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路相伴的亲人
北上。
无论是几月,穿过北部的岭关之后,天气就会变得寒冷起来。
北方的气候和南庆并不相同。在京都城内人们甚至可以一年四季都穿着纱衣,只是在冬日来临的时候换一些布制的外衣罢了,而在北方,即便是假日,也要换上布衣甚至是棉衣,因为这里的百日和夜晚,根本不是一个温度。
只穿了一件笼纱的范思辙,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仅有的一个毯子将他紧紧地包裹着,这里距离最近的一个驿站,还有三天的路程。
寒冷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刺骨的那种胆怯,和内脏都在颤抖着的痛苦,马车缓缓行驶,监察院的人丝毫没有任何停下来休息的想法,长时间的赶路让范思辙身心疲惫。
又过了不知多久,半睡半醒的范思辙感觉到马车停靠,撩开门帘看出去,确实已经停了。
走下马车,下面是温暖的柴堆,还有正在分享食物的十几个监察院暗探。
“大人,有你的迷信。”一个暗探看到范思辙醒来,走到了他的面前,先是递来了一些食物和水,随后将一叠信交到了他的手上。
信封是一个密信的样式,范思辙之前在京都城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信封,他从侧面撕开之后,一个完整的信才出现在了面前,上面的几个字似乎让范思辙看到得一瞬间,就泪流满面。
“府上亲笔,亲启。”
这是规矩,若是通过监察院的密令传文,那么不能写任何姓名在信封之上,里面的内容无所谓,因为很早就有传言,监察院送密函,若是有人抢夺,那么密函要当场焚毁。
所以监察院的密信其实是非常安全的。
范思辙颤抖着将这封信打开,里面的信散落了一大堆。
其中不难分辨而出,这些都是家中的人写来的,范思辙拿起了手中最近的那张纸,便是柳如玉的亲笔。
“吾儿。”
看了这开头,范思辙再也绷不住,他似乎一瞬间就宣泄了所有的情感,放声痛哭了起来。他死死地抓着手中的信封。
是啊,莫名其妙的就要走上那么远的道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这不是满揣着希望的进京赶考,他没有带着全家人的梦想去做什么,甚至他背负了全家人的罪责,他是一个逃犯啊。
“娘!儿想你啊!”范思辙痛哭流涕,此时后悔的情绪充斥着他整个脑袋,一阵悚然之感挂过头顶,如霹雳,如惊雷。
过了半晌,似乎也是哭的累了,范思辙这才擦干了眼泪鼻涕,看着手中的信纸,已经被自己激动的揉成了一塌糊涂,好在还能看。
信里面全部都是柳如玉的挂念,但是更多的是安抚。
范思辙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回到京都城的了,所以北齐将会是他长达数十年的容身之所,若是没有任何转机,有可能他就会在北齐孤独终老,甚至死在北齐,尸骨都不会回到京都城内。
柳如玉的关心那都是细致入微,早到起床洗脸,晚到洗脚洗衣,睡觉时辰都说得清清楚楚,范思辙打定决心,一定要听自己娘所说的一切,抱月楼的事情对他的阴影太大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彻底扭转了他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
看完了柳如玉洋洋洒洒的七页半的信纸,他的内心波澜无数,现在他最想的肯定就是那个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大人,此时她那平日里的叨念都成为了一种范思辙的怀念,他还在最后的信纸后方,看到了自己母亲大人给他带的十几两银子,他痛哭得拿牙咬了咬银子,含泪收在了怀中。
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第二封信,范若若的,只有两页纸,范思辙打开了。
“你个兔崽子,你可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
范思辙立刻将信合住,大声说道,“姐啊,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这话,他才再次打开了信纸。
“家中一切安好,吾弟勿念,安心前往北齐,听闻兄长所言,你要前去北齐学习经商之道,定要虚心接受,不可再使你的性子,胡作非为不务正业……”
一大堆的说教,看的范思辙心中暖意无限却又头皮发麻。
最后的那一句话,戳中了范思辙的心。
“甚是思念,待重逢之日,期刮目相看。”
范思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再次暗下决心,不能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好意。
想到这里,他再次打开了自己父亲给自己洋洋洒洒写的十几张信纸。
可是打开了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信!
