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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煎一副汤药,往往要花费一两个时辰。大夫们用了大药炉,可是每个人仍然要同时看顾着好几份药,那些士兵们忙完手头的事情,也都赶过去帮忙。

傅景丝毫没有自己或许应该过去帮忙的自觉,仍然是坐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宋瑾在那边忙忙碌碌。

“怎么,又为美色所迷惑了?”傅延泽抽出袖子里的折扇,敲了敲她的肩膀,有些好笑。

论理,他这个妹妹也是书香门第,高门贵府将养出来的大小姐,可偏偏是这样一种不拘一格的性子,原本待在府中还察觉不出什么,可一出门,傅景就彻底活泛跳脱起来。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多半都是因为傅景又看什么入迷了。有时候是美景,有时候是美人,美人还遑论男女。傅景年纪虽小,却是医术超群,路上一但遇到什么病美人,尤其是患了疑难杂症的,傅景常常是二话不说就要给人诊治一番。幸亏是最后结果都非常不错,那些病人也对他二人感恩戴德,若非如此,他们两个被当做登徒子抓起来也未曾可知。

傅景侧头看了停在自己肩头的鎏金兽骨扇子一眼,很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是呀,这位宋瑾哥哥,芝兰玉树,轻灵俊秀,仪表非凡,实在深得我心。”

傅延泽失笑。好吧,自己这个妹妹,不仅好色,还十分坦诚直白,承认的一向是坦坦荡荡。不过,平常遇见美人,一句夸赞的词也就罢了,这次居然一下便甩了三个词出来,也是头一遭见,算是破例了。

傅景起身,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子与灰尘,伸手把傅延泽手里摇着的扇子抽了过来,拿在手里唰唰唰地打开又合上,冲宋瑾那边扬声道,“宋瑾哥哥,我们出去逛逛。”

那边宋瑾用蒲扇给药炉扇风的动作一顿,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第一次见,傅景怎么还一副很热络的样子。而且,自己一向明明不喜欢给人下定论,怎么总觉得傅景这个姑娘,过于跳脱,不大靠谱。

幸亏,还有一个靠谱的。

傅延泽远远地冲宋瑾行了个礼,“宋兄,在下和小景出去看看,若是能在宋兄离开之前回来,便和宋兄一起去拜见谢大人。”

宋瑾起身回礼,颔首,“傅兄去便是了,宋瑾在此等傅兄回来。”

傅景与傅延泽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一圈窝棚。

傅景用扇子戳了戳傅延泽的胳膊,“兄长,之前你们不还公子公子的叫,怎么这一会儿都傅兄、宋兄的叫的这样亲切了。”

傅延泽突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揶揄道,“男人之间的情意,阿景你不懂。”

“男人家的情意,”傅景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看他,眼里的捉弄藏都藏不住,“兄长,宋瑾哥哥可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许同我抢。”

“……抢?”傅延泽有些疑惑,不过是称个兄道个弟,同小景抢什么。

“欸,”傅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装出一副担忧难过的模样,“我记得前些日子,慕容姑娘送我的话本子里,就……”

傅延泽脸一黑。

慕容姑娘正是傅景前些日子认得的一个美人,出身武林世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内力阻滞,经脉闭塞,一身好功夫偏偏半点也用不得,一旦运用内力便要经脉疼痛的几乎昏死过去。傅景怜惜人家美貌,拉着他要给人家诊治,在慕容府上小住了半个月,针灸推脉加上草药辅助,竟然真的将阻塞的经脉顺通开了。那慕容姑娘引傅景为知己,病治好以后又拉着傅景厮混了好几天。

没错,就是厮混。傅延泽是后来找书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慕容姑娘送给傅景的话本子才知道,这位姑娘竟然是如此的生熟不忌,那些话本子居然有的尽是些男男之爱的描写。傅延泽一度痛心不已,虽则自己对他人的情情|爱爱没有丝毫歧视之心,但却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妹妹,让她被人带坏了。

而如今,傅景把这件事情居然安排到了他自己和宋瑾身上。

傅延泽咬牙,“傅小景,你当我真的不会揍你吗?”

