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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雨夜

安顿好陈阿姨回到别墅的时候已是深夜, 雨下了个没完没了, 保镖替她撑着伞把人从车里迎出来。

她没有想到这个点了还有人在等她。

隔着一片雨帘, 别墅门口昏暗的灯光在积水里倒映出了她颀长的身形。

宋余杭撑着伞静静站着, 那张脸上惯常地没什么表情,林厌却从那紧抿的唇角里感受到了一丝压抑的氛围。

来者不善。

她不欲停留,今天心情欠佳也没跟她打招呼,遇上初南的事总是让她身心俱疲, 更何况是今天这个有些特殊的日子。

由保镖护着走过她身边的时候, 宋余杭动了,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那一拳又快又狠,直击腹部要害。

林厌后退了几步被保镖扶稳, 弯着腰咳了几声。

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立马走到了她身前护着她,宋余杭甩了甩手,似是意犹未尽。

“林法医身手不是很好吗?怎么连一记简单的直拳都躲不过去。”她活动着手腕, 发出咯嘣的骨头脆响:“或者,叫那个能打的出来陪我玩。”

那两个保镖似是想动,林厌直起身子, 一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同时把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林家下人对她似乎都有一种天生的服从,即使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还是听从主人的吩咐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 天地万籁俱静, 只有雨水砸在树木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彼此沉重的呼吸。

宋余杭手里的伞坠地的那一刻她动了!

面前的积水潭里映出她矫健如豹的身形,出手就是一记刁钻狠辣的左正弹腿,踹上了林厌柔软的腹部,要害部位连续受到了多次击打,她痛苦地皱眉,“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不等她回过神来防御,宋余杭原地跳起右腿直直砸向了她的面门。

林厌下意识抬肘挡了一下,她要是不挡那一下会直接被人用脚踝带向地面脑袋狠狠砸在水泥地上。

饶是如此强劲的力道也让她后退了数步,“咣”地一声撞上了别墅的铁门,手臂酸痛,被真皮厚底的作战靴砸出了一片淤痕,抬都抬不起来。

宋余杭逼到身前,她出招迅猛又没有章法,拳拳到肉,林厌被动躲着,一记右勾拳砸上了脸颊,眼角顿时乌青了一块。

宋余杭拽着她的衣领气喘吁吁,雨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也许是雨太大了,也让她的眼底沾上了水光。

“你出招啊!”她掐着她的脖子微微把人提了起来抵上铁门:“再不出手的话你会死。”

林厌看着那双向来寡淡的眸子里满是血丝,她今天来到这里早就失了以往的从容镇定。

她兀地笑出声来:“哈哈哈……”

那笑容妖冶又决绝。

宋余杭一怔,掐着她脖子的手微微颤抖,林厌如跗骨之蛆般攀上来:“那你就杀了我呀,我罪大恶极,我十恶不赦,你杀了我你就是替李诗平报仇,就是替天行道。”

她微微阖上了眼睛,似在喟叹:“快动手吧,我都等不及了。”

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宋余杭从没觉得这么冷过,以至于牙齿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一时半会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颤抖还是在咬牙切齿。

“那天晚上去过李诗平家里的人是你。”

她想起了放在料理台上的那只玻璃杯。

“丁雪是你的学妹。”

如果她没记错,丁雪应该比林厌小两岁,那天驱车去江城市一中的时候她对道路的熟稔程度不亚于本地人。

“是又怎么样?”林厌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弯唇一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被人掐住了脖记子。

宋余杭指尖又用了几分力,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来喘息,脚尖悬空离开了地面。

“这个案子一开始的所有线索都是你提供的,林法医好手段,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早知道凶手是谁。”

她用得是肯定句,从林厌这个角度看下去,大雨把她的眉目冲刷得愈发锐利。

宋余杭浑身都湿透了,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下巴淌进领口里,那脖颈间贲张的肌肉与凸起的血管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她的野性美。