而是每一张都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一共是一万两!
范思辙直接破涕为笑,他本来上路就身无分文,他刚才还在想怎么拿着母亲给的十几两银子在北齐那个陌生的环境活下去,可是此时就如同天降横财一样的出现如此多的钱,范思辙大喜,甚至直接笑出了声!
而就在最后的一银票上,范建只写下了两个字。
“活着。”
“爹!”范思辙又是痛哭了出声,这个父亲的严厉面容一下子浮现在了范思辙的脸上,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思念,泪水再一次忍不住落下了面容,他再次颤抖着将那些银票分了三份放在了自己的鞋子,怀中之后,把最后那张纸叠好,放入了信封。
现在的面前,只剩下了最后的几页。
正是范闲给自己的信。
打开了范闲的来信之后,范思辙镇定了心神,一边啃食着馍馍,一边喝了一口水,这才开始慢慢的看了起来,他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一封信,毕竟这封信可能会影响到他之后的生活,甚至生命。
信的前面,是监察院的公文,里面详细的介绍了整个抱月楼的事情的经过,结果,还有最后宫中对于各个人作出的处罚,范思辙细细看完,这才恍然大悟。
范思辙之前虽然是在抱月楼之中,但是除了经营之外并没有任何的事情是他知道的,别说私狱了,就是抱月楼里面死过人,他都只是耳闻,他在里面除了对于一些账目上有过发言,除此之外就是拿着他入股的一千八百两银子每天在捞油水,而他持有的那个账本还是假的。
现在想起来,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而这个上当受害,被骗了的范思辙当然是悔不当初,就是因为他的愚昧造成了现在的残局,他没有任何资格去埋怨任何一个人,相反他还要感谢他自己的哥哥范闲,若不是范闲,现在的他早就在大牢之下或者菜市场门口了。
心中战战兢兢的拿起了范闲写来的信,如将原文抄录如下:
“吾弟,亲启。”
“阔别几日,甚是思念。抱月楼之事由我亲手督办,事件非同小可,若非牵连到你,可能事情并不会如此的复杂,但是既然你已经被人安排入局,我也只能是将计就计,委屈了你,还望不要怪罪。”
“兄弟之情,铭记于心。”
“此次北上,只是早晚的问题,现将事情告知于下,望你能明白事情的重要之处,不要胡乱作为。”
“内库并不是一个皇权私有的东西,它只是因为盈利过于客观,被皇室收权而已,但是你要明白,内库的权虽然掌握在长公主的手中,那只是庆国的内库财权而已,相较于北齐内库和东夷城内库,庆国内库相当于是总库,而其他的内库是分库,虽然北齐内库和东夷城内库而言,他们只是被我庆国内库所管理,但是下面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甚至经商之事,都是自我管理,所以要调查北齐内库和庆国内库,甚至连接到京都城还有江南的事宜,是必须要进入北齐内库才能查明的事情。”
“所以你进入北齐,其实是一个必然之举,毕竟父亲掌握户部大权,若是我接过内库财权,那助父亲大人一臂之力,助长兄乃是你分内之事。”
“北齐诸事已经为你安排妥当,你安心随监察院上路,他们会将你交代给北齐我最信任的人,你也要和郭宝坤共事,切记放下曾经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在他国之所求生,要谨慎,不能意气用事。”
“最后,切记以后书信,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你面前的十几个人,便是你今后的心腹,他们全部经过我的筛选,且已经将家中各口安排妥当,你大可以随意调遣,记好他们的名字,这就是你以后患难与共之兄弟,不可轻视任何一个人,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都是你最好的保护。”
范闲说了基本上他能说出来的所有话,并且最大限度的说了出来,他认为范思辙应该能听的明白,范思辙看着手中的信纸,满脸的愁然,他似乎知道了他要面对的是什么,脸上曾经那份稚嫩的孩童之色退却了几分,第一次这般正经的面容出现了,但是范闲和范建并没有看到,不然他们也会欣慰,范思辙的成长,与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息息相关之处。
此时的范闲,难得没有闲着。
他正在太学院里面溜达,一上午的忙碌让他有些手足劳累,这不是找了一处僻静之所,打算休息休息。
当初从北齐回来的时候,那一马车的书籍范闲并没有觉得非常的多,只是觉得震撼,这庄墨韩不愧是文坛大家,能有如此多的着作在身,这要是自己学起来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够学完。没想到假以时日他真的要开始学习的时候,才倍感头大。
他从监察院八处主办那里找了两个得心应手的干将,然后抓住了邓子越和王启年,一同进入了太学院,这几个人装订了一上午,不仅是根本没有多少进展,甚至还对未来的一个月的生活有了巨大的忌惮。
后来婉儿请求入宫,带着范若若一同来帮助范闲,这一点庆帝直接点头答应,有何不可?
