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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这韩姓郎中官微言轻,哪怕

这韩姓郎中官微言轻,哪怕在项羽身边随侍已有年余,却并不得重视。

他虽凭那一眼之缘,品出这携投名状来的壮士似有几分不凡之处,但毕竟不知根底。

自不会直愣愣地把人朝项将军处领——尤其近几日来对方正因入关之事焦躁易怒,易触霉头。

于是略婉转些,朝着范增所在的军帐行去。

尽管独自置身于陌生的楚营之中,吕布却始终是泰然自若,心态轻松。

他所想的,不外乎是这营里人归多,瞧着却没一个抵他能打的。

哪怕一言不合,要想强行突破离开,于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吕布有心与这韩郎中聊上几句,不料对方不仅面上木然淡漠,接话时还惜字如金,却叫他想起高伏义那个闷嘴葫芦了。

“到了。”

韩郎中喃喃一句,若非吕布耳力过人,根本听不到他这句自语。

他昂然站定,扬声道:“还请通报一声,今有壮士来投,携投名状,求见亚父。”

亚父?范增?

吕布瞬间回过神来,不过他也不挑,项羽见不着的话,只要见着范增也应能达成目的。

孰料那兵士听闻他们来意,当即回道:“亚父此时不在帐中,你们迟些再来罢。”

这确非推诿敷衍之词:午时刚过,范增便急匆匆地出了帐去,带了亲随二人,不曾知会任何人要往何处去。

这么不巧?

韩郎中颇感意外,蹙了蹙眉,略为难地看了吕布一眼。

若吕布当初精读了史书、而非囫囵吞枣的话,便能推测出此时范增是寻项庄去了,所谋的,自是要在宴中设局行刺刘邦。

他这会儿只感叹运气不好,倒不难猜出这郎中在踌躇什么,便抢在他开口打发走自己前,将背上包袱取下,放在右手掌上,爽快道:“不瞒郎中,某现下确是身无长物,这份投名状子,于旁人眼里多是一文不值。”

他微微点头,以眼神示意皱着眉头的韩郎中,将掌心覆在那包袱之上试试。

韩郎中虽是将信将疑,却毫不犹豫顺着他的话将手放了上去,结果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投军已有两年许,亲手杀敌不在少数。哪怕隔了几层布料,也不难感觉出掌心传来的触感,是独属于人的五官轮廓。

——这是一颗人头。

吕布一双虎眸一直紧盯着他的面『色』,在捕捉到那细微的变化后,微微眯起,扬唇补充道:“但在项将军眼中,或能抵万金。”

韩郎中默然。

“劳烦郎中带路了。”

吕布不假思索地再次开口道。

他的这份自信,绝非出自盲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来的。

他之所以惦记上嬴子婴的人头,便是因为想到了项氏一族与秦间的血海深仇:先有楚国先君怀王受欺诈死于秦,再有负刍受俘后遭幽闭至死,再往近些年看,不论是项羽的祖父项燕,还是叔父项梁,皆是死于对秦的战役中。

只要项羽不是个吃斋念经的修佛『性』子,那必然是对秦王血脉怀有不世之仇——将心比心,他且对断了自己舍下脸面所求的最后那条生路的刘备恨之入骨,何况是这份累祖复年的罪孽?

韩郎中微微点头,便不再多问,干脆地转了身,当真朝着项羽所在的军帐走去。

若此人只是无知狂妄,项将军多半不会让他活着出来,自将付出惨重代价。

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好言难劝要死鬼,充其量被余怒殃及,之后吃些训斥。

——若此人真有成算,将他领到项将军跟前,便更无错了。

而在他眼中,单是这份敢直接求见盛怒中项将军的勇气,已当得起‘可嘉’二字。

范增的军帐距项羽的并不远,在沉默中,二人很快来到帐前。

韩郎中这回亲自入内通报,进去前是面无表情,出来时仍是面无表情,只冲吕布轻轻点头:“进去罢。”

吕布大大方方地颔首,正要入内,忽想起一直未问对方名姓。

一会儿倘若顺利的话,保不准要一道共事好一阵子,于是顺口问道:“多谢郎中,不知某可否请教郎中名姓?”

韩郎中显然也想到日后许是同僚这点,尽力在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下为项将军之执戟郎中,韩信也。”

话音刚落,他已颔首一礼,先行转身离去。

——殊不知吕布先是双目呆滞,后微微张大了嘴,惊异万分,差点没爆出句‘他娘的’。

他如何猜得到,这顶着一脸灰扑扑的倒霉丧气的闷葫芦,竟就是史书里大书特书的无双国士!

不愧是西楚霸王帐下,卧虎藏龙,随随便便都能撞着个了不得的人物。

吕布砸了咂舌。

他好歹曾做过一势之主的狠人:上至太师前秦王、下至兵将都由他亲手斩过,这会儿更是惦记着取那汉高祖刘邦的脑袋。因而在始料未及所带来的惊诧过后,他很快便回了神。

大步流星入帐时,却还忍不住想起自己一介布衣,纵有一身高强武艺,却需靠舍下颜面、认了俩义父才得以出人头地的艰难往事。

换在项羽这,则是名臣名将主动送上门来。

——如此强烈对比,不免心酸。

帐中灯火亮堂,静坐一人,手中持樽。

樽半满,水『液』微微摇曳,似在沉『吟』什么。

此人其身高至少在九尺开外,端正坐着,也高得醒目。他未着战甲,而是一身黑『色』锦袍,中衣亦为黑『色』,上以金线绣展翅大鹏。腰扎犀牛宝带,配金勾玉内嵌八宝,足踏乌云豹虎头战靴,鱼皮鞘藏龙渊剑。

即便人静静坐着,未发一言,一身利落装束也丝毫不掩他那宽肩蜂腰、板肋虬筋。

——好威武的大丈夫!

