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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 28。

十月下午, 风和日丽。

富丽堂皇的客厅, 袅袅雾起的红茶。

凯尔西与歇洛克却已经等待了半个小时。

因为怀疑富兰克林的死亡有疑点, 两人没有拖沓, 在回复邀请函后的第二天就拜访了彼得森子爵。

明明是定好时间的约见, 到子爵府邸却被告知还再耐心等待一会。侍从并没说彼得森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突发事件要处理。

两人都没动桌上的茶, 而它已被换了一轮。

也许没让客人喝冷茶,是子爵府保存的为数不多的良好待客之道。

“哦!你们来得可真早。”

彼得森终于姗姗来迟。年约五十二的他, 身材保持得不错。不仅没有发福迹象, 看起来也才四十出头。

他穿着最新『潮』的翻领衬衫,外加一件精致的绣花丝质马甲。

在立领衬衫当道的时代, 只有花花公子与富贵闲人才会翻领新款。而绣花丝质马甲, 更将富贵与华丽美学彰显到极致。

彼得森随意地在主位落座, 对角落的侍女打了一个响指,又向等待已久的两人道,“下次, 约得更晚一些。美梦时光被打扰,并不是多愉快的事。”

真的不想有下次。

凯尔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彼得森,客观描述,这是一位多金英俊的老男人, 出身让他有种随心所欲的傲慢。

这一点很快被印证。

女仆端来下午茶,彼得森状似无意地『摸』了一把女仆的手。这种轻佻的动作,完全不避讳现场还有两位客人。那已不仅是不尊重女仆,而是不尊重客人的行为。

歇洛克眼神微凝,发现了彼得森衣领边的脖子上新鲜红痕。

这位子爵所谓的美梦被打断, 怕是刚刚不得不结束了下午的双人床上运动。

不,也许不只双人。

别管几人,如果不是富兰克林死得足够违和,谁会来这里浪费时间。

歇洛克直入主题看,“彼得森子爵,现在能说一说您的问题了吗?”

“问题?”彼得森并没有回答,反而端起茶杯吹了吹,“我没有问题,只是一点小『毛』病。在我说之前,你们确定可以治吗?

那位福尔摩斯先生升迁不满一年,他的职责要为各种麻烦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案。我不是质疑他的工作还不够熟练,只是由他推荐来的你们,看起来都太年轻。”

可怜的迈克罗夫特。

凯尔西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人只会被人冒犯。她只同情迈克罗夫特,平时没有选择时接触的都是什么品种的生物?

歇洛克嗤笑出声,“彼得森子爵,如果您的思维没有停留床上,该知道我们不是巫医。噩梦的出现与现实经历有关,不找出困扰的关键点,难道你想仅凭念几句咒语就被治愈?”

“可惜咒语治疗已经迟了。”

凯尔西语气温和,似在为彼得森遗憾。“现在是1874年,距离猎巫行动过去两百年。恕我们无能为力,再给你找一位本领超高的巫师,他们早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了。”

一硬一软将彼得森的问题怼了回去。

彼得森重重放下茶杯,“你们!”

“我们是来处理问题的。”歇洛克正颜厉『色』,“如果您没有这个需要,大可不必耽误彼此的时间。”

说罢,歇洛克就站了起来。

完全没把彼得森的恼羞成怒当一回事,作势就要离开。

“今天真是遗憾了。”凯尔西也站了起来,向彼得森点头致意,“无法再与您探讨噩梦的来源。哦,对了,您墙上的装饰真不错,愿您永葆青春健康。”

彼得森见两人头也不回地要走,想起接连数年折磨他的噩梦,他深吸一口气叫住两人。“等一下。年轻人,你们的耐心得好一些。小『毛』病能不能治,那都要谈了再说。”

歇洛克与凯尔西对视一眼,硬刀子与软刀子并行的计划成功。

既然要谈,没有在客厅悠闲地边喝茶边谈。

而是去了彼得森的卧室,这里是他做噩梦时所处的房间。

一进卧室,先不谈屋内的未散去气味,墙上的装饰比客厅里更加浮夸。

浮夸,还是凯尔西使用的中『性』描述。

彼得森的卧室三面墙都是蛇纹壁纸,『色』彩鲜艳而构图夸张,还有相对应的四角、圆柱浮雕。

在华丽的巴洛克风格里,融入了神秘元素。

客厅里的装饰画,画的正是奇异怪蛇,卧室里就更变本加厉。

像是奥罗波若蛇咬尾蛇,蛇身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又有双头蛇,并非现实存在的颈部分叉两头蛇,而是其身两端各有一个蛇头。

