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nbsp; 她会永远地爱我。

阿诺做了一梦。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 坐在一冰凉的台子上，头顶映唯一的一束光，心下的温度很冷，材质像是一种诡异的冰。冰块不会融化, 从指漫进来, 整条胳膊都跟冻得麻木。

四周的黑暗没有边界。穿破损的衣服坐在冰台上, 觉察到自己的体热乎乎的——是一种冷到极致的滚热，的血『液』明明在缓慢流淌, 可每一滴都在隐约地沸腾。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 银白的鳞片爬上的小腿，从脚踝的骨骼线条向上延伸，铺展在白皙的肌肤上, 像是某种怪物从体内醒过来, 蚕食、吞吃。

阿诺盯眼前蔓延的银白蛇鳞，莫名地想到：或许, 我也在蚕食对方, 我也在用人类的血『液』困缚住魔物与恶兽的野『性』，比起作为祭品融入这具躯的它们, 我的处境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能够在天使计划中存活过半的人心态都很好。阿诺望蛇鳞舒展而开, 望这双就不够有力量的腿变成熟悉的尾巴，带来熟悉的疼痛。这条银白的尾美丽无比，细密的鳞片整齐排列，光泽漂亮得如同宝物, 它融合魔物毕生的妖冶野『性』，也充斥青涩跟稚嫩……蛇尾抵御异变的阵痛，尾尖慢慢地缩紧, 盘在一起。

阿诺坐在冰台上没有动，不知自己能去哪里。四周的黑暗就像是一昂贵的饰品盒，把当成最为值得珍藏的东西囚禁在了盒子里。少年的腰上散落细碎的鳞片，向下演变成一条蛇的尾巴，有薄薄的分叉舌，时而竖瞳的眼睛，薄薄的、『逼』近透明的尖尖指甲，还有充盈毒素的小尖牙。

后背优美的骨骼凹陷处泛热和微痒，藏匿在体里的羽翼挣扎想要冒出自己的痕迹。但阿诺不愿『露』出羽翼——异变的体失去『药』剂控制，滚烫的超过了能够承载的温度、也超过了能忍受的痛苦。

这种异变的、从结构上摧毁自己的疼痛，让上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让失去控制的体内香气愈发地肆无忌惮……阿诺的眼眸过于湿润，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红宝石，透一股习惯忍受的轻微茫。

这应该是噩梦吧，让面对自己逃避的、不愿去亲眼看到的一切。但这似乎也能算一好梦，起码不必掩藏得那么辛苦，也不必败『露』得太过离谱。

阿诺干脆放弃了挣扎，到这时候还没识到这是一梦境，而人在梦中的选择往往和现实不同。躺在这片冰冷的台子上，仿佛只有自己所在的地方被笼罩上一束朦胧的光，而四周的黑暗涌动靠近，贪婪地蔓延上冰台。

的躯被冷得麻木，脑海中突想起这些年经不再记起的那一幕——一场磅礴大雨之中，肮脏的地面混合满地腥臭鲜血，被拽长发拖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嘶喊和粗鲁男人的哼笑，地上都是拖拽的血痕，被大雨冲刷了很久，洗不干净。

那件纺织厂统一的破旧围裙在地上多拖破了洞，她的指头是血红的、在地面上擦出血来。她拼命地喊，阿诺，快跑，不要看，阿诺快跑……这声音比起每一次打入『药』剂时针头穿透血管的声音更深刻、更长久。

阿诺对于她的回忆有很多，比如每一次过期牛『奶』重加热之后的气味，她沾满油污和伤痕的，比如在家里接零工时扎破指腹冒出的血珠，她低下头靠近自己，『乱』糟糟的黑发纠缠在一起，贴在脸颊的温度并不高，眼睛里却在笑，是母亲的气息。

雷电敲击的声音太热烈，伴随拳打脚踢和男人们的咒骂。还想起那雨天地上泥土的味，散发腐烂的冲击力……后来，血『色』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蔓延来，它公平公正地到处流淌。大雨之中，那些拳打脚踢、想从她那里掠夺么东西的男人们也都纷纷倒在了地上，一穿雪白长袍的男人站在了边。

牧师惩罚了那些恶魔一般的男人，解下最外层的长袍，披在了黑头发的孩子上。血红的眼睛里映出牧师慈祥的面容，对阿诺说：“恶魔死不足惜。”

恶魔死不足惜。

这人就是现在的欧林.博文主教。带这小孩子一起埋葬了母亲，连同她最贵重的东西——一件从没穿过的墨蓝『色』裙子，一同葬入了泥土之中。的曾经那么有温度，毫不嫌弃阿诺漆黑的发丝，『摸』的头说：“跟我去教堂生活吧。”

这句的语气阿诺至今还记得，还记得另一句。那是在最重要的降临仪式模拟中，099得出了完全超乎所有人料的、屡战屡败的实验结果，实验员们拿报告，一批批地来、一批批地，直到终于被确认彻底报废，彻底地不能使用。

