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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金佛泪

月上中天,聚精会神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一仙一精一书才将将回过神来,好嘛,房子还没找着,八卦倒是听了一大堆。所幸元岐还算是个靠谱的,指引着漱枣便找着一个边上的空房子,正是那搬走的李媒婆原先的住处。旁人觉得晦气,便无人来侵占这房子,如今到便宜了漱枣。

漱枣来人间之时便早早用仙术伪造了路引银子等借了个假身份,如今也可正正当当的买了这房子,再买间商铺什么的好做营生。不过元岐修炼不到家,到底还是不能幻化人身,便只能漱枣日日来他树下听故事了。

这又给了漱枣灵感,既日日要来,不妨就如同她遇着的那婆子一样,卖些长香蜡烛,既不会惹人生疑又算得上是正经营生。

元岐自是说好,他先前还担心着漱枣找了住处便要走,如今晓得她日日会过来,可不正是欢喜得不行。他这三五百年虽说都是一只精,到底也是没养成个寡言的性子,可惜他就是想说,也没人听得着,肚子里头藏着的陈年旧事可把他憋坏了。如今见着漱枣,真真恨不得一吐为快,收都收不住。

漱枣虽说在天上的时候也是帮着月出仙人整理书籍,什么妖魔鬼怪,精怪奇谈她也是看过不少。那些个生死相依,荡气回肠的旷世奇恋,她不敢说是记忆深刻,也能说是倒背如流。可元岐说的这些却都是乡里乡亲之间的八卦摩擦。不像她先前看的那些故事,宛若蒙着白雾,而后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几丝朦胧的香味,迷离又疏远。而元岐讲的故事却是带着烟火气,就像红尘中的小小尘埃,不用去注意,也不需去注意,它就自在地在角落里头悄悄开花。

那些故事俗气得不行,不需配着一壶清茶,听到精彩处,感叹几分,小饮一口。也不必搭上一条手绢,情到深处,感同身受,慌忙以绢掩面,以防泪湿衣襟。只要一盘花生米,时不时嚼上一口,故事愈俗,口中愈香。

太俗气了,识字的读书人听上一句都觉得有失礼法,又怎么会将其好好地写在珍贵无比的纸上头呢。于是这些小小的花便随意开完,随意凋落,组成了这真正的红尘滚滚。

元岐虽说受了读书人多少年的叩拜,到底也是没养成那般的性子,这些故事八卦完全可以毫无芥蒂地侃侃而谈。漱枣也无识文断字的清高,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唯一有些别扭的便是那长风卷了,听倒是极乐意听,若说要写到身上来,那便是抵死也不同意的。

漱枣无法,便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幻化成一老太太,带着一箩筐长香蜡烛在树下卖,顺便和元岐唠唠嗑。她前几年还不是漫无目的的找,何处不曾去过,到底一个也不曾寻到。如今她就打算赖这儿了,说好听点是缘分自会寻来,这说实话就是,累了,不想动弹了。这般懒懒散散的也过了一年,科考早早结束了,新进的进士举人也都走马上任了。

今日,漱枣老太太正挎着篮子在树边上晒太阳呢,元岐早就将他的存货给倒完了,如今正勤勤恳恳修炼,想着早日化成人形,好同漱枣一般,去四处游历一番。

科考年过,漱枣这的生意就惨淡了不少,平日里头也少有人再过来拜拜了。漱枣晒着太阳,实在是暖和极了,忍不住闭上眼,打起了盹。恍惚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了。

一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胡子拉碴,漱枣乍一看还以为是东街那来的乞丐。那男子跪在树前,低头哭诉,并未注意到一旁打盹的漱枣。

他这一哭,不仅惊醒了漱枣,便是连认真修炼的元岐也惊了。从他文绉绉地哭诉中,漱枣才晓得他不是个乞丐,毕竟没有哪家乞丐哭号还带着平仄对应的。也正是从他的哭诉中,漱枣才晓得这中年人本是上次进京赶考的学子,已经考了许多次,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将还算富裕的家底硬生生拖成了赤贫。本来打算考完此次便放弃不考了,认命当个教书先生补贴家用。结果此次竟一口气过了县试州试,竟有资格进京参加春试了。这可不得了,真真拼上了家底又借了不少钱才将他送上了京,盼着他一举成名。

奈何他的好运到此为止了,先不说春试人才济济,落榜也是意料之中。落榜后又接到家信,家中父亲干活时发生了意外,救治不及,已经去世了。而他接到这信时已过去了整整一月。他着急忙慌地往家里头赶,本来钱就不够,在路上还遇着偷子,偷去了全部身家。想他堂堂读书人,失了银钱路引,一路靠着乞讨才进了城。如今他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又无处可去,凭着记忆才来到这——他先前来拜过的地方。想着当时的意气风发,看着今日的蓬头垢面,他实在是悲从中来,再忍不下去了。

漱枣同元岐听着他的哭诉,心中也实在不是滋味。他们日日待在此处,见着的都是意气风发信心满满的年轻人,感受到的都是要一展宏图的朝气蓬勃。又哪里会去想,这失败后头的苦楚与艰辛。

漱枣看不下去,将自个随身带的银子都给了那人,那男子抬头发现漱枣时还有些被人发现地羞涩与闪躲。后见着漱枣给他银钱,却是愣住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漱枣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头发上黑白交错,脏影斑驳。她看着他,再不能同那些意气风发赴京赶考的少年郎联系在一起了,只觉得他和元岐说的故事中的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卖炊饼的,卖糖人的,捕鱼的才更相像。

那男子最终还是接过漱枣的银钱,一个劲的说着感谢。尽管漱枣说了不用还了,他到底还是良心难安,翻遍全身,才翻出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白珠子。

“某所有银钱都放在包袱里头被那贼人偷了去,只这珠子乃家传之物,故随身佩戴,到底是留了下来。”那人看着好容易翻出来的珠子说完这一句,似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某本打算将这珠子当了好做盘缠,奈何去了几家当铺,皆言这珠子看不出是个什么材质,却也并不出色,到底也不肯出多少钱。某无法,才留到如今。”

他虽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认真将珠子递给漱枣。

“这位阿婆于某之恩,某生死难报。奈何某如今实在一无所有,只将这珠子赠与阿婆,愿其佑您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漱枣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接了这珠子,便让那人赶紧赶路回乡了。

那人走了之后,漱枣同元岐倒是好好研究了一番这个珠子。说普通倒也普通,不过比旁的更剔透了些,说奇怪倒也奇怪,便是漱枣用了仙术也不曾认出这珠子的材质。

漱枣想着自个和元岐倒是见识不多,那长风卷可比他们见识广,不妨问问它去。便把书卷拿了出来,将珠子放在封面上,正要开口问。

那珠子竟变成一滴水,将书卷浸湿了小小一块。

《长风卷二·金佛泪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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