墙上、天花板吊饰几乎全是蛇形。

歇洛克扫过床头柜上的『药』品,是市面上流行且昂贵的那款‘神『药』’——木乃伊粉末。

用从埃及挖出来的货真价实木乃伊磨成粉,据说此物包治百病,从头疼脑热到壮阳补肾。

依彼得森伯爵的室内布置,他服用此类所谓神『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选择。

“班纳特先生,刚刚你说装饰不错。”

彼得森指了指屋内的蛇纹,为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开始谈话,“看来你们懂些神蛇的庇佑力量,那我们是能愉快交谈的。”

不,懂的不多。

凯尔西暗道她对炼金术与神秘学没多少研究。不过仅从家装布置而言,生活在这样奇怪的环境,不做些奇怪的梦,都对不起花出去的装修费。

歇洛克开门见山,“既然蛇神也没能抵御噩梦来袭,彼得森子爵,还请您具体说一说噩梦的经过。”

“其实很简单,我梦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当时闭着眼睛,大火忽然烧了起来,让我惊惶失措地醒来,想要逃出房间,但找不到一个出口。”

彼得森说得简短,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还坐到了软椅上,没有再保持站立的姿势。

“子爵,这不够具体。”

歇洛克对这种描述很不满意,“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做梦?做梦的长短与频率?梦里的屋子在哪里,是熟悉的地方吗?梦里有其他人出现吗?做梦时是单独入睡,还是有人相陪?”

将这些问题都描述清楚,那才叫具体。

彼得森脸『色』不佳,不想面对语气强硬的歇洛克,微微调整坐姿面向凯尔西。

“近三年,我开始做火灾的梦。以往次数很少,可能一年几次。最近一两个月变得频繁起来,一周会出现两三次。

梦里只有我一个人,始终挣脱不了烈火焚身,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死。至于入睡时的情况,有时有人陪,有时没有。”

彼得森说到这里又抬起下巴,“哦,我知道你们要追问什么,是不是枕边人做了什么导致我的噩梦?

并没有。我已经查过屋内的香氛、补『药』、酒类等等,都没有被下毒。至于和我睡在一起的女人,我一直换新面孔,不给谁下手的机会。哦,我再让管家给你们列一张名单。”

你还为滥/交自傲上了。

凯尔西尽力保持面『色』平静,这个时代的权贵大多私生活混『乱』,夫妻双方在外有情『妇』、情夫是寻常事。“那么您的夫人呢?”

“她?”彼得森毫无留恋,“七年前就搬到郊外去修养了。这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

歇洛克事先做过调查,彼得森与其夫人仅有一女爱丽丝。

爱丽丝从小身体不好,九年前因病去世,随后也传出子爵夫人身体抱恙的流言。

当下,歇洛克听着彼得森漠不关心的语气,也难怪他崇拜蛇神。

蛇引诱亚当夏娃偷吃禁果,是被彼得森领悟得足够透彻。蛇神赐予他的力量,是冷漠的『淫』/欲。

“有关您说的做过毒理检查,我们需要进行复查。”

歇洛克没让彼得森炫耀他的滥情史,“您遗漏了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梦里的场地是熟悉的地方吗?具体布置什么模样?”

“是的,你问梦里的房间布置。它不是这里。”

彼得森变化了坐姿,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双脚呈一前一后之姿态。“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它并不华丽,应该挺简陋的。”

此时,歇洛克与凯尔西交还了一个眼神。

随后,两人再问了一些问题。同时提出今夜在子爵府守夜,具体看一看夜间的卧室情况。

不过,这一夜两人检查了整座府邸,又在主卧静坐了到天亮,并没有遇上不同寻常的情况。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异常,隔壁房间隐隐约约的动静让人无语。

彼得森的噩梦后遗症是折腾苏格兰场,而他的排解方式是从不间断床上运动。

翌日,旭日东升。

没有留用早餐,也没有等彼得森清醒再告辞,两人步伐稳且快地离开这个让人身心不适的大宅。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口。

雷斯垂德打着哈欠,早起尚未完全清醒,就看到两人匆匆而来。

“早安。两位的夜间调查如何了?你们的精神看上去不错,熬了一夜,居然还能走得飞快。”

“早安。不过,探长你应该修改一下对不错的定义了。”

