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小卷001:家有儿女
初语说,她老子和她大哥的关系不好,得想办法改进。不然她哥老是自己默默的不合群,吃饭都闷不吭声的。
我们家里现在摆了一张长桌,力图一家人一起吃饭。但是餐桌气氛出乎意料的沉闷。初语唧唧呱呱,只有我会搭理她,后也就没声音了。那一父一子就兀自低头坐着,保持着军人的习惯,像推土机一样吃完了饭,就笔直地坐着,等我们吃完。
被她老子逼人的视线这么一注视,初语也没了活力。于是每次吃饭都抓紧时间先吃完饭好开溜。于是我们的饭桌就变得非常沉闷,连带我都有点没食欲。
后阿尉抱怨:“闲暇时我可以陪你吃饭,但无忧不用养成这个习惯。”
我道:“吃饭只是为了陪我么,我这也是为了让你们多亲近。你看无忧见了你就没好脸色。”
他道:“男儿家,成天嬉皮笑脸地做什么。”
顿时我就觉得,我跟他很有代沟。
后来初语道:“兄长总是想要回火焰山去。难道父神比火脉母尊还可怕?”
我眉心一跳,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父神哪里可怕?怎么样也是你们的父亲,就算不苟言笑,但也是疼你们的。”
初语不怕我,嘻嘻哈哈地道:“那我不管,父神成天虎着脸,跟他多说两句话心里都慌,还是阿娘好,说什么都不打紧。看父神那神色,活像我们要是多说一句废话就要把我们咔嚓了……”
这点我承认。阿尉不喜欢别人说废话,也不喜欢一句话说两遍,更不喜欢支支吾吾不痛快。我还好,再怎么样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但孩子们确实是饱受惊吓啊饱受惊吓。
我心想,回去得和他好好谈谈。
卫风现在已经封闭了,诸神诸将也被我们派遣出去,镇守天极或是地界,各自为阵。若有人坐大,也不是我们的事情,自有诸上神会操心。我们只管关好门,表明我们不问世事的决心。
但偌大的内务还在,需要打理。而我丈夫现在无仗可打,我儿子也不能出征,因此他们都闲了,我忙了。
我寻思着,不如就带着我儿帮着一起打点内务。以后他独立成境了,也不至于像我们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整个守着大片荒原。
于是我开始带着儿子上上下下地操持。无忧好像还满乐意和我呆在一起,每天跑来跑去也不见他累,也不再以荒废修行为借口要回火焰山。等他上了手,我开始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尤其是有关他老子的事情。
现在阿尉的注意力主要在兽荒和新沙地那一块。境内的将士少了,兽荒的异兽们受到的节制就少,他便常常带着人去围剿清扫,把它们禁锢在一定的范围之内,避免出来冲撞。而新沙地是阿雷的领地,还未成形,自然要多费一些功夫。
我以学习为名,把无忧放到他老子身边去做侍兵。这孩子没有赶上那诛杀祝融之役,那段时间是功勋来得最快的时候。因此他还执小将衔。我的意思是让他去积累功勋。
但做侍兵要做的不仅仅是打战,还有文书一类的工作。甚至还有安排会议端茶倒水之类的杂役活计。无忧有些不满,我看得出来,但我并没有过问。只要他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他老子也没有意见。
终于有一日,他们暂时肃清了兽荒,把那群异兽都赶到了深山老林里,可以清闲个一阵子。
无忧还是没攒起够拜将的功勋。
一日我正喝茶,他老子在里屋休息看书,无忧在我座下帮着我清点一些内务。我眼看三月三要到了,便动了心思,道:“无忧。”
他道:“嗯,阿娘。”
我盖上杯子,俯下身,笑道:“三月三就要到了哦~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无忧一怔。
我耐心地道:“你还小,不懂。若是你不早做好准备,在三月三上,好姑娘很可能就被人抢了。这太不划算。如果你有喜欢的姑娘,你探过口风,她也欢喜你的话,那么三月三上,你们就都心里有数了。”
无忧想了想,道:“没有,没有特别的人。”
我心想,你这青春期早就到了吧,又老是呆在火焰山,你说难道想处男到三百岁?