楚营中能有如此形容气质、摄人威仪者,非那位史书上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莫属。

吕布一边徐徐走近,一边将目光缓缓上移几寸。

项羽的面皮被经年日晒得似麦『色』,被烛光照得透亮。细看面皮几眼,最惹人注目的不是饱满前额、或是锐利眉峰,亦非那英挺的鹰钩鼻、冷抿薄唇,而是那双神异的乌『色』重瞳。

尽管是生平头回见‘重瞳子’是何模样,于男子外貌并不甚在意的吕布也只看了一眼,就淡定移开了目光。

他不通以华词相褒,在看清项羽样貌后,唯一的感叹便是:此人不仅生得高壮,模样也怪俊的。

——想当年,他也不逊。

吕布心生骄傲,不由自主地将胸膛更往前挺了挺。

不过最让他意动的,还属项羽在帐中召见一名自称来投的生人时、竟连护卫都不留一名这点。

如此行事,显然是对自身武艺极具信心,丝毫不惧他包藏祸心,有意行刺。

吕布唇角傲然上扬。

——哈,想老子当年,不也是如此潇洒?

见从他走到中间的这一小段路程,一直近乎无礼地端详自己,项羽竟也未动怒,只坦坦『荡』『荡』,任他端详。

他自幼便心气高,要学那万人敌的本事,长成后也是武艺极高,军中无人可与他比肩者,哪怕是最得他青眼的龙且、英布与钟离眛,也全然算不上他的对手。

然而他从来是惜帅才,爱将士的。

吕布瞧着年纪轻轻,却器宇轩昂,丰神俊朗,举手抬足间都明显是个颇有本事的练家子,当即得了他的欣赏。

吕布俯身行礼,自报姓名后,越看越满意的项羽已基本定了留用之心。

布衣无字,王侯无字,有字者,多为士人。

旧战国王公贵族中吕姓不多,但也不算稀少,只不知是哪家的了。

他微微颔首,示意吕布坐下,旋即客气问道:“壮士为何而来?”

他嗓音偏低沉,厚重有力,直贯入耳。

“在下与那汉营刘邦有不共戴天之仇,”吕布忍住想那无端发痒的掏耳朵的冲动,坐下之后,不卑不亢地来了个开门见山:“然仅凭在下孤身一人,难以报仇雪恨,因此愿为项将军鞍前马后,效死力尔,特奉上投名状一份,还望在军中求个一官半职。”最好是个能当前锋斩刘邦的要职。

吕布内心的补充,项羽自是无从得知的。

他不说与刘邦结下仇怨的具体缘由,项羽便也不问,只轻轻点头,表示知晓,便将目光挪到了被吕布随意放在身前案上的布包上:“打开罢。”

“喏。”

吕布应着,一脸严肃地扯了扯包袱顶上的绳结。

……未能解开。

帐中二人,显然都没预料到会出这种情况。

项羽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到了吕布面上。

吕布面不改『色』,稍加了两分力,再扯了一扯:然而大约是因结一开始就是胡『乱』打的,两回好似都扯反了方向,不仅没解开,反倒更紧了。

——他妈了个巴子!

吕布心里暗骂这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破包袱,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在再次动手时,使出了六分力。

“刺啦”一声,那很是粗糙结实的布料瞬间被他以蛮力撕开,且因用力过猛,嬴子婴那颗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的头颅还直接弹落了一小段,就要坠地。

得亏吕布眼疾手快,未叫它滚落地面,而是靴尖直接一勾一挑,似勾蹴鞠一般,立马就重新回到了手里。

得亏天不算热,闷了这几天没咋臭,只气味也的确不可能好闻便是了。

吕布一本正经道:“请项将军过目。”

到底是初次收到人头做投名状,项羽忍住将这腥臭物一脚踹开的冲动,缓慢地眨了下微跳的眼皮,毫无表情地定睛看去。

——只是项氏虽与秦有宿世之仇,他却不曾亲眼见过嬴子婴,自是认不出来这死不瞑目的倒霉鬼的身份的。

吕布自是从这份沉默中察觉出几分意思来,当即从怀里取出那块为保险起见而取的金制令牌,双手奉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此乃嬴子婴之首级。”

项羽呼气一顿。

他目光凝滞于金牌上片刻,语气喜怒难辨:“嬴子婴?”

吕布肃容颔首:“天上地下,仅此一颗。”

除非嬴子婴比被缢死后回到三百年多年前的他还牛气,能长出第二颗来。

然而接下来项羽的反应,却不知为何,叫他全然吃不准。

项羽盯着令牌沉思一阵,又将那颗人头仔细看了几眼,面上神情似有些微妙的难以置信,又有着心神不属的疑『惑』……

沉『吟』许久后,项羽似是才意识到吕布仍在一旁耐心等候,于是道:“壮士远道来投,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已然疲敝,不若先沐浴稍歇。”

吕布本身就没指望当场就能得封个什么,况且同是做过主公的,他清楚通常在这封前越是慎重,结果往往就能如人之意。

遂爽快应下,由人领着出了军帐。

吕布人刚走,项羽面『色』倏然一沉,眼底更是翻涌着滔天怒火,扬声道:“去人,速请亚父与……”叔父这二个字分明已到了喉头,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硬是截住了“来此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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