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还有
昆仑清虚之境。
这里常年寒气『逼』人, 四周草木即使在夏日也被冰霜给覆盖着。
远远望去, 白茫茫的一片, 瞧不见什么青翠之『色』。
而里头唯一一处没有被寒气冰冻住的便是皑皑白雪下的那处灵泉。
泉水清澈, 风一吹便将树上的雪如羽『毛』般纷纷扬扬落下。
遇水消融, 没有丝毫痕迹。
绥沉听从青昀的话, 每日都会来这里用灵泉泡一个时辰。
今日也不例外。
他是昆仑这一届年纪最小的入门弟子, 因为身体尚未达到筑基的要求,他需要靠灵泉浸泡强化体格。
不过这种方法并不是一日而成的,得坚持个半年才有效果。
由于暂时不能修行道法,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心法和阅读书籍上面。
也正是如此, 在领悟力上, 绥沉丝毫也不比其他师兄师姐弱。
灵泉虽不会被清虚之境里的寒气浸染, 不过泉水却不是温热的。
冰冰凉凉,泡上一个时辰还是有些难熬 。
尤其是上岸时候, 身上的水珠遇上寒气一下子凝在了他的肌肤上。
绥沉垂眸,手一动,上面带着冰霜的水便立刻消散。
他学了些基础术法, 烘干身体和衣服这种小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穿好衣服出了清虚之境,回到了青昀所住的主峰。
“师父。”
绥沉恭恭敬敬朝着正在翻看着什么书页的青昀行礼, 而后正准备回房参悟昨日参悟过半的那套心法。
“绥沉, 你等一下。”
青昀并没有抬眸看, 却在少年转身离开之前唤住了他。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翻过一页,刚好看完。
绥沉不知道青昀唤住自己所为何事,他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因为刚从清虚之境里浸泡之后出来, 头发披散着还尚未束起。
“我今日正巧要上青霄凌云,你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你阿姐的吗?”
绥沉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需得等上十年,直到不周山试炼时候才能与绥汐相见。
不想今日竟有了机会。
“师父,那能把我带去吗?”
青昀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他笑了笑。
“这浸泡灵泉半年,且一日也不能断,你这一次是没法去了。”
“……那我就没什么东西要您帮我带了。”
“真没什么要我带?”
青昀再次确认了一次,面上失落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噔噔噔”跑进隔壁屋子里将一个木盒子拿了出来。
“劳烦师父了。”
“这是什么?”
青昀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木盒子。
上面的木似乎并非昆仑的木,应该是绥沉上昆仑之前便带上的。
“是一支木兰簪子,前些日子我跟师姐讨的白玉自己雕的。”
“我阿姐自小清苦惯了,什么都省着给我,连根像样的玉簪子也没有。我当时看师姐头上的簪子好看,便帮她做了心法的注解这才讨到了这块白玉。”
青昀眼眸闪了闪,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你放心,为师一定会把这簪子原封不动地交由在她手中的。”
青昀这一次去青霄凌云并不是心血来『潮』想去探望什么朋友,而是前日容予用青鸢传信希望他过去一躺。
他与容予自入道以来便是朋友,也算有千年的交际。
青昀知道容予的『性』子,无非必要鲜少联系,更别提主动写信让他过去了。
他担心是什么大事,于是当日安置了峰中事务后便踩着仙鹤,腾云驾雾而去。
当日晌午,青昀便到了青霄凌云。
昆仑和青霄凌云的交情因他与容予的关系,一直相交甚深。
大多数弟子都认识他,因此青昀进剑宗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人阻拦。
青昀上凌云峰的时候最先来迎接他的不是容予,而是白栎。
白栎远远嗅到了青昀的气息后便直接扑了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 ,可能早就被它给压倒在地上了。
“百年不见你好像又重了不少。”
青昀弯腰抱了抱白栎,掂量了下它的重量后这才放下。
白栎也不挣扎,显然对青昀的亲近早已习惯。
“对了,你主人呢?”
他用灵力在凌云峰里扫了一转,却并没有觉察到容予的身影。
白栎刚想要引他过去,不想青昀话音刚落,容予便从水月之境里出来了。
因为在自身的秘境之中,哪怕青昀再如何感知都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青昀。”
“你好端端的为何往水月之境里去?”
