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权佞24:沉得住气的年轻人
裕州西南有一深谷、三面皆是峭壁, 只有西侧一峡道可供入内,是昔年晋萧二国之间那场邝沩之战旧址,是个杀人越货……不、搞伏击埋宝藏的好地方。
不管来多少人, 只要进去了,就算是只有数十人堵入口都能把人堵死。
也就是说, 只要将人引进谷内, 之后的事儿就简单。
楚路这边的任务结束得简单迅速,接下来就看严介究竟能引得敬宁王手下多少人过来了。依他对这位旧日下属的解,想必是不会让他失望。
……
楚路这会儿正在附近镇上的一个茶馆, 喝茶倒是其次,主要是听听这几日放出去的“有一伙盗匪在附近游『荡』”的传言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再视情况决定, 究竟是添一把火, 还是将这流言压一压,最好维持在既能引起人注意、又不至于有恐慌的地步。
……
他选的这茶馆地段不错, 生意也好,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口技更是一绝,就算是街角的贩夫走卒也愿意花上一两文钱在外面的茶棚里歇个脚,里面也常有些襦衫的年轻人,应当是读书人、家境却不怎么好, 衣裳洗得发白泛旧,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抬袖间还『露』出里面带补丁的内衬,但一旁的友人也会体贴地装作没看见。
虽是衣衫破旧,但是他们眼中却都有一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明亮意气,让人看便觉朝气蓬勃、倍觉期待,这可比么锦衣华服、金银玉佩让人欢喜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偶尔因为少年人抑不住的活泼『性』子闹出一点动静,也能叫人一笑以待, 更何况这群年轻人也确实修养到家、没做过么搅扰他人的事儿。
遇见的次数多,楚路也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容易便想起这附近是个么地方,连带着看这些年轻人的目光都柔和许多。
这心情大抵是某年春日种下一粒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多少年后故地重游,却发现这颗种非但早已发芽抽条、还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苗,意外的惊喜、也有欣慰。
……
春日转夏,天气冷一天热一天,稍不注意便会受寒。
这日台上的说书先生就换了一人,掌柜显然知道自家茶馆的招牌是什么,在旁赔笑解释说:“孙先生前儿不慎受了寒,嗓哑得说不出字儿来,实是不好来了。”
冲着孙先生名头来的大都是熟客,也不会因为这事儿闹起来,甚至一时多有关切。
于是,不多一会儿,掌柜的便手里捏着蛋怀里抱着鸡、左手小指屈起勾着一梭鱼、胳肢窝里还夹着点儿大葱青菜。他动作艰难地点头哈腰地道谢,又保证说,“一定帮您把东西送到喽——”
那几个襦衫的年轻人显然并不是本地人,没地方抱鸡也没地方掏蛋。但几个人在一块拼拼凑凑,倒也凑出一小袋铜板来,有个青年被伴指派着的跑过去,想要把这铜板塞给掌柜。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这掌柜一身都挂东西,手都不敢抬一下,只能拼命的晃脑袋、一边摇还一边往后退,“您们日后可是要做青天大爷的,能在咱茶馆歇歇脚都是光耀事儿,哪能收您的东西?倘若我真收了,回头孙先生回来了,得埋怨我……”
能开个迎来送往茶馆的人自然得嘴皮子利落,掌柜的几句话就把青年堵得哑口无言。
青年不太适应这客套,但是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您收着吧,我们平日里吃住都在书院里,也没有么别的花用……素日里孙先生给我们颇多指点,有言‘片言之赐,皆事师也’*,既是师长病重,我等不能躬亲于前已是惭愧,若连心意都无,那岂非是彘犬之流?”