皇帝的御诏可不是什么儿戏,所以当然是要装订完毕才可以,可是这庄墨韩的着作并不是像范闲印象里面的书店,按照分门别类一点一点的归置好的,看来装车的时候庄墨韩的那些下人也都是些不认识字的东西。
再加上庄墨韩涉猎广泛,他对于任何的学术还有文体、着作都有颇为深厚的研究,各式各样的书籍文献应有尽有,更是有许多前朝孤本,大家独作,旷世奇文在里面,这一车书拉出去,少说都是震惊半个天下!
“这庄墨韩不亏是泰斗一样的文坛宗师,真的是包罗万象,让我看的手痒心切!”邓子越也跟了出来,向范闲这边走了过来,他刚收拾完庄墨韩的着作,不禁感叹道。
这时范闲才想起来邓子越是本次春闱的考生,应该有些墨汁在肚子里,他瞻仰庄墨韩当然是非常正常的,所以此时的邓子越就和一旁那一副要死了的王启年大相径庭。
范闲懒得搭理王启年,但是对邓子越说道,“泰斗?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当然是结合范诗仙您的着作。”这邓子越听到范闲能和他讨论学术,当然高兴的直接从怀中抽出了一本如今庆国之内最为畅销的‘半闲诗集’,拿了起来,“大人书中所言一文为,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骐驎翳凤凰。”
他翻了几页,又说道,“大人又有一篇,所闻震撼无比!”
说罢他站起身来,朗诵道。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诵毕,邓子越一脸的羡慕向往之意,“庄先生评的大人这部诗集之中,这篇文有作注,乃是说为天界的一座深山,巍峨耸立,是人见了不由得跪拜神往,而这一篇文章正是如此,依小人所见,当今世上若非天界神山,决然不会有如此气魄!”
看着邓子越越说越开心,范闲心理打鼓。
杜大诗圣,可千万莫怪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两首诗,都是当世举世无双的诗句,让人读起来就仿佛置身于仙界,忘乎所以,心神向往。”
说话的人并不是一旁的邓子越,而是身后跟着十几个宫女一同走了出来在门口的人,此人范闲认识,正是深宫之中的淑贵妃。
这里是太学院,而淑贵妃则是经常出入太学院,一开始人们还总对淑贵妃议论纷纷,后来才知道,淑贵妃是真的对于学识非常热爱,她读过的书异常的多,并且还热爱书籍,家中更是有许多珍藏,让人赞叹不已,当时才华横溢的第一女子,恐怕是淑贵妃莫属。
虽然这个评价声名在外,但是范闲一直觉得这里面有吹捧之意,毕竟这是贵妃,你不吹怎么可以,范闲一直认为,这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号,应该是范若若的才对。
毕竟她可是看过红楼的女子。
站在淑贵妃面前范闲不能表现的无理,尽管他现在非常讨厌这个面色阴冷的贵妃娘娘,可也不能表现得太彻底,所以范闲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向淑贵妃行礼。
淑贵妃走入了偏堂之中,她仍是那份不温不火如同禁欲了的模样,冷冷得看了一眼范闲,走到了他的身旁,那邓子越和王启年也不是不识相,当即退出了偏院。
“你们都下去吧。”淑贵妃对身后的丫鬟们摆了摆手。
此时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淑贵妃和范闲二人,淑贵妃露出了僵硬的微笑,她起身给范闲斟茶,范闲哪儿敢造次,当然是赶紧将茶壶拿了过来,斟满了两杯茶,这才自己坐下,看着淑贵妃,“贵妃娘娘,您有何指教啊。”
范闲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淑贵妃打听自己进宫之后,立刻来到这里堵住自己,不是因为二皇子的事情,才有鬼呢,但是他装也得装成个傻子,毕竟后宫这些娘娘的事迹他太了解了,就算了解的不是庆国的而是别的朝代的,也大同小异。
这些娘娘都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淑贵妃的眼睛瞟的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在看哪儿,她神经质的看着面前,似乎又不想看着范闲,她扭动了几次身体,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迷迷糊糊的看向了范闲的鞋子。
扭捏了半天淑贵妃似乎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这让范闲觉得好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低着头不说话。
“你……”淑贵妃说道,她吸了口气,通过洁白的牙齿发出嘶嘶的声音,思索了片刻,这才说道,“和婉儿最近还好吗?”