青昀看着他身后的空间慢慢闭合,里头的水汽氤氲和外头的晴朗无云形成了强烈对比。
“……昨日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便进去静心凝神了。”
“可是神识还未定?”
前段时间容予神识不稳,才用法宝召唤回来。
闭关那一月也是因此。
青昀皱了皱眉,还未等到容予回话便凝了灵力过去。
“神识无碍,心绪是有些不稳。”
“昨夜你可做了什么噩梦?”
能够引起容予这样的大能心绪不宁的无非是梦魇。
加之他偶尔会睡觉,很容易被梦魇缠上 。
“……没。”
容予长睫颤了下,在青昀问他的时候视线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他不擅掩藏什么情绪,再加上青昀与他认识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一下子便发现了容予的异样。
见容予似乎不愿意说,青昀也并未继续追问。
“对了,我送你的那徒弟呢?如何?”
青昀这“送”带着调侃意味,绥汐是他偶然发现的天灵根,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够满足容予收徒标准的人。
他自然有些自得。
毕竟天灵根万中无一,极为难找。
“……可能不大好。”
容予顿了顿,而后『揉』了『揉』太阳『穴』这么说道。
他鲜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表现出这般头疼的模样,这让青昀一惊,以为是什么大事。
青昀皱了皱眉,清俊的脸上少有的凝重。
“看来你这次这般急切叫我过来是与她的事情有关。”
“怎么了?绥汐出了什么事?”
“她修了无情道。”
“……”
青昀以为不是绥汐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刚才风太大我没看见,哦不我没听见。”
若是平日时候容予还会吐槽一句此事无风,这时候他却没这心情。
他将绥汐用紫金云鼎洗髓筑基的事情一并都告诉给了青昀。
青昀缓了好一会儿才从中回神过来。
“我虽然对此表示十分的同情,可我也没有办法炼化千年的灵宝所凝成的丹『药』啊。”
“你把我叫过来除了多一个与你一同头疼的人之外,并无任何用处。”
“不,我一开始便没有指望过你有办法。”
容予摇了摇头,他了解青昀虽擅长五行之术,却对炼化丹『药』什么的并无半点天赋。
“那你把我叫来作甚?”
青昀被气笑了,想到自己一大早便放下手中的事情从昆仑那边赶了过来。
原以为是什么大事,至少要待上好些时才能解决,不想对方却说根本没有指望自己。
“你先坐下听我说。”
容予给青昀添上茶水,是上好的眉间雪。
他特意拿出来等着青昀来的时候给他沏上,茶香清冽,空气中隐约真有白雪消融的气息。
“你虽没法解,可那绝云寺的无尘法师却可能有法子。我记得你与他经常相约下棋参佛,私交甚深。”
绝云寺的佛修常年都在云间深山里,很少与外界有什么联系。
青昀喜欢下棋品茗,尤喜欢破些难解的棋局。
无尘法师生平也仅此两个爱好,与青昀倒是趣味相投。
当时青昀修为遇了瓶颈特上绝云寺清修一段时日,也是那时候他与无尘相识的。
这无尘法师表面上似乎和其他的佛修没什么不一样,每日都枯坐青灯参悟佛法,日子枯燥且乏味。
青昀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微妙地看向正在为自己添茶的容予。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帮你约一下无尘。”
“我与他不熟,贸然前去打扰实在不妥。”
青昀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将前后思绪给理清楚。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这无尘虽是佛修大能,但比起绝云寺的方丈来说他还是稍逊一筹。”
“你与方丈相熟,你放着他不找为何要绕这么大弯子让我给你和无尘搭线?”
容予手一顿,抬眸有些意外地看向一脸不解的青昀。
“……你不知道?”
青昀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问话给弄得很是疑『惑』,他『摸』了『摸』安静躺在脚边的白栎的脑袋。
“我该知道什么?”
容予反复确认了几次,发现对方脸上并无任何玩笑之『色』后这才抿着薄唇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我以为你与无尘相交两百年之久,应当知道他修的是什么道法。”
“还能修什么?他们佛修不都修的是那些生涩难懂,只得靠机缘去悟的佛法吗?”
