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原野一哥
黄豆吃完西瓜就走了。
他说自己已经练了一上午的字, 不想再练一下午,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他刚走,夏正行就说下午可以看电影放松放松。
“中午吃什么?”
夏正行走到电话旁, 拿起一个传单。
“我妈留了个点外卖的单子,有中餐西餐,还有越南泰国餐....你想要吃哪个?”
听到泰国两个字祁飞愣了愣。
“只要不是泰餐就好。”
“行。”
夏正行转过头。
“为什么不吃泰餐?”
“吃腻了。”
祁飞回避他的视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坐到沙发上。
幸好黄豆走得早。
祁飞坐得僵硬。
“那我点中餐, 西红柿炒鸡蛋吃吗?”
“都行。”
祁飞点头。
“来点儿能填饱肚子的。”
“行。”
夏正行拨通电话,按照单子说了一大串菜名, 许久后才挂电话。
“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祁飞把下巴撑在沙发上。
“点这么多,喂猪呢?”
“吃不完还有晚上。”
夏正行坐到祁飞身旁笑起来。
“干嘛骂自己?”
“幼稚不幼稚, 这有什么好笑的?”
祁飞换成仰躺的姿势。
“班长,你笑点是不是停在了幼儿园阶段?”
“我是向日葵大班的...”
夏正行看着祁飞。
“同学你呢?”
“靠。”
祁飞发现自己抑制不了往上勾起的嘴角。
“我成年了!”
祁飞发现夏正行的笑点真挺低,她这么一说夏正行笑得更厉害, 眼睛弯下来, 形成一个温柔而舒服的弧度。
看起来就很....温暖。
温暖而又少年气十足。
是非常好看的笑。
好看到祁飞想要伸出手摁住夏正行眼角的弧度, 幸好最后忍住了。
夏正行打开电视开始找电影, 还没挑好门铃声就响起来。
“有人吗,来送外卖!”
“我来拿, 我来。”
祁飞抢在夏正行之前站起身往外走。
祁飞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拿外卖, 从别人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香味时,会有一种从内而外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她没有办法从家庭中获得,但她猜想,从父母手中接过盘子和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袋子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应该没有。
“班长, 你到底点了多少东西?”
祁飞拎着个大盒子走进来。
“刚刚快递小哥问我是不是点了一只牛。”
“也没多少,林林总总一些菜。”
夏正行打开盒子,到厨房里拿出瓷盘,把菜分着装进去。
糙米饭,西红柿炒鸡蛋,蒜蓉茄子,锅包肉,糖醋排骨,红烧肉,嫩虾丁,滑蛋牛柳...
一个菜接着一个菜。
祁飞觉得夏正行是真把自己和她当成猪了。
装满两个盘子,他们人手一个坐到电视机前。
祁飞端着盘子小心翼翼,生怕菜掉下来。
“看什么电影?”
