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面对狄青忽然软塌下去的腰身,陆辞挑了挑眉,一边慢条斯理地从他身上起来,一边象征性地帮其掸了掸灰,笑着明知故问:“青弟好不经夸,方才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怎一会儿就趴倒在地了?”
狄青却已被公祖搞得这场‘突然袭击’逼得面红耳赤,哪儿还有回答的余力?
尽管他算是及时将脸埋入了柔软潮湿的嫩草中,但那赤红的耳根,还是醒目得很。
若放在以往,陆辞怜他脸皮薄,多半也就点到为止了。
偏偏这一回,陆辞却是铁了心,并不肯轻易放过他。
——明明还在病中,又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竟还敢这么不安分,老惦记着练武之事,着实得给个大些的教训才行。
“怎么不回话了?”
陆辞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故意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那瞧着就热度惊人的通红耳廓,俯身低声道:“原来你做了亏心事,还知道心虚呢?”
狄青:“!!!”
陆辞这漫不经心的一碰,却似触发了什么要命的机关一般,让原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声音轻若蚊蝇的狄青猛然一窜而起。
他一脸惊诧地捂住被陆辞微凉的指尖刚故意捏过的那侧耳朵,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又像是林中受了惊吓的野兔,半句话都没说,拔腿便开溜了。
他本就是军营中赫赫有名的飞毛腿,这下在莫大‘危机’下,更是爆发出自身的全部潜力,不过眨眼功夫,就由一道残影,到彻底消失在了陆辞和滕宗谅的视线之中。
陆辞:“……”
要是换个性别,那狄青这满脸通红,害羞遁走的姿态,简直活脱脱是位挨了登徒子调戏后,羞窘交加的小娘子。
——也比上回他故意穿着狄青的外裳,捉弄对方时的反应,还要大得多。
他与同样被这意料之外的事态发展、所惊得目瞪口呆的滕宗谅一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陆辞忽视掉指尖方才感触到的、那抹令他颇为微妙的惊人热度,无奈地将手一摊,先来了个自证清白:“你可看得清清楚楚,我方才只是用再小不过的力气,稍微碰了碰他耳廓罢了。”
要换在平时,滕宗谅当然是不介意给他做这个证人的。可观刚刚狄青的反应,着实是离奇的激烈,令他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更怀疑起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的陆辞来:“……你当真没在手里藏什么东西?”
“你怎不想想,”陆辞失笑,坦坦荡荡道:“我若真藏了什么,怎么会拿去对付还在病中的青弟?自然是先在你身上试试了。”
滕宗谅嘴角一抽。
别说,这还真是小饕餮能做出来的缺德事。
滕宗谅将心神从狄青那张仓皇逃窜的身影上收回一些,很快就发现陆辞的异状了,登时感到万般稀奇:“既是问心无愧,那辞弟你也跟着脸红个什么劲儿?”
虽不似青弟的红透了,但在白皙匀净的肌肤上,轻染上的一抹红霞,简直称得上是一目了然。
“是么?”陆辞虽被拆台,却还是镇定自若地回道:“约是风大,吹伤了罢。”
事实是,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何,仅是瞧见狄青那青涩羞赧的反应,就连累了他这脸皮厚的,竟都跟着莫名不好意思起来了。
“是么?”
滕宗谅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辞毫不客气道:“滕兄脸皮更厚一筹,应还能再扛一会儿冷风罢。”
二人说话间,亦是有意探望狄青,这会儿才闻讯赶来后林的朱说到了,不解道:“刚才撞见青弟,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直钻入寝房之中,还将房门紧锁,任谁去也不肯见……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还好。
陆辞心忖,总归没拖着病体逃出宅邸去,而是老老实实回房了。
“青弟何故如此失态,”面对朱说的发问,自己还没弄明白的滕宗谅咧嘴一笑,意味深长道:“那可得问陆节度了。”
“陆兄?”
朱说错愕地看向陆辞。
“但任谁都知晓,青弟在平日里,可是流血不流泪的铮铮铁汉。不论是沙场上攻城拔寨,还是勇为前锋亲枭敌首,或是秦楼楚馆的莺歌燕舞,皆曾涉足。别看他年纪轻轻,但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阵仗没遇过?”滕宗谅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一旁声情并茂地煽风点火:“偏偏叫辞弟稍碰了碰耳廓,就羞得跟跑了魂似——嗷嗷嗷!”