穿华贵主教长袍的欧林.博文抬起眼皮，批复了要求099成为宣教物品的文件，当实验员问到，如果娇贵的099死在这过程中怎么办？欧林主教重低下了头，仍慈祥：“恶魔死不足惜。”

恶魔，死不足惜。

阿诺闭上了眼。

那些陈旧的往重被灰尘封了起来，早就没有了怀抱仇恨的力气。

就在逐渐放空的时候，异变的疼痛错觉般的有所减退。周围缓慢靠近来的黑暗像是鼓足了勇气地迈出一步——它们化为粘稠的『液』体，漆黑的，带适宜的温度。它们缠绵地、依依不舍地从蛇尾的尾巴尖儿开始笼罩，一点点地覆盖上银白的鳞片。

阿诺低头盯黑『色』『液』体努力爬上来的样子，不知为么，不害怕，也没觉到怪异，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好笑，心里想的是，你怎么好像要抱我，又好像要吃了我？

那些黑『液』逐渐扩张，包裹住了的尾巴，后一点点地吞没过来。阿诺像是被它完全地拥抱住了，被它完整地覆盖、笼罩，但却一丁点警戒心都难以产生，直到黑『色』的『液』体中间冒出来一圆圆的触。

触整都是圆圆滚滚的，它嘿咻嘿咻地凑过来，跟阿诺碰了碰鼻尖儿，后从顶端睁开一只眼睛，眼珠是灰『色』的，连眼睛的轮廓也圆圆的。

阿诺竟一点都不害怕，愣了一下：“……呃，你好？”

触很高兴地左右晃晃，后贴的脸颊来回磨蹭，温度渐渐越蹭越高。阿诺任由它蹭来蹭去，无奈地：“好啦，你是不是该放我回去了？”

总觉得周围的黑暗都跟这只小触有关。

触不情不愿地继续蹭，那些黑『色』的『液』体依依不舍地摩挲的尾巴，就像是爱人的指。

“其实我在这里陪你也没么，”阿诺想了想，看它，“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特别远大的志向，过去的人生不能叫做人生，只是永远地在被支配。我没有恋人，也没有……”

想说自己也没有么朋友，可语停在这里，脑海中陡闪过满口胡言『乱』语、死『性』不改的金发少女桃瑞丝、闪过红『色』卷发高贵冷艳的梅小姐，闪过那脸上总带一丝疲惫、但见了却微笑的徳苏娅修女，还有素未谋面的邓普斯先生与康妮小姐、无形之中握的推开巫术大门、自称世纪最伟大的巫师莎琳娜小姐……

还有一背影。

模糊的背影，金发，轮廓几乎跟黑暗的边缘连在一起，高大而沉默，五官经根想不起来了，但阿诺突就觉得这很重要，这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说：“对不起啊，我不能留在这里了。还有人在等我……我发现自己活得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还拥有很多很多东西，让你一……一触留在这里确实很抱歉，但我要回去找们。”

小触歪了一下头，它的圆眼睛里传出仿佛很失望的视线。它凑了过来，眼睛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圆润顶端，弯下躯，用『潮』湿的触边边碰了一下阿诺的唇，随后，更多更浓郁的黑暗淹没过来，就像是一无法抗拒的漩涡——

在这种黑暗之中不断地沉没，不断地坠落，直到眼前隐约亮起泛红的微光，像是在乌云之中劈开裂缝，照出淡淡的光芒。

阿诺茫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窄小的小桌子，旁边有窗，明亮的太阳光照在视野里。睡在温暖踏实的怀抱中，醒来时还有一丝失措。

抬起头，见到凯奥斯英俊深邃的下半张脸和金灿灿的发丝，对方这时候真的太像一疲倦懒惰的大狮子了，永远保持沉稳和威严，也会被捕捉到偶尔打盹和，可靠又可爱。

与此同时，耳畔蒸汽机车运作的噪音迟迟地传入耳畔。阿诺这才反应过来们经在车上了，嗖地一下坐起来，结果扯动了内伤疼得抽了口冷气，但当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时，躯却白皙娇嫩、毫无瑕疵。

只有内部的伤口没有被治愈，表皮上的血痕和淤青全都消除了。阿诺愣了一下，一冒出来的想法居是——凯不会把我上都『舔』了一遍吧？

又尴尬又不好思，耳根子微妙地发烫，没敢问，只是说：“……到哪里了？”

“刚出月郡。”凯奥斯回答。

蒸汽机车上出奇的干净整洁，小桌板上放一简陋的花瓶，花瓶里『插』满略微干枯的雏菊，小雏菊的气味清又温柔。

阿诺低下头习惯『性』地用捂了下脸，重组织了一下思绪和语言似的：“这衣服……”

“捡的。”凯奥斯，“还有这也是捡的。”

把一戒指递到阿诺眼前。

说实，阿诺在这一秒确实燃起某些转瞬即逝的痴心妄想，但很快收敛了自己，认出这是邓普斯先生的戒指，而自己上的这件衣服，似乎也是一件固化了变形术的巫师袍，伪装成了黑『色』正装的样子，『摸』起来的像是亚麻和『毛』麻的混纺。

