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立契
次日一早,宁维则请了半日的假,没有去听韩老头上课。
韩经纶拿着昨天连夜弄好的契约书,领着宁维则去了镇上的衙门。
桦台镇名字虽然是镇,但实际上是按县级来管理的。
简单通报之后,韩经纶二人便被请入县衙。
宁维则与韩经纶并肩而行,丝毫没有乡下丫头扭捏见不得市面的姿态。
韩氏工坊是县里为数不多的大商行之一,县令的考功里税收有一大部分都来自韩氏的贡献。县令自然会跟韩氏的掌舵人私底下关系不错,此时已是亲自在县衙大堂门内等候韩经纶。
县令姓奚,是一位四十余岁、方面阔口的男子,见到宁维则跟在韩经纶旁边镇定自若的神态,心下暗暗称奇。
只见韩经纶上前长揖:“晚生韩经纶,见过奚大人。”
端朝要说好的一点,就是礼仪相对宽松,不像宁维则记忆里的前世历史上那样百姓见了县令级的长官就要跪拜行礼。平日里民众使用最多的礼节还是作揖和曲膝。
这韩经纶之前也是个读书人,有过秀才的功名,后来虽然没有继续应试,但已经有了见官不拜的特权。此时一揖,多半还是因为奚县令是当地的父母官,对韩氏工坊的影响很大。此时又是当着众多外人,韩经纶自然是要做出恭敬的姿态来。
宁维则跟着大方得体地福了一福:“民女宁维则,见过奚大人。”
奚县令哈哈一笑,让二人起身不必多礼,之后便面朝韩经纶,和蔼问道:“韩坊主今日怎地大驾光临我这县衙了?”
宁维则心下一动。之前没听韩经纶说自己是坊主,只说自己掌管物料房,平时都是在物料房里办公,也没有人喊他坊主。不过说来也是,来这边进修一个月了,都没有听其他人提过坊主的信息。自己要操心的琐碎事情太多,这种大事倒给忽略了。
不过想想也对,韩经纶如果不是坊主,怎么能说让自己去进修就能去呢?这还是说明他对木坊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韩经纶摸了摸腰带上的玉带勾,打着哈哈:“不敢当不敢当,什么坊主啊,奚大人又说笑了。实在是家兄在外地办事脱不开身,我才暂代一段时间而已。”
又是一个知识点。
韩经纶有个哥哥,那个哥哥才是真正的坊主,只是现在有事回不来而已。要是真论起来,韩经纶这个性格还是稍显有些跳脱了。做商人倒是合格,真要做坊主恐怕威信不是那么十足。不过也许他有特殊的御下之道呢?宁维则也不吭气,只把这个事情暗暗记了下来。
只见韩经纶正色道:“今日前来,是想拜托大人做个见证。”
“哦?可是与这位小娘子有关?”奚县令面带笑意,恐怕是误会韩经纶想要跟宁维则登记成亲属关系了吧。
“正是如此。”
“来人,去把县里的户籍簿拿来!”
端朝开国时人丁稀少,为了加强人口管理,防止日后出现大量隐丁之忧,朝廷要求所有涉及户籍的变动都要登记。县下管辖的村民,也要定期向县里上报。像是婚丧嫁娶这些琐事,县衙自然是办理得熟流之极。
奚县令正向身边的师爷交代着,却被宁维则拦了下来:“大人,且慢!”
奚县令一怔,这小娘子是要反悔了?韩经纶强抢民女?不然为何到县衙登记时又不让造册了?
奚县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色变幻甚是好看。宁维则一看便偷笑起来,县令大人的脑补能力还挺强,看这脸色变的,八成这会儿已经脑补了好几出自己和韩经纶的狗血爱恨纠葛话本子了吧?
