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秉公处理?公报私仇?”李韫反问他, 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宋督主,你如今做事,这是在秉公处理, 还是在公报私仇呢?”
宋瑾沉默了一瞬。
他少年时的梦想, 就是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公平清正的人,为国家社稷, 为百姓黎民,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接受的全是这样的忠君爱国的思想。父亲以身作则,告诉他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一朝倾覆,他被逼着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把宋端交给他的礼义廉耻刻在了骨子里, 可是最后,却不得不做一个叫人不齿的佞臣。
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其中的痛苦与挣扎。
已经走到了如今, 他还有什么犹豫的,又有什么怕的呢?
宋瑾低笑了一声,可眼睛里却好像是淬了冰, “李大人当宋某是在公报私仇亦无妨。反正, 李大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
的确,他把李韫带到慎刑司,是出于私心,想要找到一份答案。可事实上,李韫这些年来贪赃枉法,肆意敛财, 帮着大皇子残害其他党派的官员,也都是真的。来慎刑司走这一趟,李韫并不冤枉,而宋瑾自己也并不愧疚。
不过,倒是没费什么力气,李韫便讲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令宋瑾有些惊讶。
李韫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夫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宋瑾略微有些疑惑,“哦?”
李韫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自从宋督主找上门来,老夫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了。”
宋瑾没有说话。
反倒是李韫摸着胡子笑了笑,开口,“宋督主,老夫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讲了出来,不知道宋督主是不是也可以为老夫答疑解惑?”
宋瑾问,“什么事?”
李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宋瑾的眼睛,“宋督主。”
“你背后是祭司大人吧?”
宋瑾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不能。
不能让人知道,姬昀也趟了这趟浑水。
她是应该站在神坛上受人崇拜的,不应该被任何人沾染上污浊。
他情不自禁,拉扯住了她的衣摆,可是却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而对她有任何的轻视。
几乎是一刹那,宋瑾便收敛了情绪,他嘲讽地勾起唇角,凉凉道,“祭司大人?李大人是不是糊涂了?”
李韫深深地看着他,这个老狐狸仿佛要看到人心里去的,“是吗?”
宋瑾心里有些发冷,可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李大人,还是省省力气吧。慎刑司有慎刑司的规矩,李大人有三天的刑要熬。”
说着,宋瑾笑了笑,仿若冰天雪地里开出一朵明媚的花来,虽然好看,却是让人受不住的冷冽。
“若是李大人三天过后,还有讲话的力气,再胡思乱想也不迟。”说着,宋瑾起身,轻轻抖了抖身上的袍子,道,“地牢阴冷,宋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宋瑾转身准备离去。
李韫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求饶。
因为他很清楚,凭着夹在两人之间的仇怨,就算求饶也是没有用的。
可是想到宋瑾刚刚那个细微的表情,李韫心里却不是绝望,反而有那么一点兴奋。他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的笑来。
“宋督主,当年的事情,还有另一番玄机。”李韫道。
宋瑾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他。
李韫露出一个笑来,背光里,他脸上的笑纹若隐若现,“不过,要祭司大人在场,这件事情才能讲出来。”
宋瑾沉下了眉,转过身去,快步走出了地牢。
李韫听着宋瑾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安闲闭上了眼睛,依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宋瑾会再来的。
当年宋家的事情,早已经成为了他心头的魔障。
所以他一定会来。
回到自己房间的宋瑾有些心事重重。
没遇到姬昀之前,他只靠着两个念头活着。一个是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另一个就是为宋端翻案。
宋端一生清清白白,不应该背负着那样一个脏污的罪名长眠地下。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这些年来,有关于当年的案宗,自己能查证的蛛丝马迹,他从来不曾错过。