陆辞实在听不下去了,径直大力拧住滕宗谅的耳廓,这下才成功打断了对方话头,转为惨叫阵阵。
……这反应才对啊。
等叫满嘴胡言乱语的滕宗谅安静下来,陆辞才无可奈何地看向满是好奇的朱说,自己也半信半疑地解释道:“许是青弟耳朵尤为敏感,轻易碰不得,才有那厉害反应吧。”
朱说略微回想了下刚仓促擦肩而过时,瞥见的狄青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勉强表示了同意:“我亦如此认为。”
经狄青闹这么一场,陆辞反被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就忘了要寻人算这笔病中胡来的账了。
狄青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不安常理出牌的举动,令他‘逃过一劫’。
他匆匆忙忙地冲入卧房之后,便第一时间屏退下人,好独自呆在房中,接着就用那床厚重的被褥,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等他被厚厚的被褥包着,胡乱蠕动一阵,发觉始终压抑不下去那股冲动后,只得强忍着羞耻,从被子里钻出,走到木柜跟前,取了一条干净的巾子出来,胡乱铺在床上。
这次重新上榻,因唯恐公祖随时都会带人进来,他再不敢浪费时间了,火急火燎地处理了身上经刚才那一捏后、就变得熊熊烈火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窘态。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那难以启齿的异状终于得到纾解,而门外还静悄悄的,他才稍微舒出一口气来。
等他略微放松一些,才察觉身上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
狄青一边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巾子丢入火盆,进行毁尸灭迹,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刚跑得够快,未让身上的异样被公祖瞧出。
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足以让他无地自容了:他今日练武时所着的装束,可是偏轻薄束身、利于行动的款式,这也便意味着,一星半点的……都能叫公祖看个清楚。
情窦初开的狄青,放任心里那‘想接近公祖’和‘不敢接近公祖’的两股念头激烈交战时,于汴京安心等小夫子消息的小皇帝赵祯,也迎来了一桩人生大事。
在登基的第三年将过去时,朝中文武百官说得口干舌燥,才终于说服了顽固的官家,同意于近日从京中贵女里选入适龄女子,充入后宫为妃嫔的这一提议了。
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事怎会如此费劲,愣是拖了三年之久?
按理说,官家正是少年方刚、慕艾年岁,即使再严恪自制,终归是……
怪就怪在官家逢年过节举办宴席,面对装扮得花枝招展、其中不乏绝色的妙龄贵女,却始终是一副了无兴趣,清心寡欲的模样。
只一视同仁地赏赐,不管颜色多么姝丽,也根本不多瞧一眼,更别说主动开口留人了。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瞬间敲响了警钟。
莫不是先帝寻仙求道,广建庙宇的举动,影响了如今的官家?
若真是如此,这一位厌沾女色的官家,可比贪恋女色的帝王,还要令他们棘手啊!
原本还想含蓄一番的他们,思及这一可能后,顿时再不敢矜持下去,赶忙冲官家挑明了。
果不其然,官家初初听闻时,不假思索地就将此话驳回。
这还得了!
百官做梦都不可能想到,官家远不至于看破红尘,厌恶女色的地步,而纯粹是……同容貌极俊俏、多才学,说话还风趣得很、无处不对他胃口的小夫子相处久了,一不小心就被养刁了眼光,导致寻常人再难以入眼而已。
见臣下如此坚持,素来性情温和的赵祯在推拒几次后,也就无奈地同意了。
万幸的是,他年岁虽轻,可算上太子监国时期,亲政已有近五年之久,加上后宫空虚,既无太后压着,也无皇后妃嫔,他手中权柄,已称得上十分稳固。
且他一贯对几位宰辅很是尊敬,朝中大小势力虽有暗潮涌动,但大体上还是一派和谐,于是他同意娶后选妃后,具体人选为谁,便是由他亲手择出,而不必受任何人摆布了。
既应承了臣子们,赵祯还是极讲信誉的,并无继续敷衍拖延之意,而是很快挑了奏章最少的一日,让人呈上了宫中画师事前备好的那堆贵女画像。
只是拿到手中之后,赵祯想也不想地将上下倒了个个儿,落在最底下的画像,便一下变成最顶上的了。
他犹记得小夫子曾戏说,不论拿到什么,放在最上头的,内容不一定最出色,但背后所代表的人脉,却绝对是最强劲的。
他也清楚,尽管朝臣们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明显露出意图,但真正想做点什么、对他进行潜移默化的话,并没有多难。
内侍们看得瞠目结舌,又即刻领悟到官家如此的用意,登时都不敢做声。
赵祯并未在意内侍们噤若寒蝉之态,悠悠然地翻看起画像来。
只是翻外头遍,是一张都没有留下——相貌都入得眼,但远不至惊艳的地步。
赵祯有些发愁,面上却不显,只有默默修正了心里的标准,再翻一次。
这次仍是一张都未能幸存——他体恤民生疾苦,素喜简朴,但这画像张张画得珠光宝气,那些一瞧便价格不菲的绫罗绸缎,更是让他牙根发酸。
怎都这般奢靡?
赵祯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相貌好,气质正,就似小夫子那般,不论是朱色官服,还是素色长袍,都能穿得潇洒好看,何必贪图这些浮图华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