和男人不一样,和普通女人更不一样。

她似乎总是特殊的那个,以至于林厌无法把她归到哪个类去。

雨水这样凉,那攥着自己脖子的手却是滚烫,她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的唇贴上了自己耳朵的热度。

她想着想着就咯咯笑了起来,她知道怎么激怒她,就像宋余杭也知道怎么踩她痛脚一样。

怎么会这么了解彼此呢,明明也才刚认识不久。

她迷迷糊糊这么想着,已经开了口:“是啊,我知道啊,我知道丁雪是被孙向明溺死的,我知道是李诗平杀了他,我还知道李诗平是怎么死的,砒霜,剧毒。”

她咯咯笑着,又阴冷又绝望:“七窍流血,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你想不想知道她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你住口!”宋余杭指尖蓦地发力,把人掼了起来,林厌剧烈咳嗽着,挣扎着右腿踹上她的膝盖,宋余杭下盘脱力,两个人纠缠着一起倒进了别墅旁边的灌木丛里。

树枝噼里啪啦压折了一大片,雨水泥浆劈头盖脸而来,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女性互相角力,对于这片景观植物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直朝着对方的要害而去,宋余杭扯着她的衣领子嘶吼:“那个黑衣人是你!”

“对,是我,那又怎么样。”林厌发狠一个膝撞把人弹飞出去,顺势翻身而起卡住了她的脖子。

她笑得妖娆又妩媚,从眼角眉梢都透出了水意。

“你去告我啊宋警官,你有证据吗?检察院会信吗?拿的到逮捕令吗?也真是巧了,你要是再晚来一步,说不定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

宋余杭双目赤红,直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头顶,想也未想屈腿就是一个膝撞,同时抓住她背部的衣服,狠狠一顶,把人从头顶掀翻过去。

林厌从花坛里的灌木丛直接摔进了水泥地里,后脑勺着地,疼得不轻,五脏六腑都要散架了。

手上的伤口泡在水里渗出了淡红色的血迹。

宋余杭跌跌撞撞爬起来,把人从泥水里拽起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是那么好看,却也叫人心生寒意。

“你既然知道人是孙向明杀的,手上又有关键性证据,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晃着她的衣领,声嘶力竭:“我可以亲手逮捕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手剥夺了他人生命的畜生!”

林厌被她晃得连声咳嗽:“咳……咳咳……没用的……你知道吗?”

她冷不丁抬眸,眼里水光潋滟:“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丁雪早就想离婚了,孙向明家暴,最严重的一次把人打进了医院,脾破裂,住了一个月。”

那拽着她的手停住了,林厌唇角又弯起嘲讽的笑意:“在李诗平的鼓励下,丁雪提出离婚,孙向明不同意,闹上法庭,调解了三次,最后不准离婚,也就在这个时候,丁雪发现自己怀孕了。”

宋余杭松开手,林厌倒在了地上,圈发的皮绳早就被扯断了,一头长发荡漾开来似海藻般散在积水里,脸上有被树枝划出的血印子,也有被宋余杭打出来的淤青,但仍是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残缺到令人心悸的美。

长时间的对峙几乎让两记个人体力殆尽,林厌静静躺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虚弱到手指都抬不起来,但她仍觉得解脱仍觉得痛快,仿佛她打的越狠那些积压在自己心里的东西就能轻松一些。

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她时常会想,为什么那些害过人的畜生都活的好好的?

为什么她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初南呢?

所以当李诗平提出那个交易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林厌躺在地上,眼角滑过两行清泪,她得感谢这场雨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宋余杭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一片死寂,没有星星也没有自己的倒影。

借着酒劲,她发泄完了,可是现在开心了吗?并没有。

她也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既愤怒又不平,隐隐还有一丝失望。

愤怒的是她不守职业道德把线索告知他人,间接造成了孙向明的身亡,愤怒的是她利用专业知识,替自己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游走在法律边缘。

不平的是凭什么她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凭什么她可以毫无悔意,又凭什么被打到站都站不起来还是咬牙吐不出一个“错”字。