“你是怎么给我换的。”阿诺压低声音，“这是它自己变的样子？”

“嗯。”凯奥斯颔首，“它喜欢你。还有一根棍子……在旅行箱里，等下车再给你看。”

那根棍子八成说得就是邓普斯先生的巫杖了。

就算固化了变形术，但这也只是一件巫师袍，阿诺实在无法相信“它喜欢你”这种鬼，直到悄咪咪地捏一元素解析落在衣服上，得到了巫师袍的反馈：

邓普斯所制的巫师袍：后衣领上写巫师语“眷恋无边”四字，是充满保护欲和防御力的杰作，使用价值非常高。固化的附巫术为一级巫术自我清洁、二级巫术变形术、三级巫术强制冷静，三级巫术灵之守护，三级巫术漂浮术，三级巫术抗拒，三级巫术闪烁。

“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我最优秀的作品经有了另一主人。而我能力有限，终究无法维持永恒的寂静。来者可以任拿我所有，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姑娘，她睡得正熟，不必叫醒她。——邓普斯.l.雅各布。”

这句是随固化巫术、伴随公式之间交杂的巫师语传达出来的。很多制作者都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忠告和名字，这些隐藏的巫师语会回应其巫师的鉴定术和元素解析，就像是黑袍子们之间隐秘的乐趣和彩蛋一样。

阿诺没有先研究这些固化巫术，而是接过了戒指稍微看了一眼，确认这是巫师用品，才将它重收好，转过头看向窗外飞掠后退的影：“我昏睡过去这么久吗？我还以为凯奥斯你根不会跟其人交流呢，你看，这不是也把我照顾得好好的吗？”

骑士先生伸出了，慢慢地笼罩住畔少年的背：“我一直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凯奥斯这句说得似乎有点不满。阿诺惊奇地回眸看，觉得这样的回应比之前还要更有趣、更鲜活，整人都从古巫师塔里的生死一线之中放松了下来，开玩笑地：“嗯嗯，我说错了，亲爱的凯——你有么不会的呢，你么都做得特别好。”

凯奥斯认可地点头，转而问：“有梦到么吗？”

这问题太有针对『性』了，就像是专门为触……哦不，为祂自己捎句似的，肩负千千万万凯奥斯的期望。如果阿诺能够看到的时候，就能发现空气中所有看不见的眼睛、见不到的触和怪异形态的黏『液』，都满是期待地翘首以盼。

阿诺：“这么……梦到有圆滚滚的小家伙，还挺可爱的。还梦到了……”

的语停了一下。

“……我的母亲。”说，“她是这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凯奥斯专注地聆听。

“她会永远地爱我。”阿诺望桌子上濒临干枯的雏菊，低声，“会永不缺席地爱我这懦弱胆怯的笨蛋。”

黑发少年的语就顿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调整了一下位置，慢慢地靠在了凯奥斯的边，在气氛逐渐沉默下去时，阿诺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么，问：“原来月郡的蒸汽机车是允许一盲人带一昏『迷』的人乘车的吗？伊大人真的乖乖地做担保了？……居能信守承诺……”

就在阿诺音未落时，从一侧的边转坐下了一人，把一杯冰水放在小桌板上，连『插』都带圣廷式的矜持：“连信守承诺都做不到，那就不是光明与永恒的信徒了。”

阿诺蓦地抬眼，见到穿便装的伊坐在对面，清洗过之后又是一幅干干净净、俊美高傲的模样了。牧师大人爱好显着地穿银灰『色』的燕尾服，水晶球就放在了皮革制成的提包里。

“不过我可没有监视你们，我也不去阿尔萨兰。”伊不自地跟们撇开关系，“我要去圣城萨利米斯。”

圣城萨利米斯，光明教廷的核心城市，类似于宗教首都一样的存在。

“那你下的人……”

“我经写了述职报告，让芬妮修女带那份报告回圣妮斯大教堂，交给欧林主教。”牧师，“至于其的，我会去圣城裁判所一同忏悔……或许也不是忏悔，是……算了，我也不知怎么说。”

阿诺沉默了片刻：“……你这是叛变了吗？”

“叛变？”伊立即炸『毛』，愤怒地一拍桌子，差点把小花瓶拍倒，忙脚『乱』地扶正花瓶，气愤地，“你不许用这么肮脏的词汇形容圣光的信徒！我这是接受的洗礼……”

在阿诺怀疑的目光之下，伊的语默默顿住，逐渐地丧了下去，低下头，半脑袋都压在了桌子上，低低地：“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在做么，我只是觉得，阿诺，你不是被魔鬼诱『惑』堕落的实验品，也不是异端。我有些『迷』茫，有些不太清楚，需要聆听主的教诲。”

慢慢地坐直体，忽补充：“来也没打算马上就去圣城的。但乘务员说今天阳光很好，前几天给每位乘客送的小雏菊这么久都没有完全枯败……圣城的圣罗兰花开得真好，可惜这里的牧师们不能看见，我听到的时候，又怎么能不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