生：“还有心脏刺疼，像是针扎一样。”

王授：……那不是因念亡妻心如刀绞吗？

医生：“有时候还会伴随心慌，心悸。”

王授：……那不是感念自身感念出来的吗？

他震惊的发现，医生说的这些症状他居全都有。

且还都发作挺频繁的。

医生表示：“心脏病人做噩梦是很常见的，您这个倒不是很严重，再加上您年纪大了，所以咱还是以调理主。”

“这样，您记一下发作的频率，发作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样子，下次再来的时候给我看看。”

乐城虽是个大城市，但是心脏手术那还是不做就尽量不做的。

尤其是这么大年纪的，那就更不冒险。

最后王授是一脸懵『逼』提着『药』回去的。

宋『药』还在旁边一个劲的庆幸：

“还好师公您着来看病，我『奶』『奶』说心脏病是很吓人的。”

其实只是单纯因『迷』路了又要面子不承认才来医院的王授：“……”

他干咳一声：“其实噩梦不一定是因心脏病，医生同志说了，只是有一定是心脏病造成的。”

谁到做噩梦会是因心脏病啊。

宋『药』点表示赞同，再次拍小胸脯：

“没关系的师公，我有经验，等我做的玩具好了就送给你，到时候师公你睡觉拿着它，就不会害怕噩梦了。”

赵晓东跟着拍胸脯：“对，我的玩具做好了送给你！”

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原江：……不会是送类似那只大黑耗子的玩具吧。

不是他瞎猜。

实在是俩孩子的玩具模样……不是蜘蛛就是蛇，且一个个还奇形怪状的。

抱着它睡觉……噩梦程度不会加强吧。

王授自是不到孩子的玩具会是这种东西的。

小男孩的玩具嘛，无非就是陀螺，弹珠，厉害点还是木制枪。

他接受了孩子的好意，决定到时候无论是什么玩具，都会放在枕边。

就算对噩梦没效果，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嘛。

他回了王授住宅，宋爸正抓耳挠腮的写作业，见他拎着袋子回来，还惊讶：

“你买了东西吗？是什么啊？”

宋『药』抢答：“是『药』！”

他拍拍自己：“宋『药』的『药』！”

宋爸：？？？

出去逛街买一袋子『药』回来？？

当晚，王授送走宋爸他后，默默躺在床上入睡。

后，他又半夜惊醒了。

点上灯，他站在书桌前，钢笔吸墨，慢慢在纸上写下流畅雅致字迹：

【深夜，念亡妻，心如刀绞，往事种种……】

写着写着，他突一顿。

等等……

王授回看了一眼床边放着的『药』。

沉默了一会。

他慢慢走过去打开一瓶『药』含住，慢慢坐着，等那股疼劲下去了，才心虚的把之前写的《今日份念亡妻小作文》小心放好。

后重新拿了一张纸：

【夜点，惊悸，心脏微微刺疼，像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