于是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给阿娘说,阿娘给你留意。”
这次他放下了手里的逐渐,似乎想了很久,半晌,低着头小声地道:“像阿娘这样的。”
“……”
他道:“我想娶个好姑娘,像阿娘这样的,然后一辈子在一起。免得每年三月三都要去找,太麻烦了。”
我心想,他要是肯定下来,也成。但这姑娘去哪儿找?他又说他自己没有喜欢的。
正想着,无忧突然站了起来,道:“父神。”
他老子果然已经起了,但衣衫有点凌乱,显然是未经过整理就出来了的。他阴着脸道:“前些日子我让你去调出来的那批红鬃兽,准备妥当了没有?”
无忧惊讶地道:“不曾。可父神不是说不急么?”
阿尉道:“你日后要掌管兽荒。兽荒的官员一向自由放牧,我并你几位叔伯也很少管辖。如今遣了你去,难保他们不要给你一个下马威。”
顿时无忧的面色就变得有些莫测,道:“儿明白了。”
阿尉道:“去。”
无忧俯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我心想,难得他愿意多说几句话,并为这种小事提点儿子。
孰料他竟怒道:“成日无事可做么,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么大了还只知道成日缠着母亲!”
我站了起来,道:“你发什么神经,他前些日子不是一直跟着你么。现在你痛快地打完仗回来了,留下一摊子破事,他是你的侍兵,掌文书,所有的琐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要帮你收拾那些烂摊子,不找他来,要找谁?何况我们是母子,本就比旁人亲近,我断不乐意召见你那一大堆属下。你若是怕我有遗漏,大可叫别人来做。”
他刚睡醒,顿时被我一堆话砸得有些犯昏。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阿语,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怒道:“我听说你一天到晚就挑他的毛病,怎地见你对别的侍兵不曾这样?他统共就上过两次战场,军中事务更是从来没有处理过,也不曾有人教过他。你怎地就这样挑剔他?”
我道:“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种,不是你!你若是嫌我生的笨你自己去生个聪明的,莫要日日挑剔找茬!我这就把他调回来,免得去讨你嫌。”
“……”
他憋了半晌,终于,一屁股挤在了我身边,道:“你也……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自己的孩子,难免要求严苛一些,并非存心挑剔他的毛病。”
我埋怨道:“你老是挑剔他骂他,他会没有信心的。你这种教育方法就有问题。就算御下,也是要恩威并施。他是你亲子,你就只有威,没有恩?”
他想了想,道:“你说得对。”
我道:“我说的当然对。”
他挨过来一些,一双贼眼上下打量我,道:“阿语,别生气了,过几日陪我去三月三吧。”
“……”
三月三前几天,我留了个心眼,以桃王的名义下了一个帖子,把境内能数得上号的姑娘们都叫来赏桃花。
桃族多美人,是出名的。许多少女都爱模仿桃族美人的穿衣打扮,也喜欢耗在桃族和桃族美人多多亲近。这次的桃族的花宴,无疑以精致和华丽为特征,女孩子们都会喜欢的。
无忧是我儿,自然与我女儿随同我出现。
漫天飞舞的桃花之中,四处散落着性格各异的美人。并没有拘束在桌前,而是四处走动着,三两成群的窃窃私语。
在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寻思着是她们正放松的时候了,便带着儿子和女儿一起插了进去。
大多数姑娘见了我们都会行礼。也有的会躲到树后去。有的会大胆地朝我面上打量,也有的用眼角偷偷瞄一眼。总之燕瘦环肥,什么样的都有。
我特别舒畅。可是看着我儿子目不斜视,我又很蛋疼。难道这么多姑娘,就没他喜欢的类型?
突然看到他眼前一亮,然后露出笑容。我一喜,抬头望去,发现竟然是团团裙女神静密殿下。顿时雷了一下。
无忧径自离开我身边,上去同境密打招呼:“地尊。”
境密看到他也笑了笑,朝我走来,笑道:“阿语。”
我还没被雷回过神来,半晌,我方道:“境密,许久没见你出过门了。”
境密笑道:“听说你在这里,我便来看看。”
我笑道:“多出来走动也是好的,老是闷着也没什么乐子。”
无忧笑得很夸张,已经快进入傻笑的范畴了,道:“是啊,地尊老是闷着,又胖了不少。”
“……”
“……”
无忧丝毫未料到自己失言,见我拿了旁边的一块糕点给境密尝尝,又道:“阿娘,别。地尊已经够胖了你还让她吃甜点。”
“……”
“……”
无忧拿了个桃子,笑眯眯地道:“地尊,吃我的。”
境密皮笑肉不笑地道:“吾几万年前就是这个身段,这么些年来也不曾变过。少主看走眼了吧。”
我忙道:“无忧不要胡说,境密的身材正好呢。”
高挑修长,丰胸长腿。绝对不胖。反而非常养眼。
孰料无忧好像就跟境密卯上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意识到失言,还是装的。还退开了一些,打量了一下,道:“不,地尊还是要瘦一些。像阿娘那样的最好。”
“无忧!”