傅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到傅延泽越来越黑的脸,终于给面子地低下头,收敛了笑意,“兄长,小景错了。”

傅延泽看她那一副明显的是装出来的认错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我当时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答应带你出来。”

傅景踮脚拍了拍他的肩头,很讲义气的样子,“兄长你放心,就算坏掉了,小景也会给你治好的。”

傅延泽哽住。看她一眼,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已经快要到了原来的沿柳村,远远的几乎可以看到仍在翻滚的洪水,只是兴许是因为今天放晴,洪水水势退下去了一些,一些原本淹没在洪水之下的土地也露了出来。

傅景蹲下身,捻起一撮黏腻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隔着面罩闻了闻,一股黏腻的腥气。

傅景皱了皱眉,起身慢慢往洪水那边走过去。

傅延泽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她。傅景一向是这样子的,无论是诊治还是卦卜,或者是其他事情,一旦认真去做,便与平时不着调的样子相去甚远,又极其不喜人打扰。

快要靠近洪水边缘的时候,傅延泽伸手拉住了似乎还想往前走的傅景,冲她摇了摇头。这一片土地已经被汹涌的洪水泡的松软,傅景的白靴子的边缘已经粘上了一层泥土,黑白相映格外鲜明。而前面的路恐怕只会更不好走,泥土湿滑黏腻,傅景再怎么精明,也总归还是个不太大的小姑娘,侍卫又被傅景留在了马车那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这种地方,呼救都是没有用处的。

幸而,傅景没有一意孤行,顺着他的力道停了下来。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兄长,你看那边。”

傅延泽望过去,只见在傅景手指的方向,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远离洪水这边,脚印较浅,而越靠近洪水方向,那脚印越深,形成了一个近乎可以到达成年人膝盖处的泥坑。在脚印的尽头,像是铺展着什么东西。

傅景眯了眯眼睛,总算看的更清楚了些,那是一张渔网。

“兄长,你看那张渔网。”

傅延泽看了看,又扫了一眼这成串的脚印,道,“应当是前些天,没有朝廷这边派粥的时候那些村民没什么吃的,来这边从洪水里捞东西的时候布置的。”

傅景点点头,“我想要过去看看。”

傅延泽看了还没拔高的傅景一眼,又看了看那些一个深似一个的脚印,总归是叹了口气,他大多时候是拦不住这个妹妹的,明明还是小小的一只,不知道怎么这么有主意。

不过傅景其实,也很郁卒。

像她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自小时候便是学什么会什么,只除了一样——功夫。蹲马步不到一刻钟便浑身酸疼的站不住,耍个剑恨不得能把自己捅个血窟窿。她爹一度很想对她严厉一些,可后来发现,在这方面她实在是天分低的感人,也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而现在,傅景觉得,若是自己能争气些,哪怕是学不会伤人的功夫,能学些轻功也好。就算学的不好,会一点三脚猫,也总归是要好过在这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

傅景一边懊悔着,一边木这脸向前挪动步子。傅延泽在她前面一步,觉得踩得实了些才会让她过去,偶尔遇到深一些的泥坑还要拉她一把。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一路走过去,等按着脚印走到靠近洪水那边,傅景两个原本雪白的裤腿已经沾满了潮湿的泥巴,裙子挽在了腰间,倒是没粘上什么东西。

只是傅景虽然为医者,面对病人时没有什么忌讳,即使是对着一块腐肉也能面不改色地剜下去,可是在平常的生活里,她其实是很娇气的一个姑娘,又有些洁癖,白色衣服上粘上黄豆粒大小的一块污渍都难以忍受。此时更是恨不得把眉毛揪在一起表示自己的嫌弃了。

傅延泽侧身,给傅景让出一点空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就像他们看见的,这里的确是一张渔网。不过,却是一张满是破洞的渔网。

“兄长,这渔网,破的惊人啊。”

“许是在这里被洪水冲坏的。洪水力量巨大,冲坏了渔网也很正常。”

冲坏吗?傅景微微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渔网破洞处的断口,很确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冲坏的。这些断口的颜色发褐发乌,同完好处相差不大,若是被洪水冲坏的,那这些缺口断茬就应该是新的,颜色应该发白,要浅淡些。这张渔网,应当是本来就是坏掉的。”

“本来就是坏掉的……”傅延泽看着自己脚下,从前的村民留下来的脚印,“若是本来就是一张坏网,这样大的窟窿,网不住鱼,稻米也会从窟窿里过去。若是过往被冲走的牛羊,冲力又太大,靠这一张网根本拦不住。那他们又在这里放一张网做什么用处呢?”

傅景皱着眉头,补充道,“而且,这脚印看起来又不像是一次踩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人多次来过这里收网。”

傅延泽道,“会不会是病急乱投医?”

傅景歪了歪脑袋,“说不准。只是总觉得,这张网在这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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