夏正行重新拿起遥控器。
“随便挑一个喜剧片,就那个。”
祁飞用手指向电视机上的第二个方块。
“那个好像挺有意思的,黄豆前几天在朋友圈发了十几条说好看,好像是个动画片。”
“那就看这个。”
夏正行摁下遥控器,电影序幕的声音响起,屏幕的中央出现一条龙。
祁飞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蒜蓉的味道一下散入味蕾。
这日子过得真他妈滋润。
祁飞在心里粗糙得感慨。
电影一开场出现了一条动画兔子,长得十分的圆润,满身肥膘的它被猎人看上,然后就是非常漫长而无聊的抓捕片段。
明明三秒钟就可以解决的片段,愣是被导成了猫和老鼠。
猎人追着肥兔子满林子跑,仿佛看不到林子旁那么多其他的兔子。
他要是用这时间抓其他兔子,估计早就逮了一箩筐。
黄豆推荐的片子果然不靠谱。
祁飞转过头,发现夏正行看得竟然挺津津有味、时不时抬头笑一下。
她把想换电影的想法给吞了回去。
祁飞咬了口锅包肉,在脑子里铺展开一张答题纸。
已知黄豆喜欢看这个电影。
又夏正行喜欢这个电影。
又又黄豆是个傻子。
由此可以证明,夏正行和黄豆同一等级,也是个傻子。
祁飞自己想着好玩儿,咧开嘴笑了笑,笑完后立马闭上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才像个傻子。
等他们俩饭都吃完后,电视上的猎人终于抓住兔子。
祁飞饱得没力气挪动身体,将就着看无聊的动画电影。
兔子被猎人抓回去,猎人本来准备煮了它,但他老婆拦住说这是只公兔子,让猎人下次再抓只母兔子回来,他们以后就可以养好多兔子,吃也吃不完,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
祁飞喝了口茶,还挺有商业头脑。
她准备把这儿标记为整部电影智商最高的时刻。
兔子听到猎人夫妇的谈话后,躲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它的笼子离地面有半米高,对于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个蹲下身的距离,但是对于兔子来说这个距离就是极限挑战。
它咽了咽口水,用力甩头,张开嘴开始咬笼子。
水已经喝完了。
祁飞估计这个兔子咬笼子的镜头还能拖五分钟,便站起身。
“喝牛奶吗?”
祁飞问道。
“要一盒,谢谢。”
夏正行的眼睛依旧盯在电视屏幕上。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牛奶箱子里一共只剩下三盒牛奶,全都卡在了箱子的最底下,拿手抠不出来。
祁飞把牛奶箱子倒过来,“啪”得往下砸,三个盒子全都被拍出来。
也就在那一刹,祁飞的脑海中闪过刚刚兔子凝视笼子之下的镜头。
是眩晕的半米。
祁飞眯了眯眼睛,等那镜头在脑海中晃过去后再弯下腰捡起牛奶。
回去的时候兔子已经把笼子给咬开了,瞪着个圆滚滚的鼻头看向地面。
“你的牛奶。”
祁飞把盒子扔给夏正行。
“谢了。”
夏正行顺手接到手里。
祁飞重新坐回沙发,漫不经心地看向电视。
画面镜头一转,猎人夫妇发现逃出笼子的兔子,立马把它重新抓回笼子里。
为了防止兔子再次逃出笼子,他们把兔子笼子悬到屋檐上,这样就算兔子咬开笼子也不可能逃出来。
兔子悬在半空,看向地面,一阵又接着一阵的眼花。
祁飞觉得导演用这个镜头来表达恐惧非常不友善。
起码对她非常不友善。
眩晕从一米变成三米。
一切到兔子凝视地面的镜头,祁飞就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喝牛奶。
看着就发晕。
兔子终于咬开笼子,它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屋檐,看着地面深呼吸。
它不会真的要跳吧?
祁飞抬起头,眼神不自主地黏在电视上,呼吸放慢。
它会死。
兔子蹬起两条腿,在屋檐的角落跃跃欲试。
它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它会死。
祁飞凝固在沙发上。
会死成一滩肉泥,血会把地面染成黑红色。
兔子闭上眼睛,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弹跳向半空,而后张开爪子,像一只大蝴蝶往下扑。
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像一个圆滚滚的毛球,甚至还在左右翻腾。
祁飞闭上眼睛。
电视上的画面有多滑稽,她耳朵里的耳鸣就有多剧烈。
脑海里的镜头变成血红色。
“像个饭团...”
夏正行看向祁飞,这才发现祁飞的异常。
“祁飞?”
祁飞没睁开眼睛。
“兔子没事,它掉水里了...”
祁飞紧紧地闭着眼睛,手攥紧裤子不敢动弹。
一些黑色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轮转。
坠落,眩晕。
消失。
“祁飞你没事吧?”