掌柜纵然舌灿莲花,却也未曾这么文绉绉地跟人争辩过,一时也是哑然,孰料还不等他再说什么,青年竟直接伸手把那钱袋塞进他的袖中,便转身就跑,七拐八绕的绕过人群,就回到自个儿刚才的座位上。
掌柜这一身东西也不方便追,又有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人直接把路堵了。
他一时又是气又是笑,冲从那一桌往这儿探头的年轻人瞪了瞪眼,但到底还是收下。
那一桌年轻人也是嘿嘿地笑,英雄似的拥簇回来的青年。
青年也梗脖扬了扬下巴,无不得意道:“这叫‘君不器’。”
旁边“哧”地笑出声,又有人起身压他肩坐下:“若是夫知道你这般歪解,恐怕十顿手板不止,必定要你长长记『性』。”
……
…………
这少年的活泼意气实在叫人心生柔和,就连楚路在二楼雅间里看见,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待台下稍微静静,那位据说被掌柜走了十里路、才终于从邻城里请来的说书先生终于一敲板,开口了,“今日、我就给大家伙儿讲讲——‘大将军怒斥『奸』贼’。”
楚路拿着茶盏的手一滞,杯中波纹『荡』漾一下,被主人轻缓地放在桌上。
楚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
说书之人未免惹祸上身,多不会说那等本朝之事。便是说,也要么以前朝代之,要么随便道个上古之时,至于个中主角名字更不会实指。
但是楚路听着个开头,有位“陆”姓的大贪官『奸』佞在朝中只手遮天、搅动风雨,就知道大抵没错。大衍的士人之间多互称表字,直呼其名的,若非是长辈便是意在蔑视。
时空局为了增加员工的融入感,会让员工选一代号,在一般非特殊的任务中大多以此为名,虽然楚路觉得这个法到底能不能增加融入感实在有待商榷,但是也遵守规定,选的代号便是他自己的名字——“路”。
故,霍丞相亦是单名一个“路”字。
只是他先前在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加冠取表字之后也甚少有人直呼其名。
倒是“霍路”死了之后的现在,叫的人反而多起来了。
若是直用“路”字,也未免指代太过,“路”谐音同“陆”,那些大骂霍佞的别管是话本子还是说书人,都通称一句“陆大人”。楚路寻『摸』着,兴许过不几年,这个“陆大人”就要成“『奸』佞”的代名词。
倒是没想到他在这个世界所作所为,没臭了“霍”姓的名声,反倒是让“陆家”遭了无妄之灾。
楚路在心里默默句歉,寻思以后要碰上姓“陆”的人,一定要得对对方好一点。
要说楚路对这些拐弯抹角骂他的本子和说书故事有么特别的想法,那倒也不至于。
早先他脱离这个世界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么名声。这次回来之后,一路上所见所闻更是确证。
毕竟是他刻意为之,若说“恼怒”那还真是谈不上,要是硬说的,顶多是有点好奇。
他已经听说过“头生八目、躯带六臂”、最后结局是“被真龙削首、目升为星、躯降为柱”的神仙志异的版本了,再等闲的内容估计也震惊不到他。
这会儿,旁边既有打牙解闲的瓜儿,又有止渴润嗓的茶水,楚路摩挲了两下被他放下的茶杯,一时也不急着走,饶有兴致地听起那位被重金聘来先生的故事。
虽说楚路觉得一般的内容已经震惊不到他,但是这位被重金聘来的先生确实不寻常。听着那先生说了一段之后,楚路还是忍不住略微挑一下眉。
倒不是这故事里的内容太离谱,恰恰相反,他讲的内容里其实有三四分为真。
这可不是“区区三四”的程度,要知道在这交通不便、信息传递手段非常有限的时代,朝堂之事于民间百姓言,那真是天边的神仙打架,他们或许会被波及,但是要是知道神仙是为么打……那基本不可能。
楚路这一路听来的故事里头,有“一分”为真便不错。
就比如说那个“八眼儿六胳膊、最后被真龙斩首”的故事,这里头也就是“斩首”那点是真的。其余种种流传说法,虽然听起来更贴近实际一些,但就其真实程度,也跟那不靠谱的神故事差不多少。
所以这三四分真……
楚路琢磨、兴许是有哪位曾经僚私底下搞点副业。
还别说,不愧是考过科考的,这位僚还真有两把刷子,要是不代入自个儿,听得还挺解气。
楚路之所以猜是哪位僚,是因为里面种种影『射』用得实在不少,茶馆里歇脚的贩夫走卒对此没什么敏感度,但是那几个襦衫年轻人显然听出来什么。看他们突然沉下来的凝重表情就知道,他们对说书先生口中的内容确实有些想法,估『摸』着也猜到这位里面的“将军”和“陆大人”究竟是指么人。
那上首的先生正说到将军怒斥陆大人罪责、圣上处以当庭杖责之刑,又惟妙惟肖地仿几句『奸』佞哀叫哭求之语,引得茶馆诸人哈哈大笑、又有人抚掌高声叫好。
楚路:“……”
他抬手碰了碰鼻,觉得这场景实是有些微妙。
稍稍垂眸,却见先前注意到的那几个襦衫年轻人却没么反应,还是在原地好好坐。
他由不得感慨了一下年轻人还真是沉得住气,他们既然知晓内情,这会儿听闻『奸』佞得到惩处该更高兴才是,仍是端坐不改先前之姿,镇定沉、想必之后必然也有一番造化。
楚路心中刚这么夸完,却见其中一人霍然起身,正是方才去给掌柜的塞钱袋的那位。
“嘭——”
被青年起身带倒的椅发出一声巨响。
茶馆中原本热闹的气氛霎时一滞,叫好声中断.
疑『惑』、不解、皱眉警惕,一时间各『色』目光都落到起身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