佛修修的道法和其他修者不大一样,其他道法大多是靠修行积累,在再瓶颈时候顿悟突破。
而佛法则以参悟为主。
这种佛法比其他道法更考验修者的悟『性』,稍有不慎,便会误入歧途,难以纠正。
这也是为什么佛修常年苦修——只是为了克制欲望,静心参悟罢了。
容予并未应和,他的神情很淡,静静地坐在那里听青昀说完。
青昀发现对方反应不对,他停了下来。
“……难不成不是佛法?”
他这话虽是疑问句,却隐约已经有了肯定语气。
容予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子的边缘,茶水表面被微风吹开了好些水纹,浅白的芽儿映入了他的眉眼。
“是无情道。”
“和无情剑道不同,是真正的无情道。”
得知这个事情的青昀比听到绥汐修了无情剑道还要震惊。
“等等,你让我缓缓。”
青昀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
“你是说无尘修的是真正的无情道?这不可能,我清楚得记得之前我们年少同时在不周山试炼时候,他使的招数皆出自佛法,我与他交过手不会有错。”
“我也与他交过手,在他入凡间渡劫之前。”
这件事情青昀也知道。
无尘当时佛法顿涩,百年来都不见丝毫精进。
谢远的推算一向精准,算出了无尘有一劫,需去消去修为记忆去凡间渡劫。
事后回归那瓶颈自然就解了。
“他恢复记忆回绝云寺的路上撞上了我,当时他周身灵力紊『乱』,意识也模糊,误把我当做了魔修对我大打出手。”
这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容予回忆起来也要好一会儿。
他思索着当时的细节,一招一式似乎都在此刻浮现在了眼前,历历在目。
容予将自己回忆起的记忆与青昀共享,这才真正让青昀相信。
“……的确,他的招式无半点佛法的影子。”
他不像容予那般精通各类道法招式,因为他不是天灵根,只需要专心修自己的五行道法即可,其他的即使知晓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反而容易思虑过多而扰『乱』思绪。
但是不精通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无尘当时使的的确是无情道法。
“他无端便修了无情道法,并且还能同时使用佛法。”
“我想,在他身上可能有什么破解之法。”
如若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好,知道了之后青昀反而没有把握无尘能够给予容予什么帮助。
毕竟他也算与他相交了两百年之基友,这样的交情无尘都没有将自己修无情道法的事情告知于他。
更何况是告知容予无情道法的秘密了。
“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但他帮不帮你我就要不知道了,反正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容予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青昀能够帮他联系对方他已经很是感谢了。
“你放心,我只问几句,不会强人所难。”
“我倒不是怕你强人所难……”
青昀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闭了嘴。
“算了,你一会儿见到他便知道了。”
“一会儿?”
“我与他平日约下棋时候用的是水镜,我这就去唤他出来。看现在这时候他应该又在看那院子里的花,想来是无事。”
容予原想着约个时间之后登门拜访,却不想青昀直接拿出水镜放置半空。
“等……”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后面的话,一道白光闪过,镜面里浮现出一片梨花浅白,还有树下捧着茶盏看花的人。
那人便是无尘。
他的头上虽没有头发,可眉眼如画,唇红齿白的不像是个和尚,倒像是个凡间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在梨花如雪的场景里他就坐着那里,跟幅画中人似的。
“无尘,别看了,花都掉杯子里了。”
一两片花瓣随风落到了他的茶杯里,他没注意,视线专注地盯着梨花看。
“青昀?”
无尘手边没有水镜,看不见青昀的身影。
“今日下午我还有事,可能没法与你下棋。”
他以为青昀是找他下棋来的,想着还有事情无法赴约。
无尘觉得这些日子的确有些忙忽略了自己的好友,他犹豫了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那这样,作为补偿,我下一次让你两个子如何?”
“……用不着你让,我的棋艺赢你绰绰有余。”
青昀这么说着的时候下意识避开了身旁容予疑『惑』的眼神。
他经常在容予这里吹嘘自己的棋艺天下无双,经常把无尘打得落花流水,今日被当事人这般戳穿,面子很是挂不上去。
“不用更好。”
无尘听到他这话后虽有些意外,但还是松了口气。
他刚准备喝口茶水,刚拿起杯子放在唇边,手上动作一顿。
“你旁边还有别人?”
“你不说我都差点把他给忘了。我旁边是容予,你们应该见过面,我就不过多介绍了。”
因为不怎么熟,容予礼貌客气地唤了句[无尘法师]。
无尘面上神情一顿,不知道想起了,唇角往下压了些。
“你自然不用过多介绍。剑祖容予,世上唯一一位修为至羽化,差一步就能飞升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仅是青昀,就连容予也听出了对方话里的阴阳怪气。
“……你们俩之间有过节?”
