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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颍州姬家,是大楚最神秘的家族,自大楚建立以来,每一代祭司皆是出自姬家。只是姬家向来人丁单薄,几乎是一脉单传。或许就像姬家祖训说的,得天机者,必有其失。而姬昀,正是姬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虽为女子,却在占星卜卦之术上造诣非常。秋末,前祭司姬存病重,姬昀便从颍州前往京都继任,成为了新任的祭司。

冬月,大雪飞扬。

姬昀怀里抱着一只小巧的手炉,披着毛茸茸的大氅,跟随着苏公公在廊中缓缓地走着。

“大人可还适应京都的天气?从前听存大人说,颍州是没有京都这样冷的。”

“尚可。”姬昀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京都的雪要比颍州大许多。”

苏公公略微抖了抖拂尘沾上的一点雪花,“今年的雪的确是大的不同寻常,过几日若是运气好,或许大人还能见到京都特有的雾凇雪景。”

姬昀笑了笑,唇角微微勾起来了一点,“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不过片刻,两人便到了御书房。姬昀余光一瞟,不由得一顿。御书房门口不远处,正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也不知跪了多久,头上肩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花,远远看上去便如同一尊雪人无二。

姬昀微微偏头,问,“苏公公,那是谁?”

苏公公也随着姬昀的目光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推开了御书房的外门,“大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外面寒冷,还是进屋子里去吧。”

无关紧要。姬昀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却没说什么,跟着苏公公迈步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

紫金炉里袅袅地飘出一股股香气,殿内四角都安置了地龙,整个御书房内都是暖融融的。姬昀进来时,嘉钰帝正在案前批阅奏折。苏公公上前半步,低声道,“陛下,祭司大人到了。”

嘉钰帝闻言放下了折子,抬头看了看姬昀,温声道,“坐吧。”

姬昀伸手把大氅脱了下来交给了旁边的宫女,随意在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了。苏公公顺势给姬昀上了一盏茶。

在大楚,祭司代表的是天道,她的职责与使命,便是向众生传达天意。是以,祭司并不属于皇帝的臣子,也无需向皇帝行礼跪拜,甚至,帝王也是祭司的信奉者之一。

等姬昀放下手里的手炉,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嘉钰帝才道,“祭司近来观测,天象可有异常?”

姬昀望过去,“陛下何出此言?”

嘉钰帝笑了笑,“无事,只是朕身为天子,自然常常有些忧虑,姬存祭司在时,这种话朕也要常常问一问的。”

苏公公站在一旁也笑了,一张老脸上堆满了褶子,“陛下只是例行公事,祭司大人不必多思。”

姬昀放下茶杯,看向嘉钰帝,“陛下,坎坷乃太平之始,依我观之,大楚无恙。若说有何难处,大概是明年民生有些灾难,不过,到时自有人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不必因此忧虑。”

嘉钰帝点了点头。

姬昀把手炉捧回手里,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陛下,外面跪着的人是谁?”

嘉钰帝一怔,“外面跪着的?苏常安,宋瑾还没走?”

宋瑾。姬昀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如常,没叫人察觉。

苏公公叹了口气,“回陛下,未曾。”

嘉钰帝眉间有了些怒气,“他什么意思,他这是要逼朕?”

苏公公没应话,为嘉钰帝新添了些茶。

嘉钰帝喝了一口,有些烦躁的摆摆手,“罢了,他爱跪着就随他跪去,跪晕了总归会有奴才送他回去。”说着,他看向姬昀,“祭司问起他做什么?”

姬昀垂眸道,“无事,只是远远看着觉得好看罢了。”

苏公公闻言笑了,“早听说祭司大人入京之前爱好行医治病,常常捡人回去医治,其中大部分都是难得的美人。”

姬昀不知可否地笑了笑。

嘉钰帝喝了口茶,倒是没说苏公公什么,只对姬昀打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宋瑾喜欢跪,祭司若是觉得好看,大可没事的时候叫他去摇光阁那里跪着给祭司看去。”

姬昀垂眼,片刻后,冲嘉钰帝笑了笑,“陛下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嘉钰帝点了点头,“朕今日事务繁忙,就不留祭司了。苏常安,你去送祭司。”

姬昀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好意,不用苏公公相送了,我想自己走一走看看京都的雪景。”