夏正行立马摁下遥控器的暂停键。
电视镜头静止,房间陷入安静。
夏正行凑近祁飞,柠檬沐浴露的味道凑近。
这味道让祁飞稍稍从那股黑暗中抽离了些,她慢慢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滚烫的泪水就这么掉落出来,正好砸在夏正行的手背上。
夏正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湿润。
“祁飞,你到底怎么了”
他看到了祁飞颤抖的手,声音开始慌乱起来。
祁飞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怪异极了,但就是很委屈。
很难受。
她也不想跟别人不一样,她也他妈的不想因为看了个动画片哭。
委屈让祁飞的鼻头发酸,泪水止也止不住。
夏正行拿过抽纸,蹲在祁飞跟前,完全是手足无措。
他拿着抽纸的手递过来不是,不递过来也不是。
“太丢脸了。”
祁飞说着用手捂住眼睛。
“你他妈别看着我。”
夏正行整个人僵了僵,几秒后,他把祁飞拽入怀中。
“没事了,祁飞...没事了。”
祁飞攥着夏正行衣角的手依旧不停颤抖。
眼泪就没停下过,祁飞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像一个傻逼。
身子发寒,她就像感冒了一样在夏正行的怀里发抖,跟个狗子一样快哭得抽过气。
夏正行一直抱着祁飞,手在她的后背慢慢拍着,像是在哄孩子。
“祁飞,别害怕...没事了。”
渐渐得,祁飞不再哭,那股恐慌劲儿也缓缓退潮。
但脸上却开始发烫。
祁飞僵在夏正行怀里,不敢动弹。
这脸可丢得太大发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好些了吗?”
夏正行感觉到祁飞没有再那么颤抖。
“好多了。”
祁飞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从夏正行怀中抽身。
温暖的柠檬香味变淡。
祁飞都不好意思再看夏正行,她躺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灯光透过手背,照进祁飞哭得发干的眼睛。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声音发哑。
天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能哭。
“我给你去热牛奶。”
夏正行站起身走向厨房。
听到脚步声远去,祁飞这才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低声靠了一声。
她恶狠狠地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啪’得摁下关机键,电视黑屏。
她拿起手机,找到黄豆推荐电影的朋友圈留下评论,只三个字。
-你完了。
热牛奶的香味从厨房方向传来,太阳穴似乎没那么疼了。
祁飞恢复捂眼睛的姿势仰躺在沙发上。
“牛奶来了。”
夏正行坐到祁飞身旁,柔软的沙发跟着微微往下塌陷。
“有点烫。”
祁飞不想睁眼。
她只想装死。
但介于牛奶都送到她嘴边了,祁飞只好慢慢睁开眼,接过牛奶猛得喝了一口,舌头被烫到抖起来,差点把牛奶喷出去。
幸好忍住了。
微波炉热的牛奶就是容易受热不均,上面一圈是滚烫,中间一圈是温热,喝到最底下一圈甚至带上了凉意。
喝了杯牛奶愣是给祁飞喝出了人生的三大境界来。
喝完后,祁飞郑重地把牛奶杯子放到桌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勇气抬起眼面对夏正行的目光。
对上眼后祁飞发现她高估自己的勇气,立马移开眼神,但又掩饰性地把眼神抽回来,定在夏正行的下巴上。
“聊聊?”
夏正行试探性地开口。
“聊什么?”
祁飞喉咙发干。
“我刚刚就是情绪没绷住,兔子它,兔子它...”
兔子了半天祁飞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再次‘靠’了一声。
这句‘靠’是祁飞对自己说的,平常非常有自己想法的脑子早就开始装死,任由她一个人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是因为兔子刚刚跳下来那个镜头吗?”
夏正行看着祁飞。
一针见血。
祁飞愣了愣,然后慢慢点头,花了三秒钟来思考她和夏正行之间的关系允不允许她把真相说出口。
说出口后,夏正行会不会以为她是个神经病。
三秒钟后,祁飞用力咬了咬牙。
神经病就神经病吧。
祁飞抬起头和夏正行对视,她抬起手,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这里...有病!”
祁飞说得很大声,有一股站在演讲台上对着全世界人民广播的架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很搞笑,但是夏正行认真地看着她。
祁飞收回准备咧开的唇角。
“你知道PTSD吧,就那什么...创伤后....”
