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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番外:雄鹰(2)如果可以,他真想永

次日, 天还未亮, 艾诺就被埃里克送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的住所。

夏洛克一整晚没睡,正在桌旁吃早餐。听见房东赫德森太太引进来两个人, 他头也没抬, 嗓音沙哑地说道:“我风湿病犯了,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事, 请明天再来。”

“不需要你走动。”埃里克一边扣着艾诺的后颈, 一边用手肘撑着门框,淡淡答道, “每天抽出几分钟,给他点吃的就行。”

听见他的声音, 夏洛克抬起头,几乎是一瞬间, 他就读出了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气氛, 沉『吟』片刻,非常愉悦地笑了:“我亲爱的朋友,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埃里克冷哼一声, 把艾诺往夏洛克身边一推:“十天后我来接你。希望你能交出一份令我满意的答卷。”

“我会的。”艾诺双手『插』兜,语调不紧不慢,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请你照顾好母亲。”

埃里克看他一眼:“不用你『操』心。我走了。”

艾诺礼貌而疏离地说道:“再见。”

他似乎满不在乎埃里克的离去, 然而等埃里克真的离开之后,他脸上又写满了怅然和失落,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半镑金币。

夏洛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动作:“介意我推测一下,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吗?”

“华生医生的离去,让你很不习惯吧,只是一个小案子,就彻夜未眠。”艾诺收起金币,走到埃里克刚才站立的位置,用手肘撑着门框,刻意以成熟的口吻说道。

夏洛克脸『色』一变,双眼聚精会神地眯了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艾诺言简意赅:“书架、饭桌。”

“说说看。”

“书架上积了一层薄灰,我记得罗登巴赫的《亡妻》,医生上周才翻开第一页,而你从不看这种荒谬的爱情小说,因此只有一个可能,看它的人去忙更重要的事了,比如婚事、家事;饭桌——饭桌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早点,你和医生向来形影不离,我想不用我过多解释了吧。”

“精彩,观察得很仔细,有我的风范。”夏洛克仰靠在椅背上,“小案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烟草袋纹丝未动,烟斗也未点燃。”艾诺神『色』淡漠地说道。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被福尔摩斯的朗笑声打断。夏洛克大步走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男人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侵略着他的鼻子:“聪明,非常聪明,假如我有儿子,应该就是你这样的!”高兴得像个欣慰的老父亲。

埃里克从未这么夸过他。艾诺先是一怔,随即双颊逐渐红透,竟因为夸奖而感到害羞了。

他强作镇定地看了看窗外:“天亮了,我要去找工作了。”说完,他把和埃里克的赌约,和福尔摩斯解释了一遍。

夏洛克沉思片刻:“华生要下周才能回来。这十天你不如就当我的助手,我不要你付租金,反而付给你10镑工钱,怎么样?”

“不怎么样。”艾诺拒绝道,“这么做固然能帮我赢下赌约,但并不能赢得光彩,你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在你手底下做事,显然是沾了我父亲的光。这个赌约倘若就这么赢下,我心里也不会畅快。”

夏洛克笑了:“真要强,但我很欣赏。”

——

艾诺走出福尔摩斯的寓所。伦敦的冬季虽然很少下雪,但也够阴沉冰冷的,寒风很容易从衣领溜进去。艾诺戴着围巾,却没有系上,因为埃里克从不系围巾,只把围巾挂在颈项两侧。

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在街上慢慢地逛着,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景象。

10英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于穷人来说,10英镑很可能是对方一年的房租金。穷人——譬如码头工人、渔民、传达员,每周工资也才15先令左右。前面说过,半镑等于10先令,也就是说,他这十天,必须要赚到相当于14个码头工人的工钱。他虽自认为比那些工人聪明,却没有那些工人身强体壮,再说,就算他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个人干十四个人的活计……想到这里,他有些苦恼,到底要怎么赚10英镑呢?

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他的生活习惯一向规律准时,中午十二点必须用餐,于是想也不想地走进一家餐馆。侍者见他穿着考究,分明是小孩的模样,表情却比大人还要严肃,便殷勤地招待道:“小先生,几位?”

“一位。”艾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菜单给我。”

侍者递上菜单。艾诺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一盘牛肉、一盘全鱼竟要1先令,套餐则要5先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里的金币,第一次觉得这金币竟是这么有分量。

侍者满面笑容地望着他:“小先生,想好点什么了吗?”

艾诺有些窘迫,脸上却丝毫未显:“你们这里有谷粒饲养的子鸡吗?”

“有鸡肉,”侍者愣愣地答道,“但不能保证是谷粒饲养。”

“布列塔尼的龙虾有么?”

侍者的表情逐渐尴尬:“小先生,龙虾只有大酒店才会售卖,而且,我也不知道布列塔尼在什么地方。”

“布列塔尼位于法国的西北部,在英吉利海峡的对面。不是英国的地盘,不知道很正常。”艾诺站起身,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你这里没有我想吃的菜品,辛苦你的招待了。”

侍者对这个成熟有礼的孩子充满了好感,连忙说:“不客气,不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餐馆,艾诺松了一口气,同时更加苦恼,连一顿5先令的午餐都吃不起,外出赚钱的生活比他想象得要艰难许多。

他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在一家大酒店前停下脚步。旋转门前的侍者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白『色』手套,和家里的仆人打扮得一模一样。他有些想家了,便站住脚,盯着侍者出了会儿神。谁知,侍者满眼倨傲地瞥了他一眼。