林厌的骨头才是真的硬。

宋余杭彻底松开了她,脱力跌坐在泥水里,也许是那双眸子里的失意太过明显,林厌偏头看了一眼,竟然微微扯了一下唇角。

“你可能会奇怪,我这样的人一生下来衣食无忧,家里有钱又有势,要是想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话为什么不利用权势把孙向明送进去就好了。”

林厌的目光望向了虚空,豆大的雨滴砸在脸皮上有微微的刺痛。

她轻声说:“我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宋余杭喉头微动,光线昏暗,她逐渐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但林厌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唇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宋警官,不要对我抱有期待,我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我叫林厌,生下来就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那一丝微弱的希冀轻而易举就被人磨灭了。

那次在省厅里其实不是宋余杭第一次看她的采访。

她有很多个场合可以看见她。

只要她愿意。

电视里,新闻上,报纸,八卦周刊,甚至是学术会议。

她看见她如鱼得水般出入各种场合,或优雅或从容或淡定或犀利,前脚当着镜头诘难地媒体哑口无言,后脚袖子一挽当街破口大骂,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站在市局门口国徽下和情人贴面热吻。

她和宋余杭这种循规蹈矩的人生不一样,她甚至有点羡慕她那种天生就自由而不羁的灵魂。

她活得随心所欲,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解剖丁雪的那天晚上,法医室里她低头默哀的那一分钟,是她头一次窥见她坚硬外壳下的柔软与善良。

但她不得不承认,林厌是个骗子,还是骗术等级最高让人防不胜防的那种。

“动机呢?你告诉我……为什么?”宋余杭抹了一把脸,把眼里那一丁点儿水光抹杀干净。

林厌的目光又望了回来,她仰头看向灰黑色的天幕,一直看一直看便仿佛能看见那个人在天上等她似的。

“没有动机,我就是这样的人。”

“是吗?”宋余杭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那天在档案室里你在找什么,1990年,那一年我没记错的话,林法医刚满十八岁,正在上高三……”

她话音未落,那个人猛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兀地变了,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林厌胳膊肘撑在地上,勉强抬起上身:“你闭嘴……”

一听见那个年份,她几乎是生理性地心痛到窒息。记

宋余杭偏过头看她,眼神有点儿意味深长:“身手样貌都可以伪装,但是脾气性格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林法医应该不知道吧,你每次总会用调笑来掩饰心虚,而我戳中你痛脚的时候你就会炸毛”

“你看,就是现在这幅样子”

林厌仰起头努力想要抬起上半身,但她的胳膊根本不听使唤,五指徒劳地抓着地面又摔了下去,泥水溅上了宋余杭的裤脚。

她看着她气喘吁吁,眼神凶狠,那向来白皙的肌肤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丝潮红,就连眼角都是红的。

细长而脆弱的颈就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像野兽暴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皮毛。

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呼吸起伏着,林厌到底和她不一样,她既脆弱又坚强,像绽放在悬崖上的凌霄花,无时不刻不在散发自己的美丽。

她不由得想起了刚刚拳脚相加时触碰到的柔软,那时候不曾想太多,如今却是觉得她虽然身手好,但大多数都是巧劲,到底和自己这种训练有素结实的肌肉不一样。

宋余杭喉头微动,慢慢伸手。

林厌浑身能动的只有手指和脑袋,大脑也昏昏沉沉的,她有点冷。

就在她的手指搭上自己衣服的时候,林厌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她想到她要做什么了,纹身!

扣子解到一半的时候,那一块隐秘之地终于露出了一丝端倪,宋余杭咽了咽口水打算把这个图案记下来的时候,她动了!