夏正行接过她的话。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这个。”
祁飞点头。
“心理老师说的就是这个...我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导致现在我整个人不太美妙。”
祁飞尽量把话说得风轻云淡。
“我现在就是...非常恐高。”
祁飞用手比划着电视。
“刚刚兔子往下跳的时候,我把自己代入成兔子了。”
一气呵成说完后,祁飞发现自揭伤疤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至少面对夏正行是这样。
祁飞紧紧地盯着夏正行的眼睛。
并没有出现任何类似于同情可怜或者厌恶的情绪。
这让祁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果然,夏正行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你刚刚说...你看过心理老师,没有治好吗?”
夏正行低声问着。
“治不好。”
祁飞顿了顿。
“老师说药物只是暂缓之计,只有我自己真正走出来才能克服一切。”
“可是...”
祁飞把下巴撑在沙发上。
“如果我自己能走出来,还需要什么心理老师?”
祁飞侧过头,和夏正行对视。
两人都不作声,空气似乎凝固住。
祁飞看到了夏正行眼中的担心。
“喂,你别想多了啊,我病情没那么严重。”
祁飞直起身子。
她把棒棒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吃糖吗,因为每次我一吃完糖就觉得整个人好很多,心理老师还因为这事儿夸过我,说这叫什么安慰效应、转移效应...”
“反正就是...”
祁飞把棒棒糖收回口袋。
“我没什么大碍。”
“好。”
夏正行盯着祁飞,声音更轻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嘴中那个不怎么美妙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夏正行的眼睛太具有迷惑性,祁飞看着他,话差点破口而出。
但是理智最终拽住她。
她不能这么做。
夏正行是个很好的人。
正因为他很好,她更不能去祸害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祁飞移开视线。
“小时候的事了,时间隔得太远,我都快记不得了。”
很烂的回答。
但夏正行没有揭穿这片模糊。
“嗯。”
夏正行开口。
“还要喝牛奶吗?”
“不喝了。”
祁飞站起身。
“有点困了,我上去补个午觉。”
走上楼梯的时候,祁飞顺手把客厅的灯给关上。
大白天的开灯,一点都不节约。
刘云家里总是亮堂堂的,跟原野院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就算是晚上,祁飞和黄豆豆不怎么开灯,总觉得过于刺眼,让自己无处遁形。
夏正行跟着祁飞上楼,一直走到房间外他还跟着她。
祁飞转过身。
“我没事,真没事了。”
祁飞觉得自己刚刚哭得太卖劲儿,肯定把夏正行给吓到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
“真没事。”
夏正行从口袋里掏出耳机递到祁飞手上。
“听会儿歌。”
他又把手机递到祁飞手上。
“音乐里有个叫舒缓的分类,听完后心情应该会好些。”
“好。”
祁飞看着干净的手机屏幕微微点头。
她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眼睛发干,一点睡意都没有。
祁飞往后倒到床上,也不盖被子,也没脱鞋,任由脚在床边晃荡。
她打开夏正行的手机。
竟然有密码锁。
有锁她怎么打开?等等...
祁飞手一顿,对着屏幕输入了四个一。
‘1111’
屏幕上有小圈圈开始转动,“咔哒”一声,屏幕竟然真得被打开。
祁飞笑出了声。
夏正行的密码也太好猜了。
光棍儿节。
手机屏幕上很简洁,除了学习的软件就只剩下计划表之类规划时间的软件。
背景图是一片海,深蓝色的,看上去很温柔。
祁飞点进音乐,戴上耳机。
舒缓的音乐在耳旁慢慢响起,有钢琴声,也有鼓点。
祁飞闭上眼睛,神经确实舒缓了不少,耳机线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柠檬香味。
她的身上似乎也有。
也不知道是刚刚沾得夏正行身上的。
还是昨晚沐浴露的残留。
祁飞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听着歌,时间不经意地溜走。
再次打开手机屏幕时,她已经听了两个小时,整整循环听了五遍歌单。
手机都被她听没电了。
祁飞坐起身往外走。
打开门,却发现夏正行背靠在门口的墙上站着。
祁飞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地上。
夏正行的视线从手上的书上移开。
“你睡醒了?”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
“我路过。”
说完后夏正行就走开了。
信他就怪了,哪儿有人会用靠着墙的姿势路过?