青昀压低了声音询问容予。
容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
“我与你说过,之前他曾与我大打出手。”
“什么大打出手,是我单方面挨揍。”
无尘语气不爽却又对此无可奈何地这么说道,倒是极为坦诚,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掩藏的。
容予虽为人温和有礼,可但凡真正与他交过手的人都知道他下手有多重。
他的修为本就算是修真界第一人,没人能够在他手上讨到丝毫便宜。
加之当时无尘神识紊『乱』,下手也没轻没重。
容予不是那种站着挨打的人,认真起来自然把他揍的够呛。
事后尽管他拿了好些丹『药』送过去,无尘也是生生闭关了整整一年才好不容易恢复如初了。
“……抱歉啊。容予下手的确没轻没重,你别见怪。你放心我也经常挨揍,我们这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青昀一副我们真是好兄弟的模样让容予微微皱了皱眉。
“青昀,我从未对你……”
容予很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被青昀的眼神制止了。
他只好抿着薄唇不再继续说这件事。
“好了,别提这些伤心事了。你找我应该不是为了下棋吧?”
“嗯,是容予找你,说是有事想要问你。你看在他是我的挚友的份上尽量帮下忙成不?”
无尘并不是那么逮着一件事情斤斤计较的人。
他对容予揍他一事并不在意,毕竟当时的确是自己先动的手。
“先说说看。”
容予见对方对自己并无反感情绪后,这才沉声将绥汐的事情告知于他。
“你想知道如何在修无情道的同时兼修其他道法?”
无尘是听明白了,对方是想要为自己的徒弟寻得能同时修得其他道法的方法。
毕竟绥汐是天灵根,如若只修一门的确是有些暴殄天物了,荒废这绝佳的资质了。
道法分为主修道法和辅修道法,像其他修者受资质局限,一般只能选择一种道法修行,即主修道法。
而绥汐则能够同时修行。
前提是在找到如何修行无情道的同时修行其他道法的方法。
“是。”
容予微微颔首,他想到了什么后又补充道。
“你若有什么顾忌可以不告知于我,稍加指点下我徒弟即可。”
修者修的道法都是那么几种,可其中秘法却是自己积年累月钻研出来的,一般是不愿意轻易告知旁人的 。
容予怕他对此有所在意,便提前这般说了。
“倒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无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薄红。
在一片梨花如雪的白『色』之中,他脸上的绯『色』更加明显。
不知怎么的,瞧见别的人这般羞赧青昀觉得还成。
可看到一个和尚脸红,他莫名觉得有些……恶心。
“……既然能说那便告诉他吧。”
无尘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让自己好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像是回忆什么美好的画面一样,眼眸亮得厉害,好像星星也一并落入了他的眼里。
“你们还记得当年我修为顿涩难以精进的事情吗?令宗主给我推衍了一番,说我命中有一人未遇,遇上了便才能过了瓶颈。”
“于是我便下了人界渡劫了。”
无尘唇角勾起,和刚开始时候的面无表情相比有了好些生气。
整个人从一根木头,变得灵活生动起来。
“然后呢?”
“我遇上了一个姑娘。”
他看着眼前的梨花飘落,落雪一般,纯粹美好。
“我喜欢上了她,然后入了红尘。”
这样美好的回忆他只用一两句概括,省略了许多,似乎是不愿意与旁人分享半分。
“百年之后,我神识归位之时,却因为贪人间种种,求而不得。”
“所以不得已断了情爱,这才入了无情道。”
无尘说的十分风轻云淡,可却让容予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他也不知为何心里始终不安,尤其是在听无尘说这些的时候更甚。
“……那你既断情绝爱,为何还能修除了无情道外的道法?”
半晌,容予涩声问道。
无尘抬起手接过一片梨花,花叶洁白,落在他的掌心。
“因为我还爱她。”
修无情道者不是真无情,而是知情而悟道法千万。
他的声音很轻,在回忆起他心里的那个姑娘的时候。
轻的连呼吸都不敢重了,生怕惊扰到了她。
“我为她断情绝爱,所以我能修无情道;
我也为她爱这世间,所以我能参佛法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