歇洛克上了马车,冷冰冰的硬座却让倍感舒适,比彼得森房里的软椅强上千百倍。

“早安。”凯尔西也放松地坐到马车硬座上,“其实也不一定要修改定义,只要分辨动机即可。走得飞快,不一定是主观意愿。有一只恶犬在背后追,哪怕再累也会跑得快。”

这次,雷斯垂德不必提示,也知道所谓恶犬是谁。“听起来,两位昨天过得非常煎熬。”

雷斯垂德自问没有同情魔鬼的资格,谁让昨天他也过得煎熬。

先是仔细对比指纹,再去锤子酒吧寻找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嫌疑人x——即八月二十日,富兰克林与詹姆斯可能见过的某个人。

鉴于詹姆斯在火灾中双眼失明,而富兰克林又死在异常古怪的租屋,倒推原因就存在一种可能——两人遇上了x。

x犯了事,在锤子酒吧他被富兰克林认出来了,当时詹姆斯经过而不自知。

偏偏詹姆斯遭遇连环纵火犯。警方彻查时势必追溯到被害者的活动踪迹,很难说会否查到锤子酒吧。

一旦查到锤子酒吧,会不会查找其他曾经历过火灾的人,从而排查出富兰克林与詹姆斯曾同一天出现?

x行事小心,詹姆斯双眼失明无法再进行指认,但他怕富兰克林被盯上后透『露』出什么,索『性』下先手为强。在他看来,死人说不出秘密了。

当然,以上是有罪倒推。

因富兰克林的死因是饮酒过量,而并非他杀,这个嫌疑人x是否存在仍旧是谜。

“昨夜之前,虽然富兰克林的房间很奇怪,但我仍持怀疑态度。”

雷斯垂德驾着车,爆出了一个重大疑点。“不过,一样东西改变我的观点,你们很可能是正确的,x真的存在。”

雷斯垂德比对了采集的指纹,富兰克林搬到新家一个多月,房东表示没见过有访客上门。

“门把有几枚房东的指纹。他一直给富兰克林送餐,当天多次敲门没等到回应,开锁入内发现尸体。

除了房东的指纹,屋内与屋绝大多数都是富兰克林的指纹,唯一的例外在墙面镜框上。”

镜框上有陌生指纹!

这一个发现让凯尔西与歇洛克都精神一震。

雷斯垂德说到,“准确的说,是福尔摩斯先生提取的半枚指纹。可惜,现在没有比对对象,没法知道它来自于谁。”

歇洛克记得这半枚指纹的具体位置。在不宽敞的租屋,半身镜被挂在了墙上,镜面被一块黑布遮掩。

“如果伸手撩起黑布,手指会借力按压在镜框上。”

歇洛克比划着双手,模拟那一场景。窗帘紧闭的昏暗租屋,镜面是唯一反照火光的存在。

“这半枚指纹,证明了的确有另一个人存在。他撩起黑布,照过镜子。但无法确定当时富兰克林是否同时在场,如果在场又是否知情。”

富兰克林不在场,那个人就是闯空门。

富兰克林在场却不知情,那个人不是在死亡现场,就是趁其熟睡或醉晕过去入室。

半枚指纹者,会是嫌疑人x吗?

这个重要疑点被记录下来。

雷斯垂德转而问起两人彼得森的情况,“彼得森子爵的情况怎么样?他那个火灾噩梦,真能与富兰克林的死扯上关系?”

“噩梦有无关联尚未可知,但彼得森与富兰克林之间确实有相似点。”

凯尔西描述了子爵卧室令人窒息的家装布置:

“尽可能地放开你的想象力。你每天睁眼,入目四周墙壁缠绕着一条条蛇,它们造型夸张且『色』彩鲜艳。你每天入睡,陪你的不仅是枕边人,还有一屋子的蛇纹。”

凯尔西『揉』了『揉』眉心,“我也说不好,满屋蛇群环绕与全黑租屋哪个更渗人。”

雷斯垂德惊讶地瞪大双眼:贵族真会玩!彼得森被火灾噩梦吓出心理阴影,怎么能对群蛇『乱』舞的渗人视若无睹。

“因为他受益于蛇神的庇佑。”

歇洛克取出一份清单,回答了雷斯垂德的惊讶,“这上面的人,劳烦探长都走访一遍。需要询问的问题,我都已经做了备注。辛苦了。”

居然能让歇洛克说一句辛苦了?

雷斯垂德单手打开薄册,差点手一抖扔出去。

“你没开玩笑,这都是他的情『妇』?上帝啊!火灾噩梦折磨不死人,这才会让他精尽而亡吧!”

