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野蛮生长
chapter 10.
酱红『色』的烤猪蹄上桌了。
对面的关作恒已经吃完了,周进繁戴着一次『性』手套,啃法很斯文。
关作恒起身,周进繁抬起头:“你要走了吗?”
“我买包烟。”
“哦。”
上课的时候他有凑近闻过,是淡淡的烟草味,知道他要抽烟的。
他默默地啃猪蹄,啃了几口回过头去看一眼,瞥见关哼哼站在自行车旁边抽烟,形单影只,有点心不在焉,头微低。那半侧影笼罩在树影之下,指间被橘黄『色』的光点点亮,轮廓落寞。
他很高。周进繁望着他想,但不是站得非常端直的类型,或许是少年意气被生活打压吧,还有点驼背,但只有一丁点。头发有些『乱』,被春城夏夜的风吹得遮眼。垂着头抽烟的模样,形成了身上独有的少年感和颓气。
周进繁没啃完,觉得味道一般般。
正准备起身,忽然想起来——
自己没带钱。
没手机。
糟了。
他很难遇见这种境况。怎么办?没有摘手套,扭过头去看向关作恒。
他似乎快抽完了,视线和周进繁对上,表情也看不清晰。周进繁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又咬了一口猪蹄。
关作恒把烟屁股丢进垃圾桶,走到桌旁边,低声说:“我先走了,有件事,周五有事,上不了课,改明天或者周六行吗?”
“啊?可以啊,那,那明天吧。”周六他组了局。
关作恒转身的时候,突然又被叫住。
“小关老师。”
“怎么?”他垂头看着小孩。
“没…没什么。”
“没事没事,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周进繁『露』出笑,挥挥油乎乎的手:“拜拜啊。”
“那我走了。”关作恒看着他说,“小不点,作业记得写完。”
“……知道!”
周进繁目视着他骑车离开。
他自觉自己是个脸皮不薄的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赊账等会儿给的这种话。若是平常,回家拿了给也就罢了,现在刚跟米莉吵完架,他还不想回去呢。
店里开始收拾桌椅,老板娘问他:“同学,你这猪蹄还吃么?”
“不…不吃了。那个,单……”
“刚刚那个跟你坐一起的帅哥买过单了。”
眼睛微微睁大,周进繁“啊”了一声:“哦,好!谢谢。”
他立刻摘手套,叫上小奥离开,他没地方可去,带着狗去了邻居『奶』『奶』家。
藏族『奶』『奶』住隔壁那一栋。
有一回周进繁出门遛狗,撞见她在找狗,说家里小泰迪丢了,问他有没有看见过。
“什么样的泰迪,有没有照片?”
『奶』『奶』给他看了照片,用蓝牙传给他,周进繁让周昆发业主群问,然后陪着『奶』『奶』去找泰迪,找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家欢欢,藏族『奶』『奶』就邀请周进繁去家里做客,请他喝了很多酥油茶。
周进繁过去的时候人家都要睡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穿着拖鞋进去,站在门口。
『奶』『奶』让他进来,看他样子,就猜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搭着小毯子倚在沙发上陪他聊天。
周进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是:“我有个朋友,我妈今天忽然知道我那个朋友爸爸是劳改犯,她就不允许我跟人家玩儿了,其实我那朋友特别优秀,聪明,智商高,长得帅,可说我妈觉得人家会把我带坏。我不高兴,跟她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那可不行!她不对,你闹脾气,雪上加霜,要跟妈妈讲道理,晚点回家跟妈妈和解吧。”『奶』『奶』说。
他说:“我肯定要和她和解的,不可能一辈子生气,但前提是她不能『插』手我交朋友……”
大概跟『奶』『奶』聊了一个多小时,多是在说小时候的事,气也消了,周昆上门来找到他:“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呢,跟我回去,给你开个椰青。”
周进繁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老『奶』『奶』,就跟着走了,出去才说:“我还在离家出走呢!”
“谁离家出走穿着拖鞋在小区里带着狗转悠?走吧,你妈都睡了,你写个愿望单给她,让她给你办。关作恒的事儿,我跟她商量,难得见你这么爱学习的时候。”
“谁叫她说话这么伤人呢!那么大个女企业家,思想封建!”
