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月廿六

今日，那小姑娘不曾来，她长大之后总是只在年节之时随着娘亲来拜拜，不似小时那般月月皆能见，可到底，了心还是能窥见花儿的生长与绽放。

了心见着那姑娘一点点长成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意外。佛法论因果，他来到此处，大抵是前世她种下的因。

数十年来，他闭目念经，钻研佛法，少有几次睁眼望向殿下跪拜的芸芸众生。但，今日总是不一样，他到底还是放不下，正如前世一般。

循着窄小的殿门，望出去，仍是冬日的景色，不过分萧瑟，却也难掩寒冷。难得这菩提子在此季节不曾落叶，偏为天地添上一抹难得的春意。

他只能微微见到一角树枝的分叉，上头仍旧挂着碧绿的树叶。但是，了心能想象得到是怎样的情景。佛家视菩提为圣树，前世今生的佛寺想必并无什么不同。

冬日中，菩提子，思绪飘着又不知飞往何处去。

那公主，一袭幽蓝衫裙，站在菩提树下，双目轻阖，双手合十，静静祈祷。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一片绿与一抹蓝，那是了心第二次见她。

拜完，她便随着宫婢走了，不曾见到远处静立的他。待了心回到殿中，方得知，明日是公主的生辰，佛寺需诵经祈祷。

明日，一月廿六，千寺同祷，万僧诵经，公主及笄，千秋同岁。

一月廿六，又是一年。换了一世，她仍是这天的生辰。那夫人不曾来，却是早早备好香火，让僧人在寺中点了足足百数以上的长明灯。慈母之心，与前世的王后无异。

一月廿六，了心默念一句，于心头长叹一声。了心了心，了却凡尘，了却心事。师父教诲言犹在耳，他却始终做不到。即便是如今，他仍是不知，牵着他往这异世走一遭的，是公主，还是他的凡尘。

皇权昏聩，朝廷动荡，奸逆当道，他一家近百口死于党争，他侥幸得师父相救，接入寺中，逃得一死。当时太小，记忆中关于那个凡尘俗世的家，渐渐模糊。唯生辰之日，最为清晰。甜甜的枣糕，母亲亲手做的长寿面，父亲送的笔墨纸砚，祖父祖母笑呵呵的祝贺，纵使蒙上一层纱，依旧不曾褪色。

后来，佛家讲究抛弃红尘，他再不曾过过生辰，可他总也无法忘记那个日子，一月廿六。

他之前世，多孤苦，少欢愉。幼时，骤然家破人亡，青年时，师父突然坐化。彷佛日子从父母亲人欢声笑语，至师父的谆谆教诲，最后流于静寂。

他与这红尘的牵绊终于斩断，之后便是长达数年的寂寞，不打招呼，呼啸而来。

诵经声，撞钟声，同风声雨声一般自然又麻木。佛经佛法，他烂熟于心，时时钻研，却仿佛总是参不破。他的心不动，不知是静，还是死。直至遇见她，偏又遇见她。

他们同一日的生辰，公主的生辰那样盛大，于佛寺中似乎都能远远望见王城中绽放的烟火。好似终于有一根线，将他与尘世相连，从万丈深渊中拉出，瞥见一点温暖的火光。

他克制自己，深研佛法，意图从中找到平静和意义。可他又忍不住追逐她的目光，从她身上攫取一点尘世的暖。

一月廿六，又一世，又一年，又一段豆蔻年华。了心静坐殿前，默默诵经，一如前世那般，将深深的祝愿藏于心中。

多欢欣，少离苦。

多平顺，少坎坷。

多爱己，少忧人。

致过往，敬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