祁飞用手摸向夏正行刚刚靠过的地方,墙上果然是温热的。
祁飞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夏正行这人...
祁飞低下头开始看向手机,耳机线缠绕在一起,她靠在墙上解了半天才把线理清了。
洁白的耳机线一尘不染,也不知道夏正行是如何做到把耳机线维持得这么干净的。
祁飞把手机放在夏正行房间外的充电台子上。
她走下楼,一边走一边拨通黄豆的电话。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铃声断掉的那一刹,祁飞走出门外。
带着青草味的清新空气铺面而来,果然人还是要多往外走走。
祁飞看了看天色,有点明朗,但是不过分。
“怎么了祁飞?”
黄豆的声音传来。
“出来玩儿,去武馆。”
祁飞骑上自行车,直接把电话挂断。
她口中的武馆是老李手下的一个破馆子,教一些基本武术动作和拳击,门庭冷落,平常没事不会来人。
哪怕来人,也都是老李的熟人,卖个面子来这儿看看,顶多喝几蛊免费的茶就走。
祁飞走进去后,发现竟然还有人在里面练拳,虽然只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姐。
黄豆没多久就来了。
“怎么人还这么少啊?”
他皱眉。
“老李这馆子要是让我来管,肯定不会落败成这样。”
“你想得倒挺美。”
祁飞看着黄豆打开背包。
“老李就算亏本亏死也不会把馆子盘出去。”
“玩儿什么?”
他从包里拿出拳套。
“拳击还是刀?”
“拳击吧。”
祁飞接过黄豆扔给她的拳套。
“想出汗。”
“行行行。”
黄豆笑起来。
“好久没跟你打拳击了,每次你都让我跟你玩刀,那玩意儿我又玩不起来...”
说是打拳击,其实黄豆完全就是在迁就祁飞,连五分之一的力都没有使出来。
在体格和力度这方面,祁飞心里有数,就算是吃十斤蛋白·粉她也追不上黄豆。
虽然黄豆表面看上去就是个娃娃脸,但身上全都是硬邦邦的。
小时候祁飞也和黄豆练过一段时间拳击,但每次都是她被打得给鬼似的,牙齿混着血吐出来。
阴影太深,拳击这条路祁飞也就没有走下去,况且她的体格也不适合这个。
“砰砰”几声,祁飞打在黄豆的身上,不轻不重。
祁飞没下劲儿,听声音就跟打在棉花糖上似的。
“祁飞你怎么回事,怎么不得劲儿,跟团烂泥似的...”
“靠。”
听黄豆这么说祁飞不乐意了,摘下拳套,把身后披着的头发扎起来。
“等等...你别急啊,我去拿个护板。”
黄豆跳下台子,走到对面场子中年阿姨练拳的地方,问教练要了个护靶套在手臂上。
他跑回来,手撑着重新跃上台子。
“来来来,今天我给你做陪练,让你玩个尽兴。”
黄豆话没说完,祁飞直接抬腿,风扫过来。
比起出拳,祁飞更喜欢踢腿。
腾跃让祁飞觉得很放松,短暂离开地面,却不会失去重心。
当脚“啪”得落在护靶上,沉闷的叩击声给了祁飞一种定心丸般的沉重感,心也就跟着沉了下去。
整个场子很安静,只听见祁飞踢腿的声音,整个重心都压在腿上蓄势而出。
黄豆单方面被祁飞踢得一步一步往后退。
“来来来!”
黄豆仿佛嫌他们这儿还不够高调,大声地吼叫。
“祁飞,再用力点儿,对,抬高!”