无忧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无奈地道:“不准用这种口气对地尊说话。地尊是你的长辈。”
境密倒是温柔地笑了笑,道:“那倒是不要紧。只不过无忧,吾生来就是这模样,只怕是做不了你阿娘这样的玲珑美人。”
无忧抿了抿唇,道:“哦,胖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我一头雾水。我儿子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就是在我面前也没有这样的。最近,他虽然开始会和我多说几句话,但也不曾这样失态。更不敢用这种放肆的语气跟我说话。
所幸境密非常温柔,虽然有些不愉,但并未计较他的失礼。无忧黏糊上去跟着她到处走,她也不介意。间或问他两句修行之事和公事。她问一句无忧可以答十句,滔滔不绝的。
我一脸莫测地在旁边蹲着。
初语道:“哥看来是真喜欢地尊了。”
“……”
初语又道:“阿娘你都不知道,每次他被父神骂了,就去找地尊。而且每次去了,回来的时候都是笑的。他跟地尊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男女之间,在一起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我惊讶地看着初语:“什么叫做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你干了什么?”
初语若是失言便罢了,偏偏她面上突然涨红,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
我顿时要昏倒了:“你,你……是哪个臭小子?!青龙?!”
她低声道:“不是。”
“?不是?!”
她扭捏了两下,道:“哎呀,阿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人家,人家只不过,只不过……”
“……说。不然我让你父神来问你!”
初语惊道:“这,这种事情,怎么好让父神来问……我,我……”
我狰狞地逼过去:“到底是谁?”
谁知道,她突然嘿嘿笑了一声,满脸通红地道:“是雷叔……娘?!”
我被抬回去急救了。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孩子的爹。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道:“阿语,你何必这么生气。”
“……”我一骨碌地爬起来,怒道,“我怎么样?你女儿都被人吃干抹净了你竟然让我别生气!阿雷这个老流氓!”
阿尉道:“那既然他们互相欢喜,你也无可奈何。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我恨不得拿嘴去咬他,一时又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怒了一会儿,索性哇哇叫了一声,拎着被子来盖住自己的头。
“阿语?”
“别理我!我生气!”
过了一会儿,我掀了被子,道:“你知不知道,无忧和境密……”
阿尉淡道:“你放心,境密看不上他。”
“……我放个毛心啊!”我又用被子把自己的头遮住了。
突然身上一重。有人掀开了被子。他探下头来,仔细盯着我瞧。我被他看得愣了愣,道:“你干嘛?”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很庆幸,你当年没一个这么麻烦的阿娘。”
我炸毛:“我哪里麻烦了!阿雷都是她叔叔辈了!她才多大点?!!!”
顿时他就黑了脸,道:“是么,那又怎么样。”
我兀自愤愤地道:“他是老牛吃嫩草!”
他:“……”
我心想,女儿已经被吃干抹净,不知道到了哪个阶段。也不知道阿雷愿不愿意娶我的宝贝女儿。虽然这里的民风开放,我也支持自由恋爱。但是我的乖乖若是生了个魔子给我带……
正想着,突然有人来敲门,是归叶,她一脸喜气地道:“尊主,娘娘,有喜事。”
我道:“什么喜事?”
归叶道:“刚刚娘娘昏倒,王女也惊得昏厥了。属下去看过,原来是有喜了。”
“有喜了?哦,那……阿语?!”