她也没想到林厌还有还手之力,那看似柔弱的双腿几乎是在瞬息之间绞上了她的脖子,腰腹弹起一个鲤鱼打挺不仅完美从她的手下脱身,还顺势卸下了她的一只手臂。

巴西柔术必杀技十字固!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来不及反应,林厌确实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侧身倒地的同时,她的胳膊已经抵上了林厌的小腹,右手被掰直,用力之大能听见肌肉骨骼断裂的声音。一股剧痛瞬间让宋余杭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巴西柔术不愧为最优秀的地面擂台技,一旦被反制倒地就再难以脱身。

不过,她这样的状态又能坚持多久呢。

宋余杭忍着疼,勾唇笑了:“巴西柔术黑带以上,我还真是看走眼了。”

“恕我直言……咳咳……”林厌剧烈喘息着,话都说不完整了:“您的眼光一直不怎么好。”

怪不得。

灵巧有余而力道不足,巴西柔术本就是以弱胜强,以柔克刚的综合格斗新流派,专攻降伏,以擒拿见长,倒是很适合她。

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尤其是她还占据了体力优势,全盛时的林厌能差不多和她打个平手,但是现在——

她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凭着强横的上肢力量硬是单手撑地想要翻过身来,挣扎之间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她几乎把整个身子拧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林厌浑身一惊,额头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疯了?!再这么挣扎下去右手不要了?!

就是这一恍神的功夫,宋余杭右手屈肘砸中她腹部,林厌手指脱力重重倒向了地面,她阖上眼,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宋余杭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掌心塞进了她的脑袋下面,两个人相拥着一起倒在了积水里。

“刺啦——”一声脆响,她拼命护着的东西还是大白于天下了。

林厌气得浑身发抖:“宋余杭我艹你妈!我……我艹……”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脏字,一边抽着气,一边拼命往后躲着。胳膊被人反剪过了头顶,她仰起头的时候那细长的颈又暴露在她的注视下了。

更何况两个人贴的是那么近。

宋余杭几乎可以确认记那片衣角就是她的。

就像法医可以单凭气味闻出是什么类的药物中毒一样,刑警也可以单凭鼻子嗅出毒品的气味。

更何况人类对于嗅觉向来记忆犹新。

她可以忘了那个人,但绝对不会忘记她身上的味道。

那一片鲜红的纹身似胎记,宋余杭抬手轻轻抚摸过去,感受到了指尖的粗砾和凹凸不平的颗粒感。

那是林厌最不堪回首的过去。

这不是纹身,这是……硬生生拿刀刻上去的!

她震惊地垂眸,对上那人眼神,却见林厌轻轻阖上了眸子,喉头微动,眼角滑落两行清泪,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

她偏过头去,小小地咬紧了下唇,眼角都是红的:“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起来。”

好似如梦初醒,宋余杭这才惊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此情此景又有多不合时宜。

瓢泼大雨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她以压倒性的胜利反剪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甚至还……

宋余杭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

今夜她不是警察,她是一个犯罪者。林厌确实有理由哭,那眼泪也灼烧了她,宋余杭浑身一惊,仓促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跳如擂鼓。

她转过身去非礼勿视,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妥,毕竟是她把人打成这样的,于是咬咬牙又转了回来把手递给她。

“起来。”

林厌推开她的手,自己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把滑落肩头的衣物拽了回来。

她浑身好似散架,脑袋也又涨又疼,手指都在哆嗦不听使唤,因此做得极慢。

雨水顺着她下巴往下淌,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更小了。宋余杭难免想起了刚刚她哭的样子,一时之间心里又酸又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以往从未有过,她因此有些茫然。

不过雨太大了,她还是想要送她回去。

宋余杭微微蹲下身:“林……”

林厌抬眸,眼神很空,没有什么神采,哆嗦着嘴唇,往后一缩。

宋余杭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那你等着,我去叫人过来。”

不远处就是她家别墅大门。

管家带着人跑过来把林厌收进伞底,又裹了一层毛毯给她,和几个下人一起扶着她往里走。

宋余杭看着她即将消失在铁门里。

林厌脚步一顿,似有所觉,回过身来盯着她面前的那一潭积水。

她说了今天晚上和她的最后一句话。

“不管你信不信,孙向明不是我杀的,李诗平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一个见证者,替她和丁雪的爱情划上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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