黄豆的嘴就跟吐豆子一样不断往外吐字眼儿。
祁飞用力“砰”得踹了一脚后,黄豆呛了一口气,终于停下了絮絮叨叨。
对面场子的阿姨和教练都不练了,跑到他们这儿围观。
阿姨还举起个手机在拍。
“这孩子动作怎么这么漂亮,诶,教练你给我讲讲要怎么做才能跟她一样飞腾得那么高?”
“动作确实是漂亮,应该是练过,这样,要不您报我接下来的课程,我争取把您教成这样...”
大概练了一个多小时,汗流浃背,那些紧张的情绪早就化为汗水被冲刷走。
“不练了。”
祁飞摘下拳套,整个脸都烫到吓人,身子感觉能烧起来。
黄豆没尽兴。
“那你先去冲澡,我跟教练练会儿。”
祁飞点头。
“你带换洗衣服了吗?”
“带了,在背包里,把你的也带了,香皂在侧兜儿。”
“行。”
祁飞转身离开。
武馆人少的优势在冲澡的时候发挥到淋漓尽致,空旷得祁飞都想嚎几嗓子。
洗完后走出去,黄豆还在跟教练练拳,闷响声不绝于耳。
教练被黄豆打得连连往后退,差点一个踉跄倒下台子——
黄豆拽着教练的胳膊给拉回来。
拉回来就算了,竟然还接着打。
教练估计没想到这个娃娃脸的少年竟然这么有狠劲儿。
祁飞要是教练,她现在估计能怀疑人生。
站在底下观战的阿姨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小声呢喃着。
“这什么教练啊,靠不靠谱,还给我教拳呢,连个小孩儿都打不过...”
“行了行了,我不打了。”
最后还是教练自己跳下了场子的,一脸红。
“你这是专业级的吧,从小练到大的那种...东南亚那边的拳法?”
黄豆解开拳套。
“我就是个瞎练着玩儿的业余选手。”
业余选手黄豆从台子上跳下来,咧着个嘴跑向祁飞。
祁飞用手抵住黄豆凑过来的热腾身子。
“滚去洗澡,隔壁大妈腌的咸鱼都没你臭。“
“就知道嫌弃我。”
黄豆拎起背包去洗澡。
祁飞拿出手机搁在腿上瞎折腾,这才发现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是夏正行。
-回来吃晚饭吗?
30分钟之前发来的。
看着对话框,祁飞想起了刚刚自己在夏正行怀里哭的样子。
这么一想,那种丢脸的情绪就跟蚂蚁一样往心里爬。
尴尬叫个什么味儿,谁尝他妈谁知道。
祁飞把手指按在键盘上。
-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有事儿。
有个屁的事儿。
就是不想回去面对夏正行。
祁飞甚至感到害怕。
夏正行问她过去的那时候,她差点没忍住全盘说出了口。
如果真说出口,一切就乱了。
这些过去,把祁飞和正常人区别开来,成为异类。
祁飞不想成为异类。
起码在夏正行之前不想。
黄豆从澡堂里走出来,看见祁飞坐在椅子上发呆。
“干嘛呢,思考人生呢?”
祁飞用手撑着下巴。
“夏正行知道我PTSD的事了。”
“所以呢?”
黄豆用毛巾擦头发。
“你在担心什么?班长又不会拿着个大喇叭出去给你广播。”
“我没在担心,我就是...”
祁飞顿了顿。
“我不应该告诉他的。”
“你这说的,你跟班长不是成为朋友了吗?你不就担心他会对你这些事儿有什么想法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你们还是朋友就行。”
话糙理不糙。
祁飞抬头。
“你偶尔...还是能说点儿人话。”
祁飞发现黄豆看事情的角度很简单,偶尔她甚至觉得黄豆说不定很聪明。
“那是。”
黄豆把毛巾从头发上拿下来,拍了拍祁飞的肩膀。
“你能不能别想这么多,你架子呢,气势呢...作为原野院一哥的气势呢?”
“靠。”
祁飞咧开嘴。
“你神经病吧?”