那侍者什么都没说,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艾诺有了挫败的感觉。

他虽然只有七岁,却看过不少书,知道社会阶层的存在,也知道自己地位不凡,相当于一个超级富豪的长子,也因此,他比一般小孩更好学、更要强,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普通小孩还赖在父母怀中撒娇时,他已能像个大人那样,和父母平起平坐地交流了。

但是,离开父母的庇佑,他也只是个七岁小孩而已,手里只有父亲留下的半镑金币,身上的围巾、手套、衬衣、外套也都是母亲帮他挑选的。他空有一颗理智聪明的头脑,却连码头工人赚钱的能力都没有。就像现在,假如他是和白兰芝一起来到这家酒店,这侍者绝不会如此轻蔑地瞥向他。艾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小了,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所以为的“成熟”,只不过是父母对他的纵容。

但同时,他也是真的不服气。凭什么父亲能放出那样的狂言,说在他这个年纪,半镑翻二十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又生气,又难过,又沮丧地回到了贝克街221号b座。一整天走下来,他的脚掌痛得不行,偏偏他今天穿的是黑皮鞋,不适合长时间行走,估计小脚趾已经被磨红肿了。他蹲下来,小小地歇息片刻,然后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按下电铃。

本以为会是房东赫德森太太开门,他连问候语都想好了,谁知房门打开,最先出现的却是一股温柔、明净、平和的清香,只见白兰芝站在门后,正微笑着望向他:“宝贝,吃饭了吗?”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他的鼻梁,令他的眼圈一下通红。他不想让白兰芝看见这副窘态,无声地抱紧了她,将头埋进她的怀里。

白兰芝一怔,随即感到衣襟一热,顿时明白了过来。她假装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无奈地笑笑:“还是那么会撒娇。”

要是平时,艾诺肯定会反驳她的说辞,但现在……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温暖、柔软、芬芳,像热烘烘的被窝般令人眷恋。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待在白兰芝怀中,现实却是他连一秒钟都不敢多待,害怕坚硬的外壳在这个怀中尽数瓦解。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低声答道:“吃了,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白兰芝轻抚着他的后脑:“我不放心你。赫德森太太这里还有空房,晚上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找不到赚钱门路、吃不起5先令午餐、被酒店侍者蔑视的委屈全盘托出,但想起之前在埃里克面前撂下狠话的情景,他又把那些委屈全部吞咽了回去。

他将所有遭遇简化为一句:“赚钱比我想象得要困难。”

“大多数人十天都不能赚到10英镑,是你父亲为难你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父亲说,他在我这个年纪,能轻而易举地赚到10英镑,是真的吗?”

白兰芝迟疑片刻,换了种方式回答道:“他的过去很复杂,你别跟他比较。”

艾诺懂了,父亲可以,而他不行。

这个认知令他更加受挫。他一语不发地洗漱完,坐在床边,脱下皮鞋和袜子,脚趾果然已被磨烂。他皱着眉头,正想去找赫德森太太拿医『药』箱,却见白兰芝走了进来。他连忙不动声『色』地把袜子套了回去,不想让白兰芝担心。

白兰芝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有询问。她坐到床上,揽住艾诺的肩膀。艾诺虽然比同龄人高挑,身材却很清瘦,尤其是肩膀和后背,非常单薄。每当她被艾诺噎得说不出话时,只要『摸』一『摸』他的肩膀,就会想起他还是个刚满七岁的小孩子。

“累吗?”她柔声问。

艾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九点,睡觉的时间,这个时候依赖一下母亲,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便阖上眼,放肆地躺在母亲的怀中:“累。”

“脚疼吗?”

他答得很快:“不疼。”

白兰芝轻叹一声,温柔地夸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可能是今天的遭遇过于不顺心,艾诺的眼圈又红了。他紧闭着眼,用舌头用力地抵住上颚,将哽咽都堵在咽喉里。半天过去,他才能正常地发出声音:“母亲,跟我说说父亲吧。”

“你想知道什么?”

“他不仅仅是企业家,对么。他对那些工厂根本不怎么上心,我看得出来。”

“也可以这么说……”白兰芝想了想,“你的父亲,是一个音乐家,只要是关于音乐,就没有他不会的。”

艾诺鼻音浓浓地说道:“那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唱过歌。”

“回家就让他给你唱好不好?”白兰芝失笑,“除了音乐,你父亲还会木工、变魔术、设计建筑……迄今为止,他不怎么了解的好像只有文学。有一次,华生医生和福尔摩斯先生就‘侦探小说该不该因为迎合世俗的趣味,而失去严谨『性』’,大声争执了起来,找到你父亲做评判,结果你父亲也面『露』难『色』——当然,他的‘难『色』’,就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别问我’。”

艾诺也笑了起来,但很快,他的笑声就消失了。他搂紧母亲的腰身,沉默许久,低低地问道:“父亲那么优秀……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怎么会,你是我的骄傲。”白兰芝轻声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不仅我以你为荣,你的父亲,还有福尔摩斯先生,他们都以你为荣。我来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扯着我,夸了你很久呢,说你聪明绝顶,应该成为他的学生。”

衣襟再次一热,这个孩子又流泪了。看着他柔软的短发,她心想,聪明归聪明,其实还是孩子的心『性』,今天可能在外面受了不少的委屈。让一个七岁的小孩赚到10英镑,确实有些离谱。等下,还是劝他回家吧。

她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艾诺抬起头,一脸郑重地说道:“母亲您放心,父亲能做到,我也可以。剩下的九天,我保证赚到足够的钱,不让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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