对于李韫口中的事情,他很好奇。
他也很清楚,李韫同别的犯人不一样。他的妻子儿子都已经故去,如今世上已经没有真正令他在意的人,威逼利诱全都失去了条件,这一类人是最难问的。而靠着酷刑问出来的东西——李韫是个老官油子了。他不想说的东西,即便是能逼出口,也很难判断真假。
可是他也不想把姬昀拉扯进去。
她还是高高地站在摇光阁里,干干净净的好。
当你把全部的心思全都投注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就连他轻轻的皱眉,你都能够品出好几种不同的意思来。
姬昀与宋瑾两个人的身份摆在那里,白日间往来毕竟是有些不方便,所以两个人仍然是在傍晚的时候才见得着面。
宋瑾的话一向不多,但无论姬昀讲什么他都会仔细听着,而姬昀在外面莫测高深,但宋瑾面前又一向是个嘴碎的。两个人向来是一个讲一个听,一个诉说一个应和,倒也是格外的和谐。
今天也是这样。
“眠木品香居今天又推出了一个新菜色。我尝过了,味道很清甜,但是并不油腻,你应当会喜欢,过两天得了空我们去尝尝,这次不带着我兄长,就我们两个,我们自己去吃。”
“好。”
“我顺便又去看了看,程晚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走路有些不稳,但是毕竟能站的起来了,他看起来有点高兴。”
“嗯。”
“对了,小胤承也上了三天的学了。每天让暗三十二把他送出去,晚上再接回来。也幸亏他人小,不起眼,不然这每天来来回回的,恐怕容易被人注意到。”
“要多注意一些。”
“当然。他挺喜欢程晚舟这个新的师傅的,说是比从前那个太傅要有趣的多。我印象里,来宫中教各位皇子皇孙的那位老太傅,牙齿都掉了两颗了,为人又有些过于迂腐,据说在他上课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保持清醒的。想来把课业讲的毫无趣味也是一种特别的本领。”
“……不要乱说。”
“没有乱说。说起来,小家伙今天还提到了你。同我说自从你回来以后他还没有见过。想要准备一点礼物,得空的时候过来送给你。他对你印象倒是还不错。”
“这倒是有些奇怪。”
“嗨,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本来就帮过他们,大殿下对你又挺感激。想来是小胤承听了他父亲的话,把你记在心里了吧。”
“……可我对他们并没有那么大的恩情。”
“但是我有啊。我的就是你的,恩情这东西又量不清,他既然想给,你接着就是了,反正给我们两个谁都没有什么区别。还有,再过大半个月,就是宋哥哥的生辰了对吧?我已经在准备礼物了,宋哥哥猜猜会是什么?反正是不会让宋哥哥失望的。不过起字倒是有些难,我想了好几个,却总觉得不满意。不过你放心,生辰之前,我一定会给起宋哥哥一个好听又霸气的名字。”
…………
姬昀絮絮叨叨了好一通,几乎要把最近这两天的老底都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来正经事。她道。
“对了,你最近还是要小心些。那一天我去见嘉钰帝,可是没有见到人就被拦了回来,我猜,这其中必然也有不少的猫腻。”
“好。”
姬昀顿了顿,歪了歪头,伸出双手托住宋瑾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平视。
“宋哥哥,你有心事。”
她看向的眼眸干净清澈,仿佛未曾见过任何黑暗污浊一般。
宋瑾怔了怔,道,“没有。”
姬昀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宋哥哥?”
她的语气好像在说,你说谎了。
宋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在姬昀面前是这样的无所遁形,可是被她发现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宋瑾唾弃这样的自己。
明明决定了不要把姬昀拉下水,可是又对所谓的真相极其渴望。
他摇摆着无法抉择,所以才会被姬昀这样迅速地看出来他的犹疑。
这算是什么?难道姬昀自己讲出来,他便能够心安理得了吗?
宋瑾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开口。
姬昀在心里轻轻叹口气,面上却没有显露,她凑近了些,靠在宋瑾的身上,“好吧,我知道了。”
脑子里转了一圈,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姬昀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拿着宋瑾的一缕头发绕圈,口气很平和,“是李韫?”
宋瑾沉默。
姬昀也没有催促,像只慵懒的猫一般,窝在宋瑾身旁,不急不缓地等着他。
半晌,宋瑾低低道。
“……嗯。”
“唔……”姬昀应了一声,用宋瑾的发尾轻轻扫着他的下巴,“他怎么让我的宋哥哥心烦了?”
宋瑾咬牙,抓住姬昀的作乱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淡淡的潮意从两个人的手指间蔓延。
“他说,想要见你。”宋瑾道。
姬昀挑眉。
想见她?
“李韫说,当年的事,另有玄机。”
姬昀眉心一跳。
在宋瑾看不到的地方,清澈的眸光一点点暗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一不小心节奏又有点慢
下章会赶上来
今天仍然困倦。
大家不考虑留个言什么的?
人丁冷落。害。评论给我温暖。【抱紧自己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