她想收回之前觉得黄豆聪明的想法。
“但是...”
黄豆收回嬉笑的神情。
“我们和班长终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世界的人,一个黑一个白,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嗯。”
祁飞应声。
听到这话后,她莫名想要吃糖。
手伸入口袋,却只掏出了一张失去糖果的糖纸。
当天晚上祁飞没回去住,黄豆在他隔壁的小房间里给祁飞搭了一张小床,盖了三层棉花当床垫,但还是硬邦邦的。
祁飞干脆反客为主抢占黄豆的床。
她决定在原野院多住几天,周末也没回刘云家。
原野院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群皮孩子成天跑来跑去,从小豆芽变成大豆芽,从小萝卜变成大萝卜。
祁飞和黄豆最近暗地里较着劲儿,吃完晚饭后比赛谁先跑回房间。
谁先到达房间谁就能睡软床。
一群小屁孩儿胡乱当餐裁判,用情报从祁飞这儿骗了不少糖。
祁飞最享受坐在黄豆床上看着他原地跳脚。
“祁飞你能不能行了,这明明是我的床!”
“我不管,你输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床有多硬!底下有好多小石子儿,睡得我背疼。”
“你他妈跟我编什么故事?”
祁飞不以为然地靠在床上。
“你以为你豌豆公主?”
院落里的孩子听到后,纷纷开始起哄叫黄豆‘豌豆公主’。
继‘原野院一哥’后,院落再次迎来它的‘原野院豌豆公主’。
老李不知道从哪知道了他俩周六去武馆的事,老油子一样晃荡到祁飞面前。
“祁飞啊,最近学业要是不紧张,你就带着黄豆去武馆玩玩儿,就当放松,成天在学校待着多累啊。”
祁飞知道老李就是想要个**广告。
“给钱。”
“祁飞,咱俩什么关系是不是...你周末帮我去看看武馆就行。”
“不给钱也行,最近让我住一段时间原野院。”
“我不是听说你住在店里还有你们老板娘家里吗...你要住多久?”
祁飞也不知道自己住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在躲着夏正行。
最近她帮刘云看完店也不睡阁楼,骑着车回原野院,周末更不会回刘云家。
无意识地,她承认黄豆那句话说得很对。
她和夏正行事两个世界的人。
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为什么要硬逼着相交?
每次一到眼保健操,祁飞走到天台,含着糖漫无边际地发呆。
就是为了躲开来检查的夏正行。
天台上灰尘很多,平常没学生来,也就没保洁人员打扫,堆了一层铺着铁锈的钢管儿和旧器材。
祁飞也是闲的,从三楼杂物间找到扫帚,趁着课间或是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来扫扫地。
拿水桶灌水洒地,直到干净到足够让她躺下来。
每次躺在铜皮铁锈的中,她总能感受到一种荒诞的美感。
就像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其他的都是散发着铁锈味的钢管。
它们没有生命,却有沉钝。
不会说话,却可以宽慰。
它们不会有漫无边际的思考和内心挣扎,不会因为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烦恼。
离PTSD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周,就算那天她哭得前俯后仰好像不能呼吸,但其实这个世界还是云卷云舒过着它自己的节奏,行走着它自己的风。
祁飞躺在天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想着。
如果哪一天她悄无声息得死去,估计只有原野院里的那些人知道。
或许老李还会嚼着烟草嘲笑一声。
‘我当初就不该把这个鬼崽子带回来了。’
或许那些小屁孩会为了她掉几滴眼泪,但肯定过不了多久,她的名字就会跟着她本人一样沉入泥土,消失在世间。
没有一个人会记住她。
没有人记得她来过,也没有人记得她是怎么走的。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恐惧。
也正因为祁飞知道死亡的必然性,才会想着如何来做一件能够让别人记得住她的事。
生命本来就是这样,开头是人从肚子里出来,结果肯定是化成泥,那些成仙成鬼成魔的也就只会出现在小说里。
生死两端都定好了,唯一能改变的只有中间的人生和故事。
能够让人记住的、或者能让人留下的,只有‘业’这个东西。
这是祁飞从黄豆给她带的破书里知道的。
业是佛家的用语,业可以是善,也可以是恶。
能让人记住的,不是大善,就是大恶。
生如佛陀,亦或鬼魔。
生如诸葛,亦或赵高。
要么名垂青史,要么遗臭万年。
祁飞摊开自己的手心,看着两个勾勒的刺青毛笔字。
‘恶犬’。
从她被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和与善无缘。
她的业必然卷袭着不怎么美妙的铁锈味,就算是阳光天,祁飞也只是地上的那个影子。
既然必然会死去,祁飞想留下些什么。
说得矫情些,她想做一件好事。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件好事。
祁飞把手重新塞回校服口袋里,握紧刀柄。
哪怕只是为了一个人。
在天台上都能睡着的估计只有祁飞,叫醒她的是黄豆的电话。
“祁飞,你现在在哪儿,都放学这么久了,你是在给刘云看店吗?”