“其中不全是情『妇』,使用这一称呼双方要有一段时间的往来。清单上也有一夜情,或仅进行过几次深入交流。”

凯尔西嘲讽,“彼得森对此颇为自得,表示果然没崇拜错神灵,让他能一如既往的保持青春力量。”

彼得森说他在四十几岁开始崇拜蛇神,是一些炼金术的书籍为他打开了神秘的大门。

比如墙上印刻的奥罗波若蛇,蛇头咬着蛇尾,一个圆象征长身不老,自身获得了永恒的再生。

又如两头蛇的存在,在《苏里南之旅》的书中记载,如果将两头蛇的肉干研磨成粉,可以制成神『药』,几乎能瞬间治好骨折。

“崇敬蛇神的驱动下,在妻子搬离府邸后,彼得森就进行了屋内翻修。尤其是卧室,他要将力量最大化。”

凯尔西指出,“其实彼得森对待女『性』的本质很冷漠。哪怕是对已故的女儿,也没有表现出悲痛或怜惜等任何情绪,他只追求填满自己的欲望。”

“不错!正因此,在火灾噩梦的不断侵扰下,彼得森还坚称自己没有问题,只是得了一些小『毛』病。”

歇洛克目『露』讥讽,“这次调查的阻力不仅来于未知,更来于彼得森本人。时到今日,他都没全说实话。”

下一刻,歇洛克与凯尔西互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察觉到了彼得森的隐瞒。

“咳咳!”

雷斯垂德的嗓子又要不舒服了,听到关键部分,歇洛克又是话留一半。

凯尔西耐心地补全,“彼得森隐瞒了重要的线索。当被问到是否清楚噩梦中着火的地方在哪里,他是否熟悉那种房屋布置?

彼得森回答‘它不是这里’,然后变化坐姿,再补充表明‘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它并不华丽,应该挺简陋的。’”

雷斯垂德仍旧有些『迷』茫?这有特别的吗?

歇洛克说明,“如果你真的不知情,又是饱受噩梦折磨,会给出的回答通常是脱口而出不知在哪里,然后进行一番描述进行猜测。

彼得森第一时间强调不是这里,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又不说在哪里。”

歇洛克还模仿了彼得森话语间停顿时的动作,从翘起二郎腿转为双脚一前一后,同时身体微微前倾。

“翘着腿不利于跑路,而改变后坐姿能让他立刻起身离去。这种状态变化,是从稳坐向逃避的转变。结合言辞,有关火灾,彼得森一定知道又隐瞒了什么。”

雷斯垂德恍然点头,但又不明白了,“看来彼得森认定噩梦是一种预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死在火灾里,所以前段时间使劲折腾苏格兰场搞一场全伦敦排查。既然如此,现在他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假如人人可以理喻,探长,你就要失业了。”

凯尔西说罢闭目养神。富兰克林在全黑租屋的违和死亡,彼得森蛇纹卧室的火灾噩梦,他们与嫌疑人x究竟有什么样联系?

这次的案件都透着古怪,似乎真的存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人圈入『迷』网之中。

车辆驶入蒙塔古街。

有关彼得森没说的事,总能从其他人嘴里问出来,也许避居郊外的彼得森夫人能给出答案。

作别雷斯垂德,两人先下车,各自回家补眠。

凯尔西没有直接上楼,先绕行东边的牛『奶』站,熬夜劳神后先吃一顿暖胃的早餐再睡。

走了十几分钟到了牛『奶』站,却发现它的大门紧闭。上面贴出告示,「店主家中有事,生意暂歇十天」。

“好吧,一段时间不喝牛『奶』而已。”

凯尔西依旧保持微笑,折返回家,自我安慰生活难免有得不到的小失落。

那就随意做些烤面包,等一会配柠檬水,也算对付了早饭。

此时,房门被瞧响,是房东太太。“班纳特先生,送『奶』员来了。快来拿你的那份。”

“我没有订牛『奶』。”

凯尔西有些疑『惑』,开门就被送『奶』员递上三瓶牛『奶』。

“福尔摩斯先生预定的三瓶牛『奶』,今日份的,请签收。”送『奶』员翻着名册,上面有一条备注,“备注:回礼。”

回礼?

凯尔西接过牛『奶』,歇洛克居然会回礼。

是之前寄存行李的回礼,还是之前宵夜的回礼?而且回礼恰好合适,又恰好及时。

关门,凯尔西走向窗台。

隔街相望,只见歇洛克正临窗而立。

对凯尔西遥举咖啡杯,迎着晨光,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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