“嗯,我们……”
范闲的话还没说完,淑贵妃又立刻说道,“想来你也不敢对婉儿如何,她自己定然能过得很好,你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要是欺负了婉儿,你早就死了。”
“啊?啊……嗯……”
范闲不知道该接什么,这个淑贵妃的精神似乎不是很正常的样子,他看了看淑贵妃,尴尬的笑了笑。
“你的诗不错。”淑贵妃笑了笑。
范闲一惊,“哪……哪首?”
“都不错……”淑贵妃又开始了面无表情。
这天下第一才女不怎么会夸人啊,范闲心想,但是想到这里,就知道,对方有事相求。
“红楼不写了?”淑贵妃问道。
其实不是不写了,范闲写到六十多回,他是想留着点勾引北齐皇帝的,毕竟这红楼只写到八十回,到时候若是自己发完了,那北齐小皇帝问自己要起来,就是逼死范闲,第八十一回他也写不出来,所以范闲只得无奈的说道,“最近公务繁忙,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写红楼。”
“哦……”
“那……”
“嗯……”
淑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范闲,“承泽可是皇子。”
突如其来的一句,又把范闲整的比较尴尬,不过这一次还不错的地方在于范闲知道她在说什么了,看着淑贵妃,范闲点了点头,“我知道。”
“哎,这孩子就是心气儿太高,就是不愿意说。”淑贵妃继续磨叨道,“你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不是和我说,你们二人一见如故吗?这现在是怎么搞的?”
范闲笑了笑,“仍然是一见如故啊,不过您说的也对,我是被他骗了,他心思深,从不与人一见如故。”
“哦……”淑贵妃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他是皇子,你和他争什么?莫不是,你已经投靠了太子?或者说……也不对,你肯定是和太子一见如故……”
“贵妃娘娘。”范闲站了起来,他知道淑贵妃来的意思,也知道淑贵妃想说什么,但是他不愿意继续和这个女人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他恭敬的作礼说道,“下臣并没有投靠太子,也没有和别人如何,我更没有和二皇子争什么,是他要治下臣死,下臣只是保命而已。”
“君要臣死……”淑贵妃看着范闲。
“他还不是君……”范闲的脸色变了,他看着面前的这个淑贵妃,她是天下第一才女?这四个字若是现在他范闲转身递到皇帝的耳朵里,那么这淑贵妃都走不出太学院的院子就得死在这里,她这个智商在自己面前还谈什么才女,范闲冷冷的笑了笑。
“下臣还有监察院要事,告辞。”范闲丢下了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就在他走出院子大门的时候,听到了淑贵妃喃喃自语道。
“这孩子也是,为什么非要作对呢?”
“时间还长,急什么……”
“这孩子……哎……”
母亲都是这么着急的人,她们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对孩子全方面的保护,本来淑贵妃不用走这一遭的,但是她害怕了,这是范闲得到的最有用的一个消息,这个女人害怕了,二皇子不是吃这一次亏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中,二皇子已经在范闲的身上折了两次了。
满朝文武之中,二皇子已经损兵折将到了极限,现在的二皇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其实淑贵妃不知道的是,范闲现在眼中已经不想去折腾二皇子了。
因为要推死这个人,是急不得的。