“今天周五,我不去店里。”
“拿你赶紧回原野院,小豆芽他生病了,回来的路上你给他买点儿药。”
听到这话祁飞立马站起身。
“好,马上。”
祁飞没犹豫,直接跑出校门。
到药店后,她把手机开免提,让黄豆和医生隔着屏幕交流。
说了已一大通后,医生给开了三罐药。
走出门就是公交站,投币,上车,坐上位置,一气呵成。
“小豆芽怎么病了?她是不是又去哪儿疯了?”
“肯定是老李。”
黄豆在手机里抱怨。
“老李非得带他们出去钓鱼,大早上的,一群小孩在河边都快冻成干萝卜头了,这下好了,回来就感冒。”
“老李这人有病吧。“
祁飞骂了一声。
黄豆也跟着骂。
周围几个老阿姨皱起眉,用眼睛扫视祁飞。
祁飞抬头看向她们,长久而面无表情地盯着,僵持几秒后,老阿姨终于移开眼神。
回到原野院的时候小豆芽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额头滚烫。黄豆笨手笨脚地用毛巾给她敷额头。
祁飞一摸毛巾,竟然是烫的,特别想伸手给黄豆来一锤头。
“你他妈不知道感冒的人要用冷毛巾啊?”
“哦哦哦!”
黄豆哦了半天,把毛巾拿下来。
“我去重新拿条。”
祁飞走到厨房找了块生姜,捣成泥,和着红糖和药煮了一碗红糖姜茶。
她扶着小豆芽坐起身。
小豆芽坐起身,哼唧了几声接碗,糖水和药都给喝了,重新躺回去之前还不忘抓着祁飞的手腕。
“祁飞,你能不能帮我去买点薯片?”
“想什么呢?”
祁飞开口。
“等你感冒好了我给你买。”
“我现在不吃。”
小豆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祁飞,我就看看...”
“行行行。”
祁飞放下碗。
“你等着。”
要不是摸过小豆芽的额头,祁飞还以为这是在装病。
别人感冒都是没胃口,小豆芽倒好,还有力气趁机敲诈一笔。
祁飞走出原野院,天色已然是黄昏。
云层变化着暗沉的暧昧的颜色,风带着点凉气。
走到小卖部,祁飞挑了一些小孩儿爱吃的零食。
不知不觉买了一大包。
回去的路上,祁飞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她。
这种感觉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变得越强烈。
祁飞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镜头里还真有人。
而且十分不紧不慢。
一点儿跟踪者的职业精神都没有。
祁飞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立马关掉摄像。
是夏正行。
她转过头。
“班长,你...”
祁飞话还没有说完,夏正行快步走到祁飞身旁,拽着祁飞的手腕往前走。
“干嘛这是,走去哪儿?”
祁飞眼睁睁地看着夏正行错开去原野院的方向,走上另一条路。
“别回头。”
夏正行低声说着。
“有人跟踪你。”
祁飞挑眉。
“跟踪我的不是你吗,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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