我又昏过去了要抢救。
等我醒过来了,我杀气腾腾地带人去看我女儿初语。青龙垂头丧气地守在她门口。我推开门,发现阿雷坐在她床前,正笑着和她说话。
我顿时怒火冲天。但我一直敬阿雷为长辈,现在陡然角色转换,我要发火,又火不出来。
阿雷回过头,笑道:“阿语。”
自踏入旱魃境,成为魔中之王,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以往就俊美得不得了,只是显得有点中庸。但现在,他一颦一笑都充满了魔魅的魅力,长发如雪,双瞳殷红。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嗜血,锋利,又热力张扬。
我道:“哦,阿雷。”
阿雷笑道:“初语说要和我一起回沙境。你劝劝她罢,那不是桃族好生长的地方。”
初语撅着嘴道:“那你可以和我一起住桃林啊。我们桑初元祖以前也住在桃林。”
阿雷还是笑,道:“不方便,她是住在禁地里。”
初语道:“那我为你再造一个禁地。”
阿雷道:“初语,莫忘了你娘才是掌土地的后主。”
初语道:“但是阿娘最疼我了。阿娘,对不对?”
我的脸色变幻不定,站了半晌,也没坐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我道:“初语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初语道:“阿娘再见,阿雷会陪着我的。”
“……”
于是我回到屋子里,很抓狂:“啊啊啊啊啊——”
阿尉看着我,似乎也有点暴躁:“阿语!”
我巴着桌脚,不吭声。
他道:“你何必这么忧心?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他们总有自己喜欢的人。”
我刻薄地道:“初语那不是喜欢,只是恋父情节。就是说,她从小最喜欢的就是你,可是你对她虽好,却忙于征战。她年少孤寂,缺少父母在身边,所以才会喜欢比自己年长的男子。”
“至于无忧,我想大抵也是一样。”
思来想去,好像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合格。
半晌,阿尉道:“阿雷也没什么不好。虽是魔族,但本性未泯。境密自会是贤妻。”
我道:“你说得倒轻松。”
他突然道:“难道不是你以己度人?”
“……”
他道:“或许初语只是凑巧喜欢上了阿雷罢了。你说初语是因为恋父,那阿雷呢?阿雷没有女儿,更不可能恋女。以你的揣测,他又是为什么喜欢初语?”
从此他就不怎么搭理我了。倒是经常和阿雷阿石厮混。晚上不敢不回来,但甚少和我说话。每天都喝了酒。我说过喝了酒不准碰我,他也就很老实地自己背对着我睡。
三月三过去,初语果然跟阿雷走了。无忧没参加,耗在境密宫。从此女儿快乐的做孕妇,儿子无止境地纠缠境密,丈夫不搭理我。
我落落寡欢地过了几个月。
直到过了一阵子,八月中秋的时候,女儿喜气洋洋地回来帮我操持着要过节。看她面色丰润白皙,看来这些日子也过得不错,似乎也没注意到我心情低落,兀自忙得团团转。
我没有插手,美其名曰让初语学着掌家,自己独自趴在窗边往下看。突然看到于归爬来爬去,不由得一怔。
然后一个人经过窗户底下,抬头看了一眼。
“……”
他道:“阿语?”
我有点委屈,缩了头关了窗户,不搭理他。
耳中听得女儿和女侍们的笑声,我心想,她确实过得不错。虽然总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相比之下无忧倒是落落寡欢。他未曾说过喜欢境密,但我也慢慢看出来了,他眼中能看到的人,除了他的亲人,就只有境密。但那又不是一种像亲情一样的感情。境密不太搭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儿孙自有儿孙福。
于是我站了起来。
初语看到我出来,惊讶地道:“阿娘?”
我笑道:“你忙着,都交给你了。我出去一下。”
初语笑道:“是去找父神?”
我嗔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阿尉还在我窗下徘徊,未注意到我从门侧绕了出来,直到过了半晌,才猛的回过头,惊讶地道:“阿语。”
我望着他,道:“你回来做什么?”
“……”
我陡然意识到失言,忙道:“我是说,你回来是做什么的。”
好像还是不对,我忙又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
他望了我一会儿,道:“无他,只是想回来看看你罢了。”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但是又很委屈,低着头不说话。
他叹道:“阿语,是我不好。”
我委屈地道:“你对我这样冷淡,是不是外面有了新人?”
他低声道:“我曾盟誓,冬雷阵阵,天地无棱,只得一人心相守。你既是我妻,那无论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还是跟紧我为妙。”
我摇摇头,又想笑。突然想到,虽然我的模样还很年轻,可是我确实已经很老了。
我老了,只能关好我自己,管好我丈夫。再操心只会老得越来越快。
或许从我盟誓那一天,我就老了。有句话不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