“成成成,封建,走吧,先回家。”有时候周昆都觉得,小烦这『性』格,是不是跟家里那只凑不要脸的比格学的,老比格现在老了,精力没那么旺盛了,但孩子养到十几岁,正是精力最旺盛,脾气最大的时候。
米莉果然不在客厅。
周进繁先是拿到手机,给关作恒发消息,说谢谢他请自己吃烤猪蹄,然后趴在书桌前写这次的愿望清单。
8月5日的愿望单。
1.我要去熙楼吃十只玻璃脆烤『乳』鸽。
2.我明天就要吃到正宗的椰子鸡!
3.我开学前要去坐热气球,不是腾冲那个,是伊斯坦布尔那个!
4.给我一套jk罗琳的签名书。
5.……
写到第五时,他就不晓得写什么了,想了好久才把剩下六个凑出来。
5.给我在娃娃机里抓五个娃娃,亲手抓。
6.……
……
10.我不要换家教!(必选项)
半夜,他下楼把这张纸塞进了父母卧室的门下。
可等他早上起床,米莉却不在家了。
“你妈去厂里了,你的愿望单她看了,选了3和10,行吗?”
“3和10是哪两个,我先看看……”他开始翻手机里昨晚拍的愿望单。
周昆开口:“开学前带你去坐热气球,不给你换家教,这两个。”
“诶?”他还以为米莉会给他买烤『乳』鸽。
周昆喝着粥:“你妈妈说你吃太胖了不好,她这几天去把工作忙完,找个中介弄下签证,十五号能腾出几天时间带你去玩。”
——愿望单是他们家的传统,谁惹谁生气了,生气的那个人就写张愿望清单,交给惹事的人,任选其中两个实现,就算和解了。当然,规矩都是周进繁定的,一般来说周昆和米莉不会写这个东西,都是他在写。
周昆说:“那我帮你实现2吧,走吧,吃椰子鸡去。”
“我是要吃正宗的椰子鸡!”
“嗯,机票买好了,”周昆气定神闲地说,“等下去机场,我们去海南吃。”
“哎?真的啊?”他看着周昆的表情,确定了不是骗他,“等等啊,可是我今天要上课啊!”
“嗯?不是明天吗?”
“关老师他说周五有点事,改今天了,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谢谢老谢!”
“别叫老谢了!你看看我头上还剩几根『毛』?都是你给咒的!”
“谢谢爸爸!”周进繁欢欣鼓舞地去拿手机打电话了。
周进繁飞海南了,关作恒正好腾出时间,去二手市场淘家具,买了床和餐桌,又买了个秋千床。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有天他听见『奶』『奶』在跟爷爷说:“我要秋千床,你给我在树上挂个秋千,我要的是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爷爷会做木工活,但却一辈子都没给她做一个那样的秋千床。
他就一直记着,以后要给『奶』『奶』买个可以躺着睡觉的秋千。
周五这天早晨,关作恒出门了,说要去接『奶』『奶』和小叔。
冯川“哦”了一声,随即说等等:“怎么不提前说啊,都来春城了?”他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干什么啊?”
“来住。”『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痴呆症状,而小叔是最近才从精神病院接回家的,除了仍然会自言自语,和长时间发呆以外,状态还不错。
“住?住哪儿啊?”冯川提高了音量,“我家里住不了,学生要上课,客厅他们不能住!”
“没关系,我找好地方了。”
在冯川不明所以的时候,关作恒就出门了,冯川焦急地在家里跟关霞说:“快打电话,问问你妈,怎么回事!”
关霞马上照做,打电话的时候,却越听越傻。
因为电话那头的老母亲说,小泥要在滇南最好的私立中学复读,拿了五十万的复读奖金,还租了一套大房子,接他们过来住。
“什么??五十万?不是二十万吗?!你确定是五十万?”冯川整个人都炸了,“萃英那边儿不是还没打钱吗?不是填的我的卡吗?他哪里来的钱去租房子??”
关霞说:“妈说的就是五十万……”她也弄不清楚了,觉得是老妈老年痴呆的问题,“之前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不是有几万块的奖金吗,兴许是那个钱拿去租房的呢?”
冯川却拿起了手机,拉开抽屉开始翻找那份复读合同,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脑“嗡”地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侄子给算计了!