嘉钰帝闻言也笑了笑,“今年京都雪景的确不错,若不是脱不开身,朕也是想好好瞧瞧的。”

姬昀没再说什么,披上大氅,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从早朝下朝到现在,宋瑾已经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四个时辰。腿从最开始的疼痛到后来的麻木,到现在已经毫无知觉。但最令宋瑾难受的不是僵硬的双腿,而是胀痛的小腹。还有…冰凉的那处。

大概是要废了吧。宋瑾想。不过早就是一个废人,又何必在意这么多。

宋瑾不是不知道,这长跪未必有什么用处,甚至,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可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他与李韫相斗多年,他们注定了要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这次好不容易抓死了李韫的把柄将他送进了大理寺,罪名落实就能把他转到慎刑司来,到了慎刑司,自然就是他宋瑾的天地了。可嘉钰帝,要保李韫。层层铁证摆在嘉钰帝面前,他还是要保李韫。宋瑾明白,李韫也明白,若是李韫脱罪,等着宋瑾的就是激烈的反扑。李韫,宋瑾,这两个人里要有一个会被脱一层皮下来。如今看来,嘉钰帝希望,输的那个人是宋瑾。

宋瑾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对外界几乎没有了什么知觉,脑子也是浑浑噩噩,唯一清醒的,就是要坚持的念头。宋瑾心中微微冷笑,他父亲曾经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现在,还斗不过嘉钰帝。可他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李韫脱罪。更何况,李韫与他向来势均力敌,这次教他脱逃,以后就更难找出他的把柄了。所以,他跪在这里,谋求最后一丝转机,若是实在不行,若是实在不行……宋瑾再也坚持不住,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眼前出现了一双雪白的棉靴。

姬昀走的稍近些的时候,就知道,宋瑾应该是跪了很久了。除却肩头一层厚厚的雪,宋瑾眼睫上也有一层透明的冰,整张脸惨白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只有紧抿着的薄唇上是令人心惊的青紫。

京都的天气本就寒冷,这人身上又只着一件冬衣,未曾穿些狐裘等保暖之物,却在这里露天席地地跪了这许久。

这次是冻惨了。姬昀想。

再走近些,姬昀略微怔了怔,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姬昀天生五感就要较常人灵敏许多,加之后天的训练,说是远超常人也不为过。而此刻,在这满天的大雪之下,除了空气凌冽的清寒,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钻进了姬昀的鼻子。姬昀的目光扫向宋瑾的下腹部。宋瑾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官衣,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洇湿的痕迹,只是姬昀的目光向来毒得很,一扫之下敏锐地发现,那一小片衣襟要比别处僵硬许多,就像是布料浸过了水又被冰冻住一般僵直。

姬昀心中了然,垂眼看着直挺挺跪着的宋瑾,心里涌上一丝火气。简直胡闹。姬昀想。这人毁了身子,本就受不得折腾,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久,寒气入体日后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那处洇湿了袍子又结了冰,几乎相当于用冰块贴在脆弱的那处冰着冷着,现在冻着可能麻木了知觉不大,缓过来了就有他受的了。

姬昀轻轻舒了一口气,伸手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宋瑾身上。几乎是挨到大氅的那一瞬间,宋瑾便倒了下去。

姬昀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出来。这人怕是早就晕了的,只拼着最后一丝神智在这里强撑。若是自己没来……姬昀用余光瞟了一眼在长廊边上跺着脚搓着手愁眉哭脸地望着这边的两个小太监,心中的火气愈发明显,若是自己没来,恐怕宋瑾真的冻死在这里也没人敢提前送他回去。

姬昀揽住宋瑾倒下的身子,将大氅在宋瑾身上裹了一圈,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大人,不可……”两个小太监看见宋瑾被姬昀抱起来,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却被姬昀似笑非笑的一眼给看没了声音。

有点可怕。小路子和小夏子对视一眼,心想。这位大人虽然是带着点笑的,但却比督主的眼神还让人觉得压迫。

“跟着。不会把你们督主拐跑的。”姬昀道。

小夏子和小路子愁眉苦脸的跟在姬昀后面。

姬昀没去管他们在想什么,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感受着怀里的重量。略有点轻了。姬昀想。不过也还好,不至于轻的过分,这大概是今天在宋瑾身上,唯一一件不让她觉得火气上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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