轻咳一声重新吸引了奚县令的注意,宁维则毕恭毕敬开口道:“奚大人,实在不是我有意打断,只是……应该取一份契约来,不是户籍簿。”
一席话落地,奚大人反倒更加诧异,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韩经纶,一脸“小子挺行啊”的表情。
正常来说,缔结婚约都是属于户籍变动,只有奴仆买卖那种卖身契才需要以契约的形式来登记。
奚县令怕不是误会了宁维则是被韩经纶灌了什么迷魂汤,甘愿被买回家做无名无份的暖床丫头了吧……
韩经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急匆匆地跟奚县令解释起来:“奚大人,我和宁姑娘今天来,是来做合伙契约见证的。”
“哦对,不就是合伙契约……”奚县令那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瞬间卡在了脸上:“这位宁姑娘,难不成是要入股到韩氏工坊?”
“正是如此,劳烦大人费神安排。”宁维则若无其事地对奚县令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给奚县令安排了个台阶,县令大人自然是顺势下了台:“好说,好说。韩氏工坊是咱们县的大工坊,现在看来却是添了位新东家,妙哉妙哉。吴师爷,快去取本县的大印来,我来亲自处理。”
韩经纶从袖子里掏出昨日草拟的契约文书,双手奉上递给奚县令。
奚县令大概看了一遍后,和颜悦色地递给宁维则:“宁姑娘,你看看这个契约内容可否?”
奚县令这一递也是试探,看看宁维则是真的识字,还是韩经纶只是找了个方法转移资产而已。
宁维则倒是没想那么多,双手接过契约,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这份契约文书跟宁维则前世看到的合同比,要简单明了得多。前世要做股份转让,合同没个三五十页写满了各种条款是下不来的。端朝版本单从厚度上来说就截然不同。
“立约人:韩经纶、宁维则。今在通安州定源郡桦台镇定立韩氏工坊合伙契约。宁维则入家具图纸二十例,并负责韩氏学徒规程手册订立事务。韩氏工坊共有资产十成,今出干股半成,转与宁维则执有。自立之后务要同心协力,天赐获得按股均分。如有积私肥己、不法不公,利息分文不与,逐出铺外不用。立此契约,一样三张,财东各执一张,官府公存一张,以为永远之据。”
后边又有零碎细节若干,如每年三、六、九、十二月四次分账,净利分账等等,写了大概有两页纸。
看宁维则仔细研究契约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奚县令和韩经纶走到旁边按身份就座,之后开始闲聊起来。
细细看了有将近一刻钟,确认契约里没有什么大坑之后,宁维则淡然一笑:“奚大人,我同意这个契约的内容。”
奚县令朝师爷点点头,师爷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印泥和笔墨上前,招呼韩经纶和宁维则:“二位,既然没有异议,来签字画押,就成了。”
韩经纶右手执笔,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用行楷签了名字,之后又蘸着印泥按了个指印。
宁维则也在旁边用工工整整的小楷签了名按了指印。
师爷在末尾加盖了县令的大印,这份契约就算是生效了。
奚县令细细看了看契约上签名,韩经纶还是一贯的稍显不羁。至于宁维则的那手小楷,跟当时女子常练的簪花小楷的秀气截然不同,反倒是带着魏碑的厚重质朴。能练出这么一手字的女子,居然不是京都的名门贵女,而是出身偏远村镇的小木匠……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奚县令带着欣赏的笑容说道:“宁姑娘,收好这份契约。恭喜恭喜!”
“谢过县令大人!”宁维则把契约折了一折,贴身收了起来,开了个玩笑:“若是韩公子不给我分红利,免不了还要麻烦奚大人主持公道呐。”
奚县令佯作发怒,朝着韩经纶一瞪眼:“他敢?本官定然为你做主!”
韩经纶忙不迭地否认起来,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甚是和谐。
又寒暄了一会,韩经纶和宁维则方才离开县衙,朝着韩氏工坊方向行去。
奚县令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景,稍加思索,跟吴师爷交代道:“看样子这宁姑娘许是要参加今年的学徒考核。吴师爷辛苦,替我多留意一下。”
吴师爷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