-
滇南北站。
关作恒接到『奶』『奶』和小叔,打车前往前几天才签合同租下的房子。
是和滇南大学的青年教师公寓一个小区的房子,是个一楼,方便腿脚不便的老人进门。这里离萃英中学比较近,骑车十分钟,离他给学生上课的小区也不算远,三室一厅,一百多平。
『奶』『奶』问多少钱。
“一千多点。”他往少了说,虽然装潢普通,但地段金贵。
“这房子这么贵啊!”『奶』『奶』在房子里转悠,屋子陈设很简单,唯一的大件家具是三张床和沙发,还有个挺高清的电视机。然后她就看见了阳台的秋千床:“小泥,这里还有个秋千啊!”
他说是房东留下的,『奶』『奶』马上念叨:“太好了吧。”
她坐上去,关作恒给她推了推,阳台空间不大,不能摇得很高,不过这个本就不能摇太高,只能轻微地晃动。
小叔关振默默地整理着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他不爱说话,时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问他在做什么,说在和小男孩聊天。
关作恒给他买了画笔和纸,让他画画玩。
他拿了一张地图,给『奶』『奶』说附近的设施,说明天去做个体检,然后走二三十分钟可以到翠湖公园。
随即,他打开电视机给老人放电视。
『奶』『奶』靠在秋千上接到了电话,问孙子:“小泥,这里地址是哪里咯!你姑他们说来看看。”
关作恒正在收拾床铺,闻言说还没收拾好,改天吧。
“你霞姑姑说,她过来帮忙收拾,再买点菜什么的过来,她说聊视频!小泥,视频怎么聊啊!”
关作恒从房间出来,把电话接过来:“喂。”
“喂?阿、阿恒啊……”关霞的声音还是那么怯,“冯老师说,有点事儿想问你。”
“什么事?”
“我让他接电话吧。”
“喂,喂,大侄子。”电话那头换了人,冯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的意思,“萃英是不是给你打钱了?是怎么回事……”
“晚上说吧。”关作恒没正面回答,“我还有点东西要去拿一下。”
他给『奶』『奶』和小叔买了两株叫吉祥果的小盆栽,还放在冯家的阳台上的。
坐地铁到城中村,关作恒走到冯家,门开着的,似乎正在等着他。
冯川抱着胳膊,有点怒火,但忍着的:“你来拿什么?搬家的事儿怎么今天才说?什么时候去租的房子?在哪?”
“我来拿盆栽。”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站在客厅,能看见阳台上那个蹲着的十三岁表弟,正在揪他那小盆栽上的橘红『色』果子,已经揪秃了。
他大步走过去,捞起两盆被薅到残疾的小盆栽,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落在小表弟身上。
小表弟似乎有点怕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撇了撇嘴,好像在说:终于走了。
是今天听见了爸爸在家里放声大骂关作恒,他也跟着仇恨。
关作恒没有骂他,只是把小盆栽放在布口袋里,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的海芋上——
是他刚来冯家那几天,从周家楼下捡来的花,仍然『插』在灰绿『色』的塑料瓶里,枝干衰败,花已枯萎,蔫黄地在灯光下垂着,却一直没有人拿去丢掉。
朝外走时,他被冯川叫住:“钱你收到了?是五十万?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他早上去查了卡,卡里还是原来那两千多。
“什么钱。”
“你复读的钱!五十万还是二十万?你收到了?”
“收到了。”
冯川自从见他第一眼,就讨厌他这副样子,不像什么好东西,闻言也不再客气:“我为什么没有收到通知?合同书上填的明明是我的卡号!”
“改了。”
冯川大脑一阵晕眩,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大侄子,在自己面前一直装傻充愣!还说他老实!
“你耍老子啊!”冯川抬手猛推了下他胸口,没想到根本推不动。
关作恒推开门,风吹在他脸上,声音冷冷清清:“那是我的钱。”
冯川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胳膊:“你别想走,你给我说清楚!那你住老子这儿这么久,白吃白喝??你吃那么多肉!”关作恒来一个月,买肉一个月都多了大几百。
回答他的是一记冷漠的鼻音:“嗯。”
“你他妈白住我的??”
“是。”
冯川被他那副模样惊呆了,终于知道他什么目的了,白吃白喝光吃肉!他惊诧而暴怒地盯着关作恒,似乎要把他钉死在空气里:“你!关作恒你没有一点廉耻心吗?!”
“没有。”他拨开了冯川的手掌,最后看了他一眼,冷漠地提着盆栽离开。
冯川怔愣在原地。
他教书见过很多学生,也见过很多眼神,有的看不起他,会『露』出轻蔑和嫉恨,或是躲闪,也有的尊敬他